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學正按
學正按
“那煩請卿大人,将以前那些人的學正按也一并翻來瞧瞧吧”,昨日公子承專門與她說起學正按,不該只是這麽簡單的事情。
誰料,逐一承啓,而字字如鉛。
挽發不利,笞伍杖,于丙佑年伍月發賣,原戶—杳庵郡郡尉府承
備吃食不潔,笞拾杖,于丁喜年柒月發賣,原戶—杳庵郡郡尉府承
行禮不端,笞拾杖,于丁喜年叁月發賣,原戶—杳庵郡郡尉府承
戊陽年捌月、己旦年陸月......
寒時未及時送衣添暖,暑中未備山泉水漱口......樁樁件件,記錄的罪因皆是對李卿卿照顧不周。
“啊,這......”李卿卿看着其餘三人瞠目詫愕的樣子,也不知該從何說。
書案上滾銀的名字柔亮,李卿卿指着其中一個驚呼:“這個,這個鳶草,她明明是父親房裏的丫頭,怎麽也是因為我呢?”
李卿卿腳比手快,已經踏進了學正庫,将那本灰綠的學正按從架子上取了下來。
“我記得她”,她迅速地翻開,食指在那幾張宣紙上點戳:“對對對,清河人,我記得她,做青團子可好吃了,我倒現在還想着呢,她怎麽會......”
而按末落筆:因言行沖撞李卿卿,于申茲年杖斃。
李卿卿不住地發抖,辜弱弱反應及時将她扶住,這才穩住身。
“杖,杖斃了?”王端端也一驚,快步走進了學正庫,拿過李卿卿手中的案卷,細細查看。
卿經義倒也沒阻止,只靜待一旁,捋着胡須,思緒将陳舊的故事勾回來,道:“這鳶草,我倒記得幾分,做事利落幹脆。原是伺候你母親的,你母親見她性子溫順,這麽多年她又只得了你這麽一個女兒,覺得于李家宗祠繁盛有愧,便有意讓你父親納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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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記得我還總愛叫她青姨,因為她來自清河,做的青團子又很好吃。”
“那後來呢?”王端端問起。
“後來沒多久,卿筠,哦,就是卿卿的母親病故,這事,便不了了之了”,卿經義提起,依然扼腕嘆息。
一個人因言行沖撞了自己而被杖斃,李卿卿有些懵,她覺得,哪怕真是有沖撞,自己為了青團子也不會如此對她。
氣血逆沖回腦門,她立馬又将先前閱過的學正按打開,逐字輪習,腦海中串聯起這許多年的片段,新的世界在重構......
"是母......是她......",李卿卿終是明白過來。
自少時被綁,少勤舍身救她,腹部被綁匪擊中後再無法生育,李冉聘她為夫人,李卿卿也改了口叫她“母親”。
可這些年,少勤一面對她極為嬌寵,甚至引着她在外狂悖行事;一面又将所有妄議自己、違逆自己的人趕出府,嚴加責罰,最後假借李卿卿的名頭,将這些人的錯事報給學政司。
她倒是一直擔了個慈愛溫良的好名。
“父親原意是将他們趕出府便可”,李卿卿有些失神,尤難自抑心頭的悲與憤,她扶着門框走出去,辜弱弱趕緊跟上。
卿經義欲說還休,王端端也只得緘口不言。
王端端去了司南苑,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找了慶南承。
她問:“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
慶南承默認,原本這些事情他并不想管,怎料此事偏累及到了她。
“那你為何,要将學正按的消息遞給我?”
“這是李大人內院之事,我不方便參與”,他坦然回之。
“可若你将此事揭示給李大人,他日後必定會對你更加信任和歸從。”
“都一樣”,慶南承是一副無所容心的神态說着。
“哪裏一樣了!”王端端不解,心頭似有小貓抓撓。
慶南承突然湊得很近,他的眸子透亮,如山澗的水,眸底分明有火熱的星點躍躍欲出,他說:“你這麽聰明,再好好想想”。
王端端憶起破院外那個清淺的觸碰,韶紅如桃色春豔般将臉頰染了個透。
又聽他言:“收到上京急召,明日我得回去一趟,逾月方回,這時間,且留給你好好想想剛才的問題,想好了,回來給你帶糖吃”。
“哦”,王端端愣愣地點了點頭。
“還有,以後遇事,不要冒險脫身,等着我。”
“哦”,她點點頭,又立馬否定,“不行,不行的,阿娘說了‘侍人不如自侍’”,若把求生的希望寄于他人,也等同于把匕首交給了對方。
慶南承嘆了一聲,也作罷。
幾日後,綁架一事有了定論,肇禍之人盡數落網。
蘭袖和紫湘不過只是十餘衆之其二,其餘人等都是這幾年因學正按留有黑名而誤了生計的人。
他們都對李卿卿恨之入骨,有人日夜輪班監控行蹤,有人聯系江湖悍匪,有人落難時曾在那間破院閑度而提供這個選址,有人備好了一應麻袋粗繩等。
待行果,蘭袖和紫湘回到集合點,一幹人正商量後續應該如何處置,佘媽媽卻提着食盒走進來,佯裝無意說起:“今兒個也不知怎地,夙夜衛和郡尉府兵,将條條街巷封個半死,也就南城松闊些,我也是繞了好大一圈才過來”。
有人立馬警覺,趕緊走出深巷探看,果真如她所言,便又齊力将她倆護送至南城城門口附近,只是沒料,落入了公子承早就撒下的網。
蘭袖和紫湘因是主犯,被判流徙三百裏,其餘人等遞減。
四個悍匪因查出多項漏罪在逃,均被發往戶籍地,合并執行刑罰。
而佘媽媽,便是無辜得很,她堅稱自己不過是說了句實話,被有心人聽了去,自己則從未有心參與,而主犯們也無一人認為她知情,或可能知情。
佘媽媽被放了出來,她受的那些罪只當是抵消一時的識人不明。
少勤,就更是沒有被牽涉的證據了。
次日淩晨,天還沒開亮,郡尉府外,棗骝馬駒從裏面駛出來,後面拉着一架簡樸的馬車。
頭戴白色宣頂紮花氈帽的李卿卿站在雪地裏,問馬車上的人:“八歲那年,我被賊人綁了,你是真的舍身救了我嗎?”
少勤掀開馬車的帷裳,取下手衣,她輕摸着李卿卿的臉,眉目依然和善,只是那煙色的指甲在星亮的初晨裏顯得怪異,她說:“我比你年長不過幾歲,卻偏要被你喚作母親,什麽都得給你兜着,如今這脂粉再塗抹也比不得你嬌豔”。
然後放下帷裳,徒将那一句“綁你的匪寇早已伏誅,你永遠不會知道真相”,擱在門簾之外。
再待到日出三竿,整個郡城都開始傳開:郡尉府上的少勤夫人,因身子染恙,自請回了鄉下莊子上頤養。
春節前夕,李卿卿很招搖地送了三大禮箱到百賀樓,還盛氣揚言:“以後王端端就是我李卿卿的姐妹,誰欺負她,就是欺負我”。
末了,對王端端信誓旦旦地保證說:“以後在杳庵郡,你可以橫着走了,放心,我會罩着你的”。
王端端福身,淺笑應承:“那小的今後,可全仰仗卿卿姑娘了”。
李卿卿走後,梓期這才幽幽地,一貫拈着酸氣說:“桑姐姐身邊的丫頭,真是個頂個的有出息”。
桑枝鐵青着臉回了房,本來身子就沒有恢複利索,王端端擔心便跟了過去,她卻先一步閉了房門。
王端端見梓期在一旁得意地笑弄,沖上前想與她理論一番,行步時卻被什麽絆住了腳,眼見就要撞到直棂欄杆上,還好被人及時拉回。
王端端還沒來得及說謝,她就已一溜煙兒地消失在拐角處。
“看什麽呢?”尼莫姑姑不知從何處過來,見她望着轉角出神,便問。
“方才救我那人是誰?”
“你說妤冬啊”,尼莫從她袅袅身影識出,“她是個啞子,前不久剛來,做些跑堂的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