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烤串vs套路
烤串vs套路
郊外十裏的空地。
月色清冷如水,溶瀛浮蕩,掠過那方搭建而成的連片簡易草棚。
遠處樹後的小松鼠,頂着圓溜溜的眼,小爪子齒利索地往嘴裏塞花生,一邊藏一邊東張西望。
程立雪單膝蹲在地上,手指撚起籮筐內藥草,仔細過目是否存在纰漏。
“善人哥哥。”
耳畔響起點清脆的嗓音。
程立雪循聲側頭。
一位約莫五歲的孩童輕扯他衣擺,怯生生地從堪堪蔽體的衣兜裏掏出小半塊幹餅。
“爺爺說你忙活半天都沒吃過東西。”
“這個給你的。”
爺爺……
望向那雙純粹的眼,不由自主微怔。
晴雲穿過成堆的木材茅草,幾個衣衫褴褛的孩子乘着月色,在玩一二三木頭人。
其中一名孩子差點撞到她。
她笑笑扶了把人,連忙跑到木堆後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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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野中,一個蓬頭垢面的小哥兒,捏着塊幹糧站在自家公子身邊,髒兮兮的小手在雪衣落下灰印。
公子絲毫不介懷。
反倒将幹餅塞回小孩口袋。
許是怕生,那小孩瞧見她來,竟慌亂跑走,她倒也沒多慮,只是恭敬走過去。
“公子。”晴雲單膝跪下。
“如何?”
“少爺無甚大礙,倒是情緒上……”
“嗯?”
“有些氣惱,在小廚房裏嘟囔許久,将那檸檬當作是您,暴捶好些時辰,還邊捶邊破口大罵。”
“罵您——”
晴雲抿唇,微微打量人後終是閉嘴。
“但說無妨。”
“他……少爺他說‘讓你親我!親啊!有種接着親!狗頭給你捶爆’。”
“咳。”
晴雲嗆了下,這些話實在叫人忍俊不禁,奈何礙于公子威嚴又不敢笑出聲。
公子松開指腹桔梗,淡聲道:“嗯。”
“少爺他還……”
“還如何?”
“還爬上你的床,似乎也把您的軟枕幻想成您,一直擱那揍您的枕頭,大黃也攔不住。”
她話畢,那邊的公子忽然偏頭望向遠方,好半晌後,唇間漫出絲笑意。
晴雲不解瞠目:“?”
被罵當事人還能笑得出來!
她好像也才後知後覺明白十一公子那句話。
公子換了身衣服問:“你覺得如何?”
十一公子卻促狹搖扇調侃道:“我覺得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
當時她還不明所以,此情此景方恍然大悟。
十一公子真是眼光毒辣,犀利地,一語中的地,一言驚醒夢中人。
如果這都不算愛……
*
程府。
烏雲蔽月,燭光幽幽穿透帷帳。
程立雪負手駐足床沿。
榻上之人折騰得滿身汗,汗跡涔涔黏住薄衫,睡覺也不安生,小臉皺起。
如怎麽也吐不出那堵氣,叫腮幫鼓脹。
整個人軟綿綿壓着大黃。
大黃探出絨毛腦袋,一臉無可奈何哈拉舌頭,朝人眨巴幾下眼睛。
如同在說“你媳婦可真是個清新脫俗的小作精,真難伺候,你自個兒來吧”。
它駕輕就熟爬出被窩跳下床。
跳過門坎後甚至用爪子将門扒拉緊實。
屋內,登時只剩下二人。
程立雪坐在床側。
底下人那靈動的小模樣,倒像今日那只在他手底偷東西的小松鼠,将果仁塞得腮幫子鼓鼓的。
他伸出食指,指端輕輕戳上初棠腮幫。
嫩滑鼓起的皮膚如氣球般,肉眼可見地洩氣。
“唔?”
臉頰的軟肉有點癢,初棠懶懶睜眸。
視野模糊闖入個人影。
他眨眨眼,驀地回想起方才自己半個身子倒吊在床邊,難免有些腦充血。
叫人昏昏沉沉得神智不清。
此時望見那張臉倒沒太在意。
初棠混沌躺在床上,眼睛一動不動盯着那張倒過來的背光面孔。
“嗯……”
初棠沉吟半晌。
他頭頭是道分析:“撇開個人恩怨就事論事,這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嘴巴是嘴巴,長得多端正,妥妥的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大帥哥。”
好似被他的話逗樂。
那人低笑一聲。
“欸!笑起來更好看,有點兒禍國殃民那味兒。”
“雙腳離地,聰明的智商又占領高地,我好像恍然大悟周幽王為什麽要烽火戲諸侯了。”
短短一息功夫,他已從質疑周幽王,到理解周幽王,最終成為周幽王。
“但我覺悟得還不夠深刻。”
“你再笑一個給我看看好不好?”
“不好。”
“啧!不笑拉倒。”
初棠翻身滾了圈,叫兩人瞬間挨得有些近,他咕哝聲:“那你幫我揉揉腿吧。”
“愈發無法無天。”
“這是我的夢,我的主場我最大。”
“膽倒挺大。”
初棠舉起拳頭,自認威懾力十足恐吓道:“揉不揉?不揉我揍哭你哦!”
程立雪嗤笑,既不拒絕,也不示以妥協。
“你在我夢裏也沒那麽惡劣嘛。”
初棠左腳橫跨搭在程立雪雙腿上,右腳膝彎垂下床沿,悠哉悠哉晃着小腿。
他自言自語嘀咕半天。
突然喊道:“喂!”
“你鑽進我夢裏幹什麽?你喜歡我呀?”
還沒等到答案,初棠又自顧自搖頭。
“不不不。”
“我還是覺得你更像是有病,我成天和你對着幹,你怕是有受虐傾向才會傾心我。”
“你心屬何人?”
聞言,初棠不悅抽回腿,略顯嗤之以鼻道:“啧!沒有愛情你活不了嗎?就非得有喜歡的人?”
“欲練神功,揮刀自宮。”
“劍譜第一頁,先斬意中人。”
“若想成仙,殺妻/夫證道。”
“還不明白嗎?我承認你很玉樹臨風俊美無俦,但——”初棠猛然騰起身子,伸出雙手,膽大妄為地捏捏程立雪的臉頰。
“男人只會影響我賺錢的速度。”
那一刻,兩人的距離近到,程立雪已望不全初棠靈動的眉眼,惟餘氣息交融。
他甚至聞到絲檸檬的味道,酸而澀。
說罷,初棠軟軟倒下。
“洗洗睡吧。”
“海棠花不會盛開在雪夜的。”
*
這幾日,初棠都在有意無意避開程立雪,驚奇的當屬程立雪竟也連續幾日不見蹤影,也不知是避而不見還是真的有事忙。
倒叫這幾日宛若個心照不宣的冷靜期。
也好,樂得清淨。
晌午的攤位前。
初棠正架起個簡易小烤架,他從木箱的冰塊堆裏拿出提前腌制好的肉串。
這肉串,是一塊肉一塊辣椒相隔串成,既落得好賣相,吃起來時又不會過于油膩。
除了雞肉辣椒串,還有雞皮串、五花肉串、裏脊肉串、雞翅串、丸子串、大蝦串、玉米粒串、香菇串等等。
畢竟萬物皆可烤,但考慮到大衆口味,他自然不敢弄些奇奇怪怪的東西,都是常規烤串。
晴雲點燃木炭。
熱潮撲出。
初棠也有條不紊架上各色串串。
書院大門走出幾位書生,正好路過初棠的小攤,他自然也能聽到些對話。
“方才先生提到的那件陳年舊案你們如何看?”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有人嘆息聲。
“蒙冤入獄,含恨而終。”
“先生都不敢提這種話,你仔細禍從口出。”另一名書生慌忙制止,“倒不如想想等下去何處吃?”
“老地方,雲香樓呗。”
“膳堂那些個飯菜實在難入口,雲香樓又貴得緊,我看我還是算了吧。”
“來我這,我這裏好吃又實惠哦!”
初棠趁機吆喝了句。
他話才剛完,烤架上的肉串冒出熱油,悠悠飄起肉香,油水滋啦滴下木炭。
飒地聲,激發出更濃的香味。
“香得嘞。”
路過的一位大娘,聞着香味走來,雙眼放光盯着這烤架:“你這肉串怎麽賣?”
“肉的八文一串,素的三文。”
大娘舔舔唇指了幾下:“這個這個這個都各給我來兩串。”
“好的,您要微辣還是不辣?”
初棠拿起醬料,給串串刷醬翻面。
“給我變态辣。”
初棠輕笑一聲,給串面撒上粉料,最後撞進紙袋遞過去:“小心燙哦。”
大娘哪管這些。
聞着香味她已流口水,拿起肉串便是咬下去,腌制過的肉質嫩滑,在齒間滋滋冒油。
舌尖裹着層油脂。
焦香溢滿口腔。
大娘迫不及待咽了咽分泌的唾液,她又邊吸氣邊回味似的嚼着混合辣椒的肉。
“果然好手藝,不唬人哈。”大娘放下銀錢,心滿意足嚼着肉串離開。
大娘走後,便又有兩人走來,這二人前兩日吃過這位小哥兒的“烤面筋”,皆是贊不絕口。
不知這今日又是什麽名堂,便笑着問:“小哥兒,你這賣的又是何物?”
“烤串,肉的八文,素的三文。”
“給我每樣來兩串。”
幾位書生見狀,也終于按捺不住湊過來:“給我們來十串嘗嘗鮮。”
“好的,稍等哈。”
幾名書生吃得津津有味,又買走了好串。
而今日的烤串生意一如既往輕松,主仆二人賣完東西,悠哉悠哉買回些食材便打道回府。
路過一家小店時,初棠被那套文房四寶吸引視線,尤其是那根狼毫毛筆。
他突然拉住晴雲。
晴雲在門口等了一會兒,便見初棠抱着套文房四寶出來:“你妹妹不是要念書嗎?這個送給她。”
“少爺您這?”
她惶恐搖頭:“莫要破費,退了吧。”
“退什麽,給你的就拿好。”
“跟我客氣什麽呀。”
說話間,初棠直接拉着人離開。
“可是……”
“別可是啦。”
*
初棠回到府中,剛越過處園子,便見到兩名小丫鬟哭哭啼啼癱軟在路邊。
二人中間是個托盤,托盤上的玉佩碎成兩半。
“這可如何是好?”
“公子知道後怕是會打死我。”
剛跨進拱門的初棠恰好聽到這對話。
初棠:“……”
雖說程立雪不是什麽好狗,但在他淺薄的認知中,他并不認為程立雪會因一塊玉而罔顧人命。
“就算公子不介意,明玉姑娘必會嫌我笨手笨腳,使人趕我出府,我家中還有上八十歲祖母,下有三歲弟弟要養活。”
初棠:“……”
這個說辭真是從古至今,一成不變哈。
“正君。”
大抵是驟然發現他,兩名侍女如抓住救命稻草,火急火燎半爬半跑過來。
初棠木然讪笑:“哈喽。”
“求您幫幫奴婢吧。”
那侍女癱坐在地,抓住他的衣擺苦苦哀求:“公子最疼您,只要您一句話,或許我們便有一線生機,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是這麽個理兒。
但他和程立雪只是表面夫夫,他哪來這天大的面子讓人息事寧人呢……
“我可能……”
“正君,您就是活菩薩。”
侍女說罷直接磕頭。
“欸!你別嗑我!”初棠吓得直接趴下來,幾乎與人互磕,叫那名侍女也懵然呆滞。
“也別動不動就下跪。”
“你沒聽過跪天跪地跪父母嗎?”
侍女搖搖頭,俨然不懂。
好吧。
“求求您,奴婢還想茍活于世。”
侍女聲聲淚下,聽得人越發揪心,初棠有些不知言語:“你……我……唉!”
沉默半晌,他終是嘆息點頭。
初棠心生一計,他拍拍胸膛,篤定承諾道:“你們別怕!不就一塊玉佩嘛,看我的。”
“有荷包嗎?”
“荷包?”
其中一名侍女急忙掏出枚荷包,她掏空裏面的針線遞給初棠。
初棠扯開小荷包,走到托盤處,把裂開兩半的玉佩丢進去。
他若有所思瞥向兩名侍女:“你們在送玉半途遇到我,我剛好要找你們程公子,所以我提議順路幫你們,把這塊完好無損的玉佩交給程公子。”
兩名侍女懵懂點頭:“奴婢明白。”
初棠揮揮手:“你們可以走了。”
寂夜穿過到嬌豔的身影。
前廳。
初棠算着時辰趴在廊道轉角。
他探出半個腦袋,眼見程立雪從前廳走出來,立馬縮回身子原地跑步,又胡亂扒拉發絲。
假裝一副風塵仆仆趕過來的模樣。
十、九、八……
初棠心中默默倒數,估摸着程立雪也快來到這道拐彎時,便沖了出去。
“哎喲!”
與人迎面撞了着。
初棠趔趄後退幾步。
哐——
地上旋即掉落個小荷包。
程管家急忙上前扶人:“正君您沒事吧?”
初棠卻猛然甩開那雙手:“噢!”
程立雪淡眼頓足,視線漫不經心掠過那個表情極其浮誇的小哥兒。
“天呀天呀!”
初棠驚恐捂嘴,顫手指指地上:“不得了。”
他三步并兩步來到荷包邊上,張皇失措打開荷包,又倏然雙手合住。
痛心疾首仰天長嘆:“怎會如此!”
“撞到我倒不要緊,但程公子你把自己的玉佩撞碎了,天呀天呀!怎會如此!”
“玉佩?何來的玉佩?”
程管家不合時宜地開口,初棠不悅剜過去,你這家夥不要打斷我說臺詞好嗎?
醞釀半晌,方才找回情緒。
初棠轉頭望着程立雪,忽而擡手指天:“我知道啦!這定是上天的預示。”
程立雪饒有興致挑眉,斜觑初棠那張淨會胡說八道的小嘴:“願聞其詳。”
“上天一定是在暗示我們程公子高風亮節,光風霁月,身上有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情操。”
“哦?”
“我奶奶家鄉還有句話:碎碎平安。所以這玉佩,碎得好碎得妙碎得呱呱叫。”
“只是這玉怎會是正君您來送的呢?莫不是那些個奴才自個兒不小心弄碎的,特地來訛您,豈有此理!”
程管家驀然開口的話,叫初棠眼角驟跳。
“需得好好檢查一番才是。”
“若真是如此,仔細她們的皮!”
檢查?這玉可經不起檢查。
他急忙拉住程管家,強顏歡笑吐出字句:“程管家你多慮啦。有程公子罩着我,小丫鬟們哪敢造次。”
初棠笑得一臉純真。
他歪頭詢問:“我說得對嗎?夫君大人。”
好半天,方見程立雪淡淡颔首。
他重重吐出口氣,卻又憂心程立雪下一刻就會使喚人檢查玉佩,叫他前功盡棄。
他撇頭望天:“天色尚早,我和程公子出去買一塊不就完事了嗎?是吧,有啥好檢查的呢,程管家你覺得呢?”
“正君您這主意兒甚好,今日有廟會,街上全是商販,您和公子結伴同行,何愁買不到一塊合眼緣的玉佩。”
“廟會?哎呀!廟會好廟會妙!程管家你可真是個貼心的小機靈鬼兒。”初棠眉歡眼笑拍拍程管家肩膀,“有機會給你漲工資哈。”
“程公子走走走。”
“買玉佩去。”
初棠語畢,小跑到程立雪身後側,生怕人反悔似的,推着人就是往府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