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百賀樓
百賀樓
夜過半,百賀樓送走最後一批客人,回歸靜寂。
筒子樓被一聲尖叫嚷走大片安寧。
睡夢中的芙蕖摸着濕透的被褥子,吼道:“王端端,你發什麽瘋!”
被叫到的小女子,将水桶用力地砸落在她身邊,又驚得她央倒在床榻之上。
王端端說:“我這個人呢,自來心眼就小,睚眦必得以大仇報。若你以後還敢動今日這樣的歪心思,這冰徹刺骨的井水濕得可就不單是床褥子這麽簡單了。”
“你.....你.....”
“你什麽你”,王端端作勢要咬掉她指着自己的手指,端起威勢恐吓:“這三個月,你要麽就收起心思好好待産,要麽......”她眼神移至芙蕖隆起的腹部,話不言盡,才能留人遐想。
見芙蕖抱住自己的肚子噤戰,一臉膽寒,便止。
“我只是見桑姑娘對你......對你偏愛......心生.....心生......”
王端端不耐:“是你背叛在先,現在卻還在怪桑姑娘沒有待你如初?你自己險惡之心,倒怪起他人不寬仁,倒真是好笑”。
王端端實在不願與她再多說,又将地上的水桶踢了一腳才算解恨。
待王端端走後,芙蕖才坐起身,摸着圓潤的腹部,暗暗定心:“孩子,娘親定會被你争一個好前程”。
重陽次日便至霜降,立冬之後,入歲末初寒,尋常時日,便如白駒過隙,驟然而逝......
王端端從外面回來,脫下鬥篷抖了抖,哈出來的氣在面前霧散開,道:“今個兒外面起了妖風,着實冷起來了”。
桑枝臨窗而坐,對鏡挽妝,瞧着自己的容色稍減,心頭煩悶。
Advertisement
王端端知道,如今入了冬,草原漸至休沐,穆行答應的贖身娶她,遲遲未踐行。
只好尋個閑話,暫緩她心頭的苦愁,便笑說:“我看近日樓裏的客人也較往常少了許多,尼莫姑姑怕是又要哀嘆自己的錢包要比自己個兒的腰身還要細了”。
桑枝噗呲一笑,說:“尼莫姑姑的腰身,何時細過?”
“可不是嘛,若錢袋子能有尼莫姑姑腰身那般粗細,我就是睡着了,夜半都得笑醒。”
“又在尋我什麽笑料子啊”,尼莫推門而入。
王端端趕緊噤聲,掩嘴偷笑。
尼莫倒沒似平常般與她們閑鬧,正言:“桑枝,三兩居,有找你的客人”。
三兩居,位于南樓的湖心島之上,需乘扁舟,才可入內,專待身份貴重的客人。
一般會選擇三兩居的客人,身份都不宜對外宣揚。
難不成是因為并籍野宴上的月琴獨奏,引來了好音律的貴客?
桑枝不疑有他,叫王端端取來月琴,便一道往三兩居去。
珠簾閉鎖,王端端叩門三下,裏面才有了動靜。儀門緩緩敞開,正坐着一位風姿卓卓儀态端正的仆婦,雖說是仆婦,但那倨傲之态,絲毫不壓于郡城中那些夫人。
仆婦拿捏着嗓子,顯得刻薄,言辭一點不與自己端出的儀态相匹配,道:“你就是那個纏着我家世子的狐媚子?”
“世子?”桑枝與王端端俱是霧水蒙頭。
仆婦呵責之語沒有壓倒二人,便止不住冷哼:“弗南王十七子第三代孫,穆行”
“穆.....穆爺?他是弗南世子?”
王端端趕緊扶住搖搖欲墜的桑枝,月琴落地砸出悶鈍之音,桑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問:“可穆爺只說.....”
“只說他往來行商,不曾談起家世?”仆婦似乎早就料到她們的反應,嫌棄之意更甚,“那看來你也無甚重要了,我今日就是來替主子傳句話,世子爺冬月就要定親了,夫人命我在世子爺大婚之前清理幹淨,桌上的銀兩足夠封緘爾等碎嘴,萬勿再多行糾纏”。
說罷,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又說:“我還要趕去下一家”,然後将手搭在從旁的丫頭手背上,起身往外走,不再多看她們一眼。
桑枝被巨大的意外,驚得喪失思考,竟不知什麽時候手中已拿到那封訣別書信,信上唯五字:緣盡,不可求。
王端端見桑枝如此情狀,只好自己追了出去。
到門庭之外,喚住仆婦一行人,問:“穆行為何不親自與我家姑娘說清楚?”
“世子爺忙着大婚,哪有這等閑工夫”,仆婦一邊不耐煩地說,一邊在丫頭的攙扶下踏上扁舟。
“莫不是你假傳主子之意吧?”
仆婦身子一頓,微顫,回過身,徐徐答道:“那封手信,可是世子親筆”。
王端端洩氣,道:“我們不管他什麽世子王子的,撩撥談情是他自己來,如今決絕之筆卻不敢親自送,縮在龜殼裏裝什麽好王八。且告訴他,草原世子這般軟腳蝦,倒不消得我們姑娘留情”,說完還不解氣,又将疊放在岸口做裝飾用的假山石,推倒至湖中,濤水濺得她們一身濕。
任她們之前如何端傲之姿,現下也只得一身狼狽地離開。
王端端回到房間,見桑枝魂失難過,正想寬解,卻又聽她澀澀道來:“許是他有什麽苦衷,小端,你說他,他......”
“無論他有什麽苦衷,傷害都是既成事實的”,王端端脆生生打破了桑枝心存的幻想。
是啊,有沒有苦衷,今兒個到底是與他走到了頭。
這番還與芙蕖那次不盡相同,桑枝與穆行正是情濃時,最是無疾而終最悲,桑枝因為穆行一事連連病倒數日,氣得尼莫姑姑和王端端在百賀樓大罵了穆行千百回。
“什麽英雄救美、姻緣天定,都是扯閑悶子的狗屁話”,王端端同曉蓉曉妮說起時,依然義憤填膺。
這事在杳庵郡已成為茶餘飯後的話料,桑枝再一次被有情郎抛棄,雖然原因不甚明朗,但百賀樓有名的樂姬連連遭人棄,也足以令人嘆惋。
“還有一話說,是因為你,搶了人家的有情郎”,曉蓉取笑道。
“什麽!”王端端蹙眉無語。
坊間有言,桑枝被近身伺候的丫頭搶了恩客,又有一則,桑枝近來因情郎失約而病倒,砸了月琴,不再見客,這傳言一來二去,可不就揉在了一處說。
曉妮寬慰道:“莫聽曉蓉胡扯,外面的話傳來傳去變了樣,許是将芙蕖的事情安在了你頭上”。
“這不張冠李戴嘛,毀人清譽”,王端端将手中的雞腿肉大口咬下,憤憤地說。
“那你可知這謠言從何生起?”慶南承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吓得王端端趕緊将雞腿肉囫囵吞下。
曉蓉曉妮忙趕緊起身作禮,王端端随其後,不自覺地理了理自己的衣布衫和發髻。
她的小動作落于他眼中,他自然歡喜。
“這謠言嘛,自然起于真相的漩渦中心”,李卿卿攜辜弱弱也突然現身這院落,如此幾人,倒讓錢媽媽的院子顯得狹窄逼人。
曉蓉湊到曉妮耳邊,低聲輕語:“她怎麽來了,莫不是和公子一道來的吧?”
曉妮輕輕碰了碰她,示意她注意分寸。
李卿卿狀似沒多注意到自己的出現打破了原本的和諧,只幾步上前,拉着王端端就往外走,興致非常,磨刀霍霍的模樣,道:“走,我們去找那造謠的人算賬”。
“李姑娘,這是.....”延吉出言,想要勸阻。
李卿卿擺擺手,拍着胸膛保證:“放心,會把她給你安然送回來的”。
這個“你”,卻不是對延吉的回話,而是一旁靜立不語的慶南承。
慶南承了然,合上折扇,抱拳回之。
曉妮和延吉自然察覺其中的區別,在場之人,怕是只有陷在思索是誰造自己謠的王端端,和一向不喜李卿卿的曉蓉,鈍感無知。
自百賀樓鬧事之後,李卿卿仔細量度了自己內心,她似乎一直把慶南承當成裝飾頭冠的頂珠,羅裙繡鞋的金絲,玉盤之上的珍馐,得之配之皆因別人教化,因她是李卿卿,而不是因為李卿卿是她。
李卿卿借了個機會單獨見了慶南承,問:“都說女兒心腸細膩敏感,可我偏不知自己對你作何心思,今日便就來尋個明白”。
瞧,她要弄明白的是自己對慶南承的心思,倒不甚在意慶南承對她的心思,這萬千嬌寵生來的姑娘倒是恣意,利己而不多得閑事擾。
“請”,慶南承禮貌回之,倒也比此前見她多了份禮待。
兩個人,把話敞開了往明白裏深聊了半炷香,才算有個通透的結尾。
“那李大人,那邊......”慶南承問。
“放心,我的父親我搞得定”,李卿卿自信滿滿。
“那就且看李姑娘的了,若有什麽需要我的,盡管說。”
李卿卿見他似松了口氣的模樣,便忍不住捉弄:“那你之前同我走近,俱是因為我父親?”
慶南承答:“不盡是,只是有只傻烏龜,總縮在龜殼裏,不敲敲她的殼啊,就不敢探出頭來。”
“傻烏龜?”
“李姑娘聰慧,自然明白。”
李卿卿細想之下,了然于懷,說:“可您與她,身份懸殊......”,然後她卻突然不想等回答,只戲言:“罷了,我且當折子戲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