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上京宮苑
上京宮苑
“呂中良!”慶北耀喝道:“父王體恤群臣勞苦一載,才設了這宮宴,邀大家同慶同樂,你不心懷感恩就罷了,還妄言妄語,難道要百官皆在這小年夜,陪你議朝論事嗎?”
“公子莫要擾亂視聽,且就事論事,說說玉福離宮的事。”
“玉福離宮,乃我為父王籌建,父王憂于國政,龍體有損,兒子行孝義之道,誰可指摘!”
“哼”,呂中良長袖一摔,嘶聲:“簡直詭辯。我所言為行之果,行果損利害民,就是妄舉!”
“父王乃天下之主,國土萬民,皆為王屬,有何不可。”
“先有萬民才有王,先有......”
“好了”,慶王将手中的酒爵擲于地,才阻止了二人的争論,“今日事已就,其他待朝堂上再論”,言罷,搭着內官王駭的手,回了後宮。
“可......”
“恭送父王。”
“恭送王上。”
呂中良的話被聲聲恭送攔斷。
“老師”,慶南承走上前,将他扶起來。
“公子”,呂中良連連嘆息,扶額而哀戚道:“你看看、看看,這滿朝哪還有半點清朗......”
慶南承阻止他再說下去,怕激憤之下說出狂悖之言,反給了公子耀攻擊他的機會。
“老師,留得青山在,何愁壯志不酬,您如今年歲已高,還是要多保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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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朽木易折,我這把老骨頭,哎......你還是快快離我遠些,免又遭那些人碎口生謠”,呂中良将慶南承往邊上推開。
“您是我的老師,早已連根連枝,就算刻意避開,也沒人會信。”
“哎,原都是國之棟梁,如今專事不做,皆營營茍茍,只顧揣摩上意。”
奉先殿熄了幾盞明燈更顯蕭索,呂中良步履蹒跚往外走,殘年之軀更顯頹唐。
慶南承跟在他後面,将他送出宮門,呂中良回身囑咐:“公子,以後若再遇風塵之會,請務必存守淩霄之志”。
“謙自當聽言。”
得他一諾,呂中良才放心上了馬車。
月華門前......
一輛金葉飾花粱的樊貴馬車停在禦道,待公子承走近,馬車內,一個清軟的女聲說起:“您終于回來了”。
慶南承遲疑了兩秒,待看到馬車前的繡籠上,大大的三個字“延瑞侯”才緩緩施禮:“王姑娘”。
“如今與我竟這般疏遠了嗎?”王世柔的聲音帶着幾分嗔怪。
“尊禮而已。”
兩個人隔着馬車,各揣心思。
“記得小時候,我曾說将來一定要當王後,這句話讓我被上京的貴女們笑話至今。”
慶南承靜待在旁,等她後話。
“此志,絕不更改。”
倒還是銳志不減當年。
慶南承有幾分興致奄奄,道:“王姑娘候在此處,莫不是就為了訴一番壯志?”
王世柔掀起绉紗虛掩的窗牖,一張精巧的笑臉在月光下生輝,她神色莫測,說:“你可知,公子耀為何執着于擴建玉福山離宮?”
慶南承蹙眉不顯,鷹鸷目光斂過,生起疑慮,她卻又将绉紗放下,“明日辰時,西郊玉瑤池”。
辘辘的馬車聲碾過厚密的積雪,揚長而去,于此同時,一輛去而往返的馬車入了宣化門。
年三十,除夕。
慶王宮裏張燈結彩,宮令将新桃換舊符。
按祖制,公子承需要先去給慶王、嘉烨王後叩禮請安,而後随他們至太廟,祭祀先祖。
章宮令和兩個宮女正在伺候他更衣,他原本嫌這些穿衣吃飯的事假手他人,是費事又費時的,但商陽夫人一再強調“你生來即是王室子,他們生來做了奴仆,這些都是天定的命數。你不要他們伺候,豈不是斷了了老天派給他們的活路”。
所以每每回到王宮,他都盡讓她們伺候,以免她們因此受罰。
大抵是因他久不在宮裏,宮女動作有些生疏,玉盤扣勾住了錦袍金絲,一時竟扣不上,她又不敢使力扯。
“罷了,還是本宮自己來吧。”
小丫頭竟吓得直直拜跪在地:“公子恕罪,婢、婢......錯了”。
這模樣......倒是有些像她,只是她是面上裝得,眼前這丫頭是真怕了。
“章宮令,這點小事就莫要跟母妃說了”,公子承心情不錯,特意叮囑。
“是”,章宮令應諾。
這時,延吉兜着滿身霜雪,急急跑進來,每一個字都浸透了刺骨的寒:“公子,呂大夫......殁了”。
玉帶自腰間滑落,碎落在地上,片片晶瑩。
慶南承推開正欲閉門的宮女,慌慌往外走,章宮令還在後面跟着:“公子,裘衣未着,莫着了寒”。
她哪裏跟得上他的腳程,三兩步就不見了影。
只延吉跟着,簡述着事實:“呂大夫昨夜在燕朝門外跪了一夜,加之之前出使大荒,傷了根本,這一夜風雪,寅時.....便故去了”。
“為什麽沒人來報我?”他厲聲問到。
延吉當然知道他問的是,呂大夫在燕朝門罰跪一事為何沒有第一時間報呈,延吉無從解釋,只低頭沉默。
慶南承見狀,心頭了然,懲忿而嘶聲,道:“延吉,你莫要忘了,你與本宮此前的約法三章”。
“對不起,公子。”
“謙兒,怎地如此不體面”,商陽夫人一身新裝,雍容華貴,見慶南承腰帶都未系好,輕責。
“母妃,可知老師......殁了?”慶南承強忍悲痛,唇角還是止不住酸澀。
“是麽?怎地在這阖家團圓的時候,哎,真是可惜”,商陽夫人嘆息兩聲,又提醒到,“謙兒,到時辰給你父王拜禮了”。
“只是一句可惜嗎?母妃,難道覺得這個時候叩安拜禮、太廟祭祀更重要嗎?”
“謙兒,莫要再說置氣的話。你是公子,這既是你的本分,也是你的榮耀”,說完又趕緊吩咐身邊宮女:“快去把公子的腰帶和裘衣取來”。
慶南承不想再與她多争論,他的母親一向看中王室尊榮,偏性子軟弱,所以格外依順慶王,在後宮如履薄冰般,事事謹慎。
慶南承不顧商陽夫人的阻攔,還是執意去了去了禦史大夫府。
沿街滿滿的紅火燈籠、如意結,窗花貼出千百個花樣,福字臨着迎街的高門,偏中街的大戶卻素淡得很,幾不見任何喜慶色。
只側門挂起了喪幡,喪幡較尋常的短了三尺,可以看出主人家只想低調行喪。
下人們有序地料理着前後事。
整儀幡前,慶南承脫下頭冠、配件,在淨水盆裏洗淨雙手,再接過棉麻孝布系于腰間。
他一步步走到遺棺前,磕頭三響。
“他早就存了死志,提前安排好了一切”,火盆前,呂中良的大兒子呂茂典一邊往裏添着黃紙,一邊說。
難怪,這府中半點慌亂沒有。
“父親還特意交待不要在大門上挂白綢,春節是歡慶的日子,怕路過百姓看到,覺得晦氣,影響了好心情。”
慶南承更是哀憤,悲切将整個胸腔撐得難以呼吸。
一路過來,慶南承已将前因後果理得清楚。
燕朝門是連接前朝後宮的一道門,呂中良去而往返,求見慶王,慶王嫌他煩,躲在後宮新納的美人處,不肯接見。
呂中良便長跪不起,直到最後暈死過去,還沒等太醫趕到,便已撒手西去。
“本宮奉旨前來吊唁,怎麽不能進!”慶北耀帶人在靈堂外喧嘩。
“公子,還請先在這邊淨手整儀”,管家也是禮數周全的,半點見到王室公子的怯懦都沒有。
慶北耀不理,将他推到一邊,闊步昂首,走了進去。
“呂大夫一生奉公職守,本宮特奉上意,前來吊唁,呂大夫,您一路走好”,慶北耀倒是先敬奉了一炷香。
“卑職代父親,敬謝皇恩”,呂茂典如禮回之。
呂茂典只是小小典使,連上朝議政的資格都沒有,慶北耀自然不放在眼裏,淡淡瞥了一眼,裝作才看到慶南承般,訝言:“謙弟,你是王室子,怎麽能給下臣跪,成何體統!趕快起來”。
慶南承并不理會,自顧自往火盆裏添着黃紙。
慶北耀本來就是來看他笑話的,怎麽可能任他不理睬,于是繼續感嘆:“哎,堂堂三公之一的禦史大夫,如今也不過薄棺一副,你說他是不是擇錯了路?”
“啧啧,這連柏木都不是啊,何必如此輕簡”,言罷,還動手敲了敲棺木。
頃刻之間,慶南承已跨步上前,食指勾住他的腰帶用力将他拉離,另一只手飛速地拔出了他腰間的佩劍,利劍抵住他的喉。
“你,你,你敢”,慶北耀又氣又急,他太急于想看笑話,便只匆匆帶了兩個不會武的随從,現在明顯處于下風。
慶南承自然也看見了,看他狗急的模樣,輕蔑噓笑。
他在他耳邊,輕聲說:“王兄,當真以為我仁善好欺嗎?不過你倒提醒我了,我為何要和你這般鬥來鬥去。我其實大可以輕輕松松殺了你,無論何時、何地!”
不殺他,不過是念在骨肉血親。
“你,你,你.....忤逆!”
“怎麽?又想去父王那裏告我的狀?”慶南承将佩劍扔在地上,做出“請”的姿勢。
慶北耀氣結不出,将氣灑撒在随從身上,“還不快給本宮撿起來,滾滾滾”。
“公子為何要惹怒他?”呂茂典不解。
“他是在保護咱們呂家”,這時,呂中良的夫人在仆婦的攙扶下走出來,她神情憔悴,但語氣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