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破落院子
破落院子
王端端想,大概是這月餘沒有去豁雲寺上香了,佛祖暫且忘了庇護她。
她與李卿卿剛至百賀樓,就瞧見芙蕖的卧房裏血腥溢天,産婆正幫她接生,芙蕖哀嚎着叫痛,此時着實不宜算舊賬。
李卿卿便邀她去天香樓吃酒,道:“再把你那白生生的小弟帶上”。
有好吃的自然不能少了王翊,王端端樂得随其意。
誰料,四人抄近路,眼瞧着天香樓的金色門匾在目及之內熠熠生輝,卻青天白日裏,被人麻袋套頭,粗繩束手腳地給綁走了。
那粗麻袋孔大透光,零零碎碎的光影顯露着四人漸漸遠離街區,被帶至郊外山林間。
破落院子,蜘蛛網密織成雲紗,傾蓋之下,皆是殘破的家什。
“怎麽會綁了四個回來?”一個尖細的女聲出現,似乎意料之外。
“有一個她的丫鬟,另外兩個見我們行事,想多管閑事救人,就一起綁了”,粗狂的男聲,賣好的聲調,做着解釋。
王端端手腳無序地掙紮着,黑膠封口,卻止不住她哼哼哈哈發出求告的聲響。
有人煩了她,将她的封口扯下,就聽她讨着好,求饒:“阿兄、阿姊,既然你們的目标不是我和我阿弟,那是不是可以放我們走了?我剛也不是想救她們,我就是習慣性反擊,慣性、慣性......”
“王端端?”另一個女聲出現,随即王端端的頭套被取下,一時日光傾砸而來,王端端眯着眼,稍久才算适應。
紫衣亭立在左、墨蘭端身在右,竟是紫湘與蘭袖。
“兩位姐姐,這是?”王端端已多久不曾見過二人,到比跟在李卿卿身邊時的模樣淩厲威吓了幾分。
其餘三人的麻袋頭套和黑膠封口,也随即被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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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卿卿再見這二人,甚為驚嘆:“紫湘?蘭袖?你們這是.....”
“許久不見了,姑娘”,紫湘緩緩擡眸,恨意在唇角凝結成霜。
李卿卿見是她們,便慣性地起了主子的架勢,呵責:“你們這是幹什麽!趕快給我們松開”。
蘭袖睥睨而後厲色道:“還在這端架子呢,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哪般處境嗎?”
王端端趁她們言論之間,看了看四周,院中有一顆合抱粗的古銀杏,葉子淨黃,密密匝匝地,樹下鋪的落葉一尺多厚,落葉底部已發黑,看樣子是許久無人打理。
偏置放的幾張藤椅和矮桌,油漆鮮亮,看樣子,她們已在此生活不少時日。
此次綁架,應是蓄謀已久,從這院落的選址,必定方圓十裏不見人煙,想要被路過的人好心發現,幾無可能。
“你們不是......”李卿卿咂舌而言。
“呵,不是被你賣給了牙婆子,往西邊打發了去,是吧?”紫湘搶過李卿卿的話,字字咬牙切齒。
“自你幼時,我們便跟在你身邊,照顧你多年,就因為一點錯處就發賣了我們不說。學正按上留了賣主的記錄,哪家高門大戶還敢再要我們。你這不是逼人上絕路嘛!”
“你們妄論主子是非,豈不該當!”李卿卿并不依饒。
“我們該當?我們怎麽......”
蘭袖打斷了紫湘,阻止她繼續說下去:“你現下還與她多說這些作甚,白費了唇舌。她這種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若是有半分同理心,我們如何能走到這一步”。
王端端算是瞧明白了,這就是哀奴怨故主,便诓說:“那兩位姐姐是不是可以放了我們仨,你們也知道的噻,她對我們,可從來也是不給好果子吃的”。
蘭袖和紫湘倒也相信她說的是實情,但并不買賬,道:“你當我們傻子不成。若放了你,你回頭借此機去郡尉府讨賞賣了我們,我們豈不怎麽死的都不知道了”。
“天地良心啊”,王端含淚盈眶,似哭腔難抑地說:“阿姊,我與你們可是同為天涯淪落人,哪有互相拆賣的理兒啊”。
“別信她,她慣是會瞞人”,蘭袖将紫湘拉走,不再多聽王端端的惑言。
只留了四個高壯野蠻的漢子,看着四人。
王翊有些害怕,但見辜弱弱瑟瑟發抖的模樣,心想起自己是唯一的男丁,便直起背脊梁,為辜弱弱隔出一席安寓之地。
李卿卿聽見王端端先前想撂下自己的話,心道錯識了她,把頭側到一邊,不再多搭理。
王端端的心思全落在如何脫身的盤算上,并沒有注意,眼瞧着日落西山,破落院子被黑暗蠶食殆盡。
她碰了碰李卿卿,李卿卿并不理睬,她便又碰了碰,李卿卿剛想發火,順着她的低眸,看見她晃了晃手腕上的袖箭。
四個壯漢正在外面的矮桌,吃着酒肉劃拳,好不盡興。
王端端壓低聲音,問李卿卿:“你幾時不在府中,府上的人會覺察出異樣?”
“這不好說,我日常......子時未歸也是有的”,李卿卿說起也有幾分為自己的貪玩羞慚。
“你一個千金小姐,出府那麽久,你父親不管嗎?”
"母親會幫我打掩護,倒是甚少被父親發現的"。
“少勤這後母當得,當真是把你慣得恰到好處”,王端端如是說,言下卻不乏鄙夷之意,李卿卿自然聽得出。
現下卻不是深聊的時候,便裝作輕松,回說:“她們綁了我們,無非是想勒索錢財,放心好了,待父親收到信,交了贖金,我們便可以回去了”。
“你這麽有經驗?”
“我小時候便遇到過綁匪,那時得虧母親救了我,哦,也就是那回,父親見她舍身為我,便允了母親進府。”
那時,少勤原本只是郡尉府上的舞姬,韶華芳菲的年歲,借着救李卿卿的一命的恩德,嫁給了年長自己十幾歲的郡尉大人,成了杳庵郡城中的頂貴的夫人。
王端端卻無法樂觀,問她:“那今日,你可見她們取走你随身的什麽物件做信物沒有?”
李卿卿想了想,搖了搖頭。
沒取信物,那蘭袖和紫湘此一行,必不是為了向郡尉府索要財物。
如此,處境便只會更險峻。
王端端膽寒,桑枝姑娘一直病着,一時也不會想起她來,曉蓉曉妮更是沒有突然尋自己的道理。
偌大郡城,難不成只能悄無聲息地在此等死嗎?
破落屋檐,碎瓦礫不抵疾風強勁,開始灌進紛飛的大雪。
幾個大漢将矮桌搬進了屋,架起木柴,生起大火。
大雪蔽路,蘭袖和紫湘往回的腳程必定會被延緩,只求佛祖大德恩庇,在她們取回最終的指令前,他們能尋到逃走的機會。
王端端用嘴,将李卿卿頭上的珠釵銜取下來,藏至身後的草垛,然後不着邊際地,搓着手,往火堆旁邊靠。
綁匪只當她是為了取暖,倒也不為難。
稍許,又見她望向門外,像是在期盼着什麽,問:“她們什麽時候才回來啊?”
“亂叫什麽?”那個被叫做“道哥”的頭兒,盯了盯漆黑的門外,喝問。
“蘭袖和紫湘啊,她們什麽時候才能取回贖金,放我們回去啊?這山裏可真冷。”
“贖金......什麽贖金?”道哥的眉眼緊湊成團,仿若下一秒就要擠出油脂來。
王端端暗喜,果然和猜測的不出左右,四個強悍的綁匪只是收錢行綁架之事,同蘭袖和紫湘并無更深的瓜葛。
王端端合掌掩嘴,一副言多必失的神情,道:“啊,她們沒給你們說嗎?我見她們取了李姑娘的珠釵,想是作為信物去郡尉府要贖金了。沒跟你們多說的話,那可能......不是吧,怪我多嘴,怪我......”
“你把話說清楚”,另一個灰布衫悍匪問道,氣勢逼人。
王端端卻怎麽也不肯多說:“我與兩位姐姐相識過久,有些猜測,實不宜亂說”。
道哥将此灰衣悍匪拉到一旁,憂思淹沒酒意的昏沉,神思清晰,說:“看那姑娘的穿着,府上必定清貴無疑,這贖金......”
“我們拿錢辦事,只說綁人,沒說贖金的事啊”,灰布衫悍匪,憤憤而談。
“她們當初怎麽同你談的?”道哥一腳踢在灰布衫悍匪的屁股墩兒。
“只說先綁了人,後續如何安排再說,會不會.......”
“會不會她們領了贖金跑了,待官兵追打過來,你們就是那替死的墊腳的倒黴蛋兒”,王端端立着耳朵,恰達好處地插了句話。
“在那之前,我定先讓你們去閻王殿探路”,道哥兒惡狠狠地威脅着。
“大哥,咱英雄氣盛,倒是不用非在生死關頭逞英雄吧。現在李姑娘在你手裏,那錢財豈不是你說多少就多少咯”。
“你少在這挑撥”,灰布衫悍匪揚起手就要打她,卻被道哥制止。
王端端見道哥是個能說通情理的,便對他說:“你若不信,便派人去前頭探一探,若是看到有大量府兵朝過來,再趕緊撤,也來得及”。
“你怎地怎麽好心替我們籌劃?”道哥不由得起疑。
倒是也不傻,王端端暗想,舉起自己緊縛的雙手雙腳,坦然道:“我是怕,追兵突然而至,你們情急之下,殺我們洩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