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第 9 章
殷龍亦請了假,說是生病感冒,兩天沒來上學。
宛宛左邊的座位就這麽空了兩天,平時沒什麽感覺,這時候突然少了個人,反倒不适應了。
下晚自習後她一個人抱着書走路回家,一直習慣了殷龍亦和她一起回家時兩個人的插科打诨,一個人時無聊得開始數地面臺階。路過巷子口,再往旁邊走兩步過去沒多遠就是殷龍亦家,宛宛腳步擡了擡,最後還是又收回去了。
抱緊了書,她埋頭朝自己家走。
殷龍亦應該不會有什麽事吧。
“洛宛宛。”有些暗啞的嗓音在身後響起。
宛宛渾身一僵,随後轉過了身。
殷龍亦站在巷子口旁邊的一個屋檐下,兩只手插/在兜裏,外套裹了件黑色沖鋒衣,把他的臉色襯得不同尋常的白皙。
宛宛幾步走過去到他面前:“你真生病了啊?好點沒?”
她之前還以為他是不想上學裝病找的借口而已。
殷龍亦神情看起來确實不太好,聲音也有氣無力的:“沒什麽大事,就是有點咳嗽,已經吃了藥,再過兩天回去上學。”
像刻意躲避宛宛的眼神,他說話時始終偏着頭,沒正眼看她。
她當沒看見,提醒他:“那你下次出門記得多穿衣服,平城越來越冷了,确實容易生病。”
宛宛沒提他去揚德的事兒,他這樣倔強的性子,連殷爺爺問話都不肯說,更別提是面對她了。
鎮上這兩天的小雨時斷時續,幾乎沒怎麽停過,站了一會兒,宛宛覺得稍冷,縮了縮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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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她忽而聽見殷龍亦輕輕呼了口氣,而後他的手臂動了動,一只手從兜裏掏出什麽東西,握得緊緊的放到她面前,“洛宛宛,這個……送你的。”
随着他的手指一根根打開,一條精致的編織手繩落在宛宛手心。
她定睛一看,愣住:“啊?”
灰色手繩上有兩顆平安果的裝飾品,裝飾品上又分別綴了兩個字:宛宛。手繩做工很漂亮,拿在手裏質感很沉。
殷龍亦表情很不自在,眼神飄忽着不知道是在看哪兒:“不是你生日嗎?今天……這是你的生日禮物。”
宛宛沒過過生日,她其實也根本不講究這個,甚至她自己都已經把生日忘得一幹二淨了。
“我那天去你家,估計是何阿姨沒把戶口本收好随便放桌子上了,我随手翻了一下就看見你生日了。”
殷龍亦一邊說一邊觀察着她的神色:“我可不是故意翻你戶口本的啊,真就是擺在那兒了想看不見都難。”
宛宛拎着那條手繩看了看,聞言又擡頭盯着殷龍亦,說不高興是假的,盡管連她本人都不在意,她卻還是在生日這一天收到了屬于自己的生日禮物。
她小心翼翼把手繩放進了口袋裏:“謝謝你啊,殷龍亦。”
“咳咳……”他忽然捂了嘴咳嗽起來,臉頰泛着紅,“咳咳咳咳……”
“怎麽咳這麽嚴重……”宛宛喃喃念叨,習慣性湊過去幫殷龍亦拍着後背,“沒事吧。”
“沒事。”他緩了一會兒,擡手按住了宛宛的手臂,終于不再躲避她的眼睛,微喘着氣說,“我那天去揚德,是因為之前聽人說那裏有個販子穿寓意手繩穿得特別好,我想着剛好也快到你生日了,我想送你這個手繩,挑了你的名字編在上面,寓意事事順意。那是放假的最後一天,如果那天不去以後上學也沒時間再去,所以我就一個人去了。”
然後就被偷了錢包,吃了生玉米,落了一身灰,坐車回來的路上又遇到事故被迫堵在半路,如果不是宛宛和殷爺爺帶着司機趕去還不知道要被困在公路上多久。
宛宛的手臂撐在半空,殷龍亦目光殷切,似乎看着她想要洞察她的內心一切想法,兩個人突然就隔得有點近了。
她抽了自己的手臂,不動聲色朝後退了退,拉開距離:“你是不是傻?”
“就為了個禮物,用得着嗎?你随便送我什麽或者直接當作不知道什麽也不送我難道會吃了你嗎?”
宛宛斂着眸子:“殷龍亦,下次別幹這種事了,真的特別傻。”
殷龍亦顯然感冒得有點嚴重,喉嚨裏鼻音很濃,咳到氣息不穩:“我知道,以後不會了。”
“我只是覺得,很想送你而已。”
他接着問:“你喜歡嗎?宛宛。”
空氣靜默了片刻,宛宛不知為何,一瞬間心髒突然緊了緊。她這時候覺得殷龍亦不對勁,哪裏都不對勁。
她張了嘴,輕聲說:“喜歡。”
殷龍亦咧開嘴,像是吊了很久的一口氣終于松了:“你喜歡就好。”
這話聽得宛宛莫名感到奇怪,氣氛微妙而古怪。
“你感冒了就別在外面晃了,快點回去吧太冷了,我也要回家了。”宛宛抱着懷裏的書,沖殷龍亦努努嘴。
說完不等他有動作她率先扭頭朝家的方向走,走兩步又不放心地回頭看看,殷龍亦果然還保持着同樣的姿勢靠在那兒沒什麽動靜。
宛宛提高音量喊了一句:“殷龍亦你快點回去了聽見沒。”
他聽到聲音擡頭,兩個人的視線相彙。隔得有點遠了,她始終沒看清他眼睛裏的情緒是什麽。
“知道了,快回家了洛宛宛。”殷龍亦終于動了,轉身緩慢離去。
宛宛上了二樓,她媽還沒睡,等着給她做宵夜吃:“今天怎麽晚回來了?”
平時下課她十幾分鐘就能走回家,今天卻隔了半個小時才回來,她媽按着時間給她做好的炒飯都快涼了。
宛宛随便扯了個謊:“哦班上有點事耽擱了。”
她媽也沒多說什麽,把飯給她重新熱了讓她盡快吃,吃了早點休息。
“嗯。”
宛宛梗着脖子把飯吞了,洗漱完寫了幾個數學題,思緒混亂,實在解不出來,索性不寫了,回房間睡覺。
閉上眼睛,殷龍亦的臉,和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又浮現出來。
宛宛重新拿出來那條手繩,愛不釋手地翻來覆去看。
她從小到大沒戴過什麽首飾,也不習慣戴,但心底對這些東西又是不排斥的,喜歡得緊。
其實很少會有女孩子不喜歡這些的。
她從衣櫃裏找出放錢的盒子,把手繩包好也跟着一起放了進去。
後來沒過兩天,殷龍亦确實又回來上課了。病好了恢複了精氣神,他還是和從前一樣,吊兒郎當,嘴賤欠揍。
和那晚上靠在巷子口屋檐下虛弱咳嗽的人截然不同。
宛宛有時會恍惚,好像那天晚上的事和幻覺一樣,那樣脆弱虛幻的殷龍亦也許根本不存在。
可她衣櫃盒子裏的那條漂亮手繩卻是真實存在的。
是她生平第一次收到的生日禮物。
那一天,宛宛滿十二歲了。
……
時間沙漏裏的沙一樣簌簌的流,交換兩個春秋,嚴寒刺骨的平城冬天到來,家門口上學的路結了一層又一層的冰,每回宛宛走路都要格外小心,稍微一不留神就會摔個人仰馬翻。
殷龍亦大大咧咧習慣了,走路壓根不注意。自從鎮上下雪道路結冰後他每天上學平均要摔三回,每次還都是臉着地,一張臉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痕,用他的話來說,就是天妒俊顏,老天故意使絆子讓他摔的。
每次聽到他這麽說宛宛就一邊罵他臉皮厚一邊笑得合不攏嘴。
已是數九寒冬,宛宛幾乎全副武裝,棉服棉褲棉鞋,手套口罩絨帽,趴在桌子上笑,只露出兩只眼睛,渾身裹得像笨拙的企鵝。
但教室裏幾乎每個孩子都是和她一樣的裝扮,不然這寒冬臘月的,實在難熬過去。
往年一月份班上都有班委要帶頭組織元旦晚會的,今年他們升了畢業班,學業任務日益繁重,班主任也就委婉表示不用再搞了,應該把更多時間花在複習上。
沒有了娛樂活動,殷龍亦第一個不樂意,老師話音剛落他的唉聲嘆氣就響了起來,扭頭和身旁同桌開始竊竊私語。
班上座位每學期更換一次,他也就初一下學期和宛宛同桌了一次,現在兩個人的座位已經差得“天南海北”,宛宛在第四排“黃金地段”,殷龍亦則在倒數不靠窗的角落裏,據他所說,那也是“風水寶地”,因為課上打瞌睡不容易被發現。
宛宛最近複習努力逼着自己刻苦了很多,她高中不想在鎮上念了,很想考市區的學校,但市區沒這麽容易進,首先分數要達到,憑她現在中間偏上偶爾超常發揮能考前幾的水平來看還是很懸。
周末她也不和殷龍亦出門玩了,不是在家寫習題就是抱着書去圖書館複習,他抱怨過好幾次,說洛宛宛你長大了就抛棄我了。
宛宛這兩年身高竄上去了,以前矮矮小小的一個人,又瘦,初三這年長到了一米六,身體也養出了肉,靜秀的五官眉眼愈發分明,有一天偶然在巷子裏遇到了出門消食的殷爺爺,笑着誇她越來越漂亮,大有她媽年輕時的風采了。
殷龍亦倒還是以前那個殷龍亦,該吃吃該喝喝,怎麽開心怎麽玩。他從來不擔心考試成績排行榜這些東西,住在平城只是因為父母工作忙殷爺爺照顧他方便,他很早就和宛宛說過,他只是混個畢業證,等念完高中家裏人就要送他出國留學的。
以前年紀小的時候不太懂,等宛宛長大了一些,個人思想逐步形成,才意識到自己究竟多羨慕殷龍亦這樣天生含着金湯勺出生的公子哥。條條大路通羅馬,有的人卻一出生就住在羅馬。
無憂無慮的生活真的很痛快,可宛宛永遠沒這個命。她被很多東西和自己心裏的夢想捆綁着,逼着她朝前跑,時刻也不能松懈。
等到考完期末考試放了長假,宛宛才短暫地允許自己松一口氣,迎接即将到來的新年。
這是她初中生涯最後一個長假了。
殷龍亦很早就計劃好了要出去旅游,也征得了殷爺爺的同意,用他的話來說,他已經有身份證了,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了,殷爺爺啼笑皆非,罵了句臭小子,也就點頭答應了。
宛宛這兩年前省吃儉用,她媽給她的每一分零花錢都不舍得亂用,零零散散的積少成多,也是一筆可觀的數目。
她和殷龍亦商量好了要出平城,先到縣裏去轉轉,然後再坐高鐵去市裏,來回行程大約一個星期,殷龍亦還能順帶去看望他父母一趟,同行的還有一個同班同學,殷龍亦的哥們兒許博智。
宛宛把這個計劃告訴她媽時其實心裏還是捏了把汗的,她害怕她媽不答應,自己希望落空。
但她媽聽完沉默一會兒,只是問了句:“錢夠不夠?不夠的話我再給你一些。”
宛宛激動地給了她媽一個狗熊抱,扒着她媽的臉狠狠親了一口。她也是在松開她媽臉頰時瞳孔一縮,突然發現她媽媽眼角已經長了皺紋,兩側頭發悄悄爬上了白發。
她在一天一天慢慢的長大,她媽媽卻逐漸蒼老了。
宛宛那瞬間突然覺得自己像個寄生蟲,寄生在家裏,因為成長吸食了她媽媽身上年輕的養分,才會讓她變老。
“媽,等我考上市區的高中,我們離開這兒吧。”
最後,宛宛媽只是眼含熱淚,輕聲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