第28章 桂花雪梨凍vs小螃蟹
桂花雪梨凍vs小螃蟹
月色清幽,長街屋舍錯落有致,兩道身影穿梭其中。
“其實光有銀子也不夠。”
十一啪地收起折扇,語調沒了往日的散漫不羁,添上幾分肅穆與薄怒:“敬安王那厮扶持個傀儡皇帝,日日不問朝政,我是真的想不懂他到底想如何?”
“請那麽些個喇嘛誦經念佛,便能安邦定國不成?天子腳下也有難民,說來真是可笑。”
……
程立雪靜默,聽着十一吐槽一路,兩人方走到城郊,夜色中迎來道黑影。
暗衛恭敬跪下,開門見山道:“主子,依據您先前給的線索,屬下順藤摸瓜查到……”
暗衛警惕審視四周環境。
最後只呈上封信函。
“怎麽,這麽難以啓齒呵?”
十一也知這段日子,程立雪的暗衛一直在追查初棠的身世,他匪夷所思接過信函,轉手遞給程立雪。
信函被打開。
紙上只有寥寥數字。
十一斜瞄了眼,眉宇掠過抹凝重,只是片刻之後卻輕笑:“你們果然天生一對哈。”
“你倒還能笑。”
Advertisement
“禍福相依,他這個身份,嫁給當朝太子無可厚非,或者去當那只知尋歡作樂的狗皇帝的皇妃也行。”
“只是,你舍得?”
程立雪波瀾不驚睨向暗衛,語氣平靜道:“毀掉所有蛛絲馬跡。”
*
與此同時,程府。
初棠穿過道門楣,踩落青磚臺階盡頭。
松柏青翠中,一個黃色狗影倏地蹿出來,嘴邊似乎叼着只東西。
宛若找到稀奇玩具的孩子,迫不及待趕來,與最愛的小夥伴分享這份快樂。
“等……你別動!”
他舉起花枝,直指狗影。
大黃聞聲止步,噙着圓溜溜的眼眸,心急如焚原地轉圈圈,俨然難耐躍然的興奮。
“你嘴裏的是什麽東西?”
初棠警惕審視那團灰黑色生物。
樹影稀疏透出碎光,細長的黑條甩動幾下,在微弱光芒下映出點茸毛。
随後“吱”一聲掙紮蠕動。
初棠脊背緊繃、瞳孔驟縮:“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聲刺破萬籁寂靜的夜。
老鼠啊!
他手足無措丢了花就跑。
大黃見狀卻愈發興奮搖搖尾巴追上去。
風似的落荒而逃的人,不時回頭,卻見大黃竟滿臉亢奮,叼着垂死掙紮的老鼠與他追逐。
“不不不是!”
“你別過來啊!!!”
初棠一路狂奔,氣喘籲籲跑回小廚房那邊,燭光下,晴雲蹲在地上洗雪梨。
他如抓住救命稻草,馬不停蹄撲去。
“晴雲救命啊!”
“要死了!”
“少爺您怎麽了?”
初棠倏地躲在晴雲身後。
罪魁禍首卻渾然不覺哪裏不妥,只耷拉着雙耳,歪下狗頭翹首以盼盯着初棠。
黑色的鼠影闖入視野,晴雲挽起的笑,微微僵滞兩分,好半晌後她才恢複如初。
“沒事。”
晴雲眨眨眼回神。
地上哀嚎的老鼠,掙紮着拖出絲血跡,很快便被人三下五除二解決。
初棠躲在小廚房門後,透過門縫瞄出去,眼見晴雲帶着大黃去洗漱,方才重重吐氣開門。
心有餘悸的人蹑手蹑腳端起雪梨。
清洗幹淨的梨被削皮切成小粒狀,倒入鍋中。
初棠蹲下生火,随後舀來半鍋水,撒進些糖和白涼粉攪拌均勻,慢火煮開。
水漸漸沸騰。
暖融融的梨香飄起。
初棠拿來木勺打起梨湯,分裝進小碗,放去冰庫冷藏一夜,明天就能收獲冰冰涼涼,爽滑可口的梨肉果凍。
小廚房還剩下些梨肉。
初棠有條不紊拿來木棍,将梨肉搗出汁水,滿滿一大碗梨汁被倒進鍋內,他又從旁邊拿來些桂花。
桂花是晴雲鮮摘的,還沾着些水跡。
柴火燒得旺盛,熱浪席卷鍋底,濃郁的桂花香慢慢地,完美融進梨香裏。
整個小廚房都甜蜜蜜的。
見此,初棠撈出桂花,放進些白涼粉,攪拌均勻後,他從竈底翻出個模具。
那是他請鐵匠鋪大哥按照普通冰格模樣打造出來的,一排排格子,圓圓地凹進去,不僅拿來做冰塊,到時候還可以用來做章魚小丸子。
初棠把煮好的桂花梨汁倒入模具,蓋上蓋子,放到冰庫那邊冷藏起來。
明日就可以得到幾盤晶瑩剔透的果凍球球。
和之前就做好的雪梨果凍裝在一起,再澆上點桂花蜜,便是“桂花雪梨凍”。
*
初棠回到房內。
大黃照舊躺在他的小床,見他開門,立馬雀躍地拱起狗頭,滿心歡喜望來。
回憶起剛剛那只邋遢的小老鼠,初棠難免膈應,他咬牙抽氣,左看看右望望。
心中自我掙紮許久。
小耗子和程立雪,真難選擇,啧!
初棠搖擺不定,向大黃邁出幾步,只是眼前卻又猛然浮現個掙紮的鼠影。
小耗子開壇作法,化身灰衣小哥哥,連扇他兩個大嘴巴子:“宵小鼠輩害我性命!我們黃泉路上做個伴兒吧。”
嘶……
初棠微顫抽氣。
冤有頭債有主,被索錯命怎麽辦?
他駭人頓足,猛地瞟向程立雪的床,這臭冰塊臉煞氣重,簡直就是活閻王,說不定能震懾鬼魂兒。
想了想,他倏地鑽進正中央的帷帳。
小小的身影縮在被褥內。
昏暗中,初棠眨眨眼,鼻尖不時萦繞股草藥清香,很淡,卻安撫心神。
“還怪好聞。”
他環抱軟枕嘀咕道,随後把頭埋在其上,不知不覺間,眼皮愈發沉重,人也随之緩緩酣睡。
*
次日。
意料之中,他的“桂花雪梨凍”又被搶購一空。
初棠讓晴雲拿着東西回府,自己卻潛入人流,順着記憶,來到昨天畫糖畫的小攤附近。
遠遠便瞧見那攤位空着。
老板果然沒來。
他的小螃蟹估計也泡湯了。
初棠失意嘆息,漫無目的游走在街上,滿腦子都是昨夜的小螃蟹糖畫。
“喂!小哥兒!”
身後傳來幾聲呼喊。
初棠木讷轉身。
阿绛上氣不接下氣跑過來:“你怎麽愁眉苦臉的?喊你半天都不應我,心煩意亂?”
手腕忽然被人攥住。
“來!本小姐帶你去聽戲。”
初棠并太想去,可看到阿绛笑得眉眼真摯,他便說不出婉拒的話。
兩人來到處勾闌。
阿绛顯然是此處熟客,他們剛進來便被人引着安排在最佳的位置。
好戲剛好開場。
初棠起初有點心不在焉,慢慢地,便提起着精神來,實在這出戲太過驚世駭俗。
戲曲講述的是一出隐晦的倫理愛情。
他聽得驚訝連連。
這個朝代比他想象中要開放,兄妹戀這種背情逆倫的東西,也可以堂而皇之編排成戲曲。
只可惜,是個悲劇,不過這種歐亨利式結局也有跡可循。
阿绛突然看過來問:“你覺得這戲如何?”
“有點離經叛道。”
“我也覺得。”
阿绛笑了笑起身:“我們走吧。”
兩人走在河道上散步。
初棠穿過片樹蔭,突然頓足,遙遙瞥去昨夜糖畫攤位所在方向。
奈何隔着人流,什麽也瞧不清。
阿绛見初棠不動,只道是走累了,便拉着人席地坐下,河水清澈,映出二人模樣。
她若有所思望向水面,水中的兩雙眼有八分神似,乍看時,簡直如出一轍。
“阿午。”
“嗯?”
“你真的不考慮下我的哥哥嗎?他姿容俊逸,是我見過的最風流倜傥的男子。”
“我成親了。”
“我知,但成親也可以和離。”
“你到底什麽執念?怎麽這麽熱切推銷自己的哥哥呢。”初棠被氣得想笑。
“哎呀!我這不是看他及冠多年卻一直未娶,心急如焚嘛,估計是他眼光太高,我想着須得你這樣的方能入他眼。”
初棠:“……”
初棠:“謝謝誇獎,但我真不感興趣。”
“也罷,不急于一時,天色不早了,你早點回去吧,要不要我送送你?”
“不用。”初棠搖搖頭,“你也早點回家。”
與阿绛分別後,初棠又抱着試一試的心态,穿過座木橋來到河對岸。
糖畫小攤,空空如也。
“唉。”
初棠眸光暗淡,深鎖空攤位,靜靜伫立一會兒。
明明身處熱鬧喧嚣中,卻仿佛街道空蕩蕩,荒涼感四面八方湧來他腳邊。
涼意貫徹衣衫。
“阿嚏!”
初棠情不自禁打出噴嚏,須臾間回神,難怪覺得冷,原來是天際烏雲翻滾。
四周刮起陰風。
這怕是下雨的前兆。
好些攤販猜測是要下雨,都紛紛收攤,初棠也随着人流離開。
他還未走遠。
啪嗒降落的涼意在臉頰漾開。
是下雨了。
水跡斑駁拖在青石路面。
初棠環顧四周,最終小跑來到家破舊的木屋前,站在屋檐下躲雨。
驟雨讓人群驚慌亂竄。
隔着層雨簾。
他還能遠遠瞧見那個空攤位。
盼了整日的小螃蟹,無緣再見就算了,還遇到這麽一場雨,真是個可憐的倒黴蛋兒。
他擡眼望天。
這雨也不知何時停。
“正君。”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初棠微訝循聲瞧去。
“原來您在這。”
不知從何處冒頭的程管家,乘雨捧着個盒子跑過來:“您瞧瞧。”
那人顧不得拂掉水跡。
他只微笑着遞出懷中木盒:“是公子給您的。”
聽聞是程立雪準備,初棠霎時警惕兩分。
“什麽東西?”
程管家保持微笑:“您打開看看就知道了。”
“我打開後,不會跳出些百足蟲、銀環蛇、黑蜘蛛、毒蠍子啥的吧?”
“咳,倒也不必如此。”
初棠唇線微繃,忐忑去掀盒子,蓋子被翻開,入目是只張牙舞爪的螃蟹。
小螃蟹!
心跳倏地停頓半拍,在這冷雨夜中,他竟真切地感受到體內血脈湧動的痕跡。
盈盈泛暖。
初棠驚喜擡起頭。
夜色濃稠,挺拔的清影,撐着油紙傘穿過雨幕,向屋檐這邊走去。
雨水磅礴,打得四周景物狼狽不堪。
可偏生那不疾不徐之人好似得天獨厚,泥濘都不忍玷污他雪衣。
初棠不可思議瞠目,擡頭的剎那,恰恰對上那張清隽的臉。
夜燈孤樹。
那人正站在雨霧中望向這邊。
程立雪這厮怎麽來了?
他驚詫揉揉眼。
人在。
底下的糖畫也在。
是昨天那只碎掉的糖畫小螃蟹,他心心念念好久的小螃蟹。
初棠匪夷所思愣在屋檐下。
程立雪迤迤然來到跟前,與他只隔着兩級臺階,正好平視相觑。
雨水淅淅瀝瀝,如薄霧橫亘二人間。
若終于坦然接受這只小螃蟹,初棠左手捏起細長木簽,眉歡眼笑嗅嗅,馥郁的甜香登時竄進鼻息。
他擡眸看向程立雪。
笑意盈盈朝人伸出右手。
好半晌,那人都不為所動。
初棠心情甚好,語調輕快地朝程立雪“昂”聲,甚至還揚揚小眼神,示意其接住。
軟柔的尾音落進清風。
這一幕,任誰瞧見,都只道這小哥兒是在向人撒嬌“哥哥牽牽我。”
就連看戲的程管家都不由得露出姨母笑。
內心難忍咆哮“牽他手!快牽他手!”
程立雪沉默片刻,終是擡臂去接初棠的手,寬大的掌還未握到攥實的小拳頭。
初棠突然岔開五指。
幾個銅板倏地掉落程立雪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