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章
第 31 章
隆冬臘月,學校早早放了假,讓學生們回家過新年。宛宛收拾好東西一個人拎着行李箱到路邊打車,對司機師傅報了賀铖南公寓的地址。
不知道二哥有多久沒回過公寓,大門上結了一層薄薄的灰。她輸入密碼打開門的那瞬間,灰塵四處散亂,房子裏的各種家具上也都不約而同罩着灰,在冬日暖陽的空氣下格外顯眼。
宛宛捂了捂嘴揮手扇了一下空氣,還是擋不住那撲面而來的灰争先恐後往鼻子嘴巴裏鑽。
怎麽會弄成這樣。
現在的公寓裏,已經不像是二哥不經常回來的樣子,而是直接無人居住的情況。
宛宛放好自己的東西打掃起來屋子,抽空給二哥打了幾個電話過去,卻無一例外都無人接聽。
問了賀星晚,她正跟着舞蹈學院在鄰市參加演出,人也不在家裏,電話聯系不上,不知道賀铖南現在在哪裏,情況究竟又如何。
宛宛頓時沒了主意,無措彷徨,不知道該怎麽辦。
她也是當下才意識到,其實一直以來她對二哥的了解都少得可憐,除了電話消息,他們之間沒有任何別的方式可以聯系,但凡有一天他突然不在了或者出了什麽事,她都一無所知。甚至就算現在了,她知道二哥不在了,也僅僅只是知道,對他的去向和狀況根本無法知曉。
宛宛六神無主,所幸這時候賀星晚的電話又打過來了:“宛宛,問到了,二哥在普陽私立醫院。”
“醫院?怎麽會去醫院了?二哥他的病……又複發了嗎?”
賀星晚言語遲疑:“二哥要準備心髒移植手術了,為了防止突發狀況,這些天就一直在醫院養着。”
她沒和宛宛說二哥不久前發病差點沒救過來的事,心裏不想讓宛宛覺得二哥的病很嚴重。
“什麽時候的事?”宛宛問。
“應該就是前段時間吧,具體的我也就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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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都知道這意味着什麽,賀铖南準備手術,那大概率是雙方條件已經談好了。雖說心源捐贈方提出的婚約要求并不是強制性,可也合情合理,殷詩雅把兒子生命安全放在第一位,其他所有她都可以不在意,有求必應。
可是賀铖南呢?他又是怎麽想的,他真的就同意了嗎。
“你相信二哥嗎宛宛?”賀星晚突然問。
宛宛咬着嘴唇,不知道要怎麽回答。
她不說話,賀星晚也不多問,只是嘆了口氣說:“不管怎麽樣,宛宛,你心裏覺得二哥會怎麽做那他就會怎麽做,如果你覺得不是他做的那就一定不是他做的。”
這話說得已經很直白了,現實擺在眼前,賀铖南的很多想法和決定都是身不由己的,賀星晚看得出來宛宛是真心為二哥擔憂,說的這些話也是給她吃了一顆定心丸。
宛宛挂了賀星晚的電話,沖了個熱水澡,溫熱的水源漫過全身,暖氣柔軟地包裹皮膚,水霧翻騰彌漫,她沉浸在這片溫暖中,強迫自己不再去想無能為力也無法改變的事。
……
“铖南,你該吃點東西了。”方彤端着一碗熬得濃香的藥粥拉開特級病房的門,望向靜靜躺在病床上一言不發的人。
賀铖南自上次昏迷多日清醒過來知道殷詩雅擅作主張簽署了那份可笑的訂婚協議書後就沒再開口說過一句話,本就孱弱的人,這幾天又食欲大減吃不下東西,肉眼可見地瘦了兩圈,臉色又青又白。
殷詩雅看着心疼極了,可賀铖南這個時候不樂意見到她,她無計可施只能交代方彤每天花功夫煮了易下口的粥送過來看着他勉強吃一些,不然身體又該垮了。
賀铖南緩緩直起了上半身靠着,捏着勺子小口地喝着粥,低垂的眉眼英俊,臉頰卻瘦得有些驚人,他有一段時間沒剪頭發,濃密的黑發幾乎快要遮過耳後。
方彤忍不住看着他說:“铖南,你不要再生殷老師的氣了,她也是為了你着想。等做了手術,一切就會好起來了。”
賀铖南不語,動作機械地往嘴裏送粥。香味很濃,又煮的好,一入口基本就化了,他其實并沒有感覺到不吃東西胃裏有什麽問題,可他需要維持身體機能,他也就需要進食。
冷,太冷了。數九寒冬,外面冰天雪地,四處都是化不開的冰雪道路,病房裏暖意融融,氣溫舒适,方彤卻被賀铖南這不言不語冷得近乎刻薄的态度給狠狠噎住,禁不住內心打了個寒戰。
“铖南,你為什麽總是對我這樣沒有人情?”方彤有些可悲地問,“你一直都喊我姐姐,可在你心裏,有過一分一秒真正把我當成你的姐姐嗎?”
她年紀稍大賀铖南幾歲,年輕的臉龐上此時寫滿了委屈:“我們認識也有幾年了吧,我就這麽不值得你給我個好臉色看嗎?”
“咚”的輕一聲響,賀铖南把手裏的碗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緊接着抽紙輕緩地擦了嘴。他動作還有些僵硬,應該是在床上躺久了的緣故,身體四肢沒有得到活動舒展,所以不太受使喚。
方彤靜等着他的下文。
賀铖南卻對她的問題充耳不聞,只沙啞地說:“宛宛是不是放假了?她一個人在家裏我不放心,你有空能不能幫我去看看她。”
“方彤姐姐。”
這四個字魔音貫耳,蠕動的毒蟲一般慢慢鑽進方彤的耳朵裏,侵蝕她的大腦,蠶食她的意志。
她的心徹底寒下來,賀铖南這麽多天不願意和她說些什麽,好不容易開口也只是為了那個借住在他家裏的小姑娘,她說不上來自己是想哭還是想笑,一瞬間落水的窒息感将她吞噬,她覺得呼吸不過來。
“你自己都這個樣子了你還惦記着她嗎?她那麽大一個人了有手有腳難道照顧不好自己嗎?”方彤心生不滿,“铖南,都這個時候了你應該多在意一下自己。”
賀铖南還是不為所動,沒有反應,似乎除了那個小姑娘,沒什麽東西能夠引起他的注意。
方彤心裏悶得不行,突然語氣一轉問:“那以後呢,等你以後娶了你的未婚妻成了家,難道你也還要這麽把那個小姑娘放在心上?”
“啪!”
桌子上的陶瓷碗被賀铖南用力揮了出去,重重砸在牆上碎成幾片又落到地面,其中飛出一小片殘碎刮過的他右臉,很快就在眼下不遠處的位置刮出了一條細細的血痕。他臉色白得像紙,幾乎跟雪白的病房融為一體,顯得臉上那抹細碎的紅越發突兀駭然。
方彤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吓了一跳,心驚膽戰地擡頭看賀铖南,卻聽他冷若冰霜道:“你的話未免也太多了,我的事和你有什麽關系。”
“還有,我以後不會再叫你姐姐。方彤,人貴在有自知之明,我希望你明白。”
賀铖南不緊不慢說完,從一旁桌上拿了張紙,輕輕擦了擦眼下的紅痕。
方彤的後槽牙都快被咬碎,死死望着眼前這個蒼白虛弱的少年,他明明比她還要小幾歲,身體也病怏怏地看着沒有任何攻擊力,可偏偏語氣眼神間就是帶着那股子與生俱來的狠勁和陰戾,讓人不自覺心裏發毛。
賀铖南生氣了。
方彤仔細回想,這些年的賀铖南大多數時間都是情緒很淡的人,為了保持心态平穩,他很少會有極端的時候,她也似乎真的,從來沒見過他真正生氣的樣子。
所以她也一直以為他骨子裏是個好相處的人,只是不太會在臉上表達出來而已。感覺自己似乎摸清了這一點,她有恃無恐一樣一點一點在試探他的底線,相信總有一天自己可以被他接受。
可是現在,方彤突然驚覺,賀铖南從來不是她給自己洗腦的那種親和但是不表現出來的人。他本就出生在顯赫金貴的家庭,身上的少爺病只會多不會少,這麽多年又一直被病痛纏着導致性格古怪陰郁,很多事平日裏只是不計較或者說懶得計較,可若是真的有人觸碰到他的逆鱗,他又怎麽可能輕易允許?
現在方彤面前的賀铖南,眼眸微眯,面色不善,猶如一頭酣睡中被猝然吵醒的獅子一般,周身散發着低沉危險的氣息。
他也沒有任何舉動,只是那雙深黑眼睛緊緊盯着她,讓她禁不住背脊發涼。
方彤也是這時候才猛地意識到,也許從前賀铖南的确沒有什麽在意的東西,所以自己才能在他身邊這樣肆無忌憚也不見他多說什麽,可現在,那個叫洛宛宛的小姑娘,很顯然已經成為他最在意的人。
很多事情在故事一開始的時候就已經初見端倪,比如方彤第一次見到洛宛宛時,賀铖南就一反常态地對方彤說了不要她再跟在身邊的話。
那時候她只以為賀铖南在和她鬧脾氣,現在想想,他這樣的人,又有什麽樣的脾氣會需要鬧?
賀铖南目空一切冷靜自如的時間太多了,所以只要有一點點變化就會非常明顯,也只有在洛宛宛面前,方彤才能看到他難得笑一笑,臉上會出現很多豐富的表情。
那簡直像另外一個平行世界的賀铖南,充滿陽光的生命力。
和如今病床上躺着毫無生氣的賀铖南判若兩人。
方彤敗下陣來,內心悲涼哀怆,面上無比平靜:“铖南,是我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過你,這麽些年了,到底是我太自以為是。”
她失神地起身打算離開。
賀铖南毫無情緒的聲音冷不丁在背後響起:“你以為我不知道嗎?那個叫文迪的女孩子,是你的親戚,而那所謂的婚約要求,其實也是你教唆文家人提出的吧?”
文迪是訂婚協議上的甲方,也是如今賀铖南名義上的未婚妻。
想要知道這些事情其實根本不用費多大精力,賀铖南提前跟療養院的人打過招呼,心源配對結果出來後第一時間通知他,早在殷詩雅之前,他也就和文家人先取得了聯系。
但那時的一切走向都還正常,對已經捐贈出去的東西文家人并沒有提出任何要求,只是很真誠地祝願賀铖南可以手術成功,那也算給文家人積德。
可是後來殷詩雅也聯系到了文家人,事情突然就超出了賀铖南預料的範圍,連他都不清楚那莫名其妙的婚約究竟從何而來,又為什麽這麽突然。
再後來,他見到了文迪。
一個氣質眉眼和方彤有三分相像的女孩子。
但那其實是很微妙難以發覺的東西,屬于如果是外人根本看不出來的,可在剛見面的那一刻,賀铖南潛意識裏就覺得文迪和方彤一定是有什麽關系存在的。
文迪今年才考上大學正準備要去上,對于自己一夜之間多出來的未婚夫也是一頭霧水,她心思單純不設防,賀铖南不過只随意問了兩句,她就一股腦兒把方彤是她遠房表姐的事實說了出來。
賀铖南當即了然。
他最後離開時只和文迪說了一句,他們今天說的這些話不要再和任何人說起,包括方彤是她親戚的事,也最好爛在肚子裏。
殷詩雅一生嚴厲要強,要是被她知道自己讓方彤這個小丫頭片子擺了一道還牽扯進了賀铖南,後果将會是是方彤無法承擔的。
方彤,我曾經叫你一句姐姐,這也是我對你最後的仁至義盡了,賀铖南心想。
……
聞言,方彤陡然驚住,步子硬生生停在了那裏,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也沒敢扭頭看賀铖南一眼。
從賀铖南的角度,他看到方彤的肩膀正在發抖,幅度很小,卻還是被他捕捉到。
他接着說:“你應該慶幸,我母親沒有去找過文迪,否則你應該知道,以她的脾氣,你會是什麽下場。”
“回去吧,很感謝你這些年對我的照顧,但我也付出了足夠匹配你勞動價值的傭金,從今以後我是生是死,都和你再也沒有關系了。”賀铖南用公事公辦冰冷的語氣,絕情地劃清了他和方彤之間的所有關系。
方彤克制不住地渾身發麻,明知這很可能是她跟賀铖南見的最後一面了,卻一直到她僵硬地走出病房,都沒有勇氣再回頭一次。
往日種種,都是她作繭自縛,自作自受。
如今這般,已經算她最好的結局。
“方彤,你真的讓我很失望。”這是方彤反手合上門前聽到賀铖南說的最後一句話。
她緊繃許久的情緒高牆終于崩塌,潰敗不成軍,癱坐在走廊外的椅子上,從喉嚨裏發出嘶啞的嗚咽。
她連哭出聲音都不敢,只能含糊着把所有的眼淚都吞進肚子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