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百賀樓
百賀樓
吳達暗恨,咬牙卻無奈,又向李卿卿求救:“姑娘,小的可是為了您,這才......”
李卿卿臉紅耳熱,偏頭向一處,不知如何辯駁。
“是麽?”王端端搶過話頭:“可方才,李姑娘同我在樓外好好地敘着話,相談甚歡啊”。
李卿卿沒料想王端端竟然還幫她說話,瞬間恢複了底氣,拿捏出原本的姿态,說:“我只吩咐你進來尋人,可沒讓你滋事,你如今行了差錯,還诓我墊背不成”。
辜弱弱這時走過來,嘤嘤自責:“對不起,姑娘,剛是我沒拉住達叔,這才鬧了事”。
王翊跟随着站出身,寬慰:“阿姐,不怪弱弱,她哪裏敵得過”。
衆人見受害者如是說,恩怨自然明析,都道吳達借主之名,行狂悖之事不成,恩義不講,德行有缺。
吳達無奈,只能忍着氣爬上廊閣,哆哆嗦嗦不敢往下跳。他給自己選了個松軟的土坯,落腳後可以緩輕墜傷。怎料,預備之際,膝蓋窩突然受力,自己直直墜落,腿骨咔嚓而折,最後只得叫喚着,被其他幾個家仆擡着出去。
只王端端瞧見了那個青衣少俠的行徑,礙于人多,不便鳴謝,只好點頭以微笑敬謝。
熱鬧退場,觀衆離席。
王端端叫住正欲離開的李卿卿:“卿卿姑娘,可否同我多閑話幾句?”
李卿卿不明所以,但心底對她已生起幾分信任,便從容應之。
至無人處。
王端端面牆而立,勻正呼吸。
今日事端,或許不是李卿卿有意圖之,但她絕對是誘因,王端端知道,今日須得與她把話說透徹,不然像此等禍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必然不可避免,可不是次次都能幸遇俠客搭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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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卿卿理虧,見她不作聲,兔絨絹絲繡鞋散漫地踹着草泥,掩蓋自己空漏掉的底氣,賠話:“那個.....便......對不住了啊”。
王端端長籲一口氣,回身作禮而後言:“李姑娘,您今日同我說的,我都可以做到,可冒昧問您一句,然後呢?”
“然後?什麽然後?”李卿卿疑惑地看着她。
“我做到那些之後,您可曾有思量?”
李卿卿的疑惑,漫溢,自顱腔行至踵踝,紮根于土壤,讓她身子如灌鉛般沉重。
王端端繼續問道:“就安然地嫁給公子承?從郡尉府千金,到公子府夫人?”
“不.....不好嗎?”李卿卿一時結舌。
“這對很多女子來說,必然是好的,可于您而言,也好麽?”
李卿卿眉心擰成繩索,不明所以。
“那我便換個問法。您是真覺得,我這麽一個小丫頭,是您嫁給公子承的絆腳石嗎?”
李卿卿心頭原本并未把她當回事,只聽母親那麽提起,生起了好勝争搶之心,于是羞慚而讪笑,道:“你嘛,我自然不當回事兒。可母親說了,整個郡城屬我矜貴,選配的兒郎也要最優勝的,誰與我争搶,我都可以随意處置。”
王端端心底掀開迷霧,這才明白自己為何對那位賢淑端秀的少勤夫人,總生異樣的感覺了。
可這話,現下只能不表,于是說:“那今兒個他身邊出現個丫頭,您就來尋事兒;明兒個哪家千金湊上來,你也去鬧騰,這何時是個頭呢?況且,他生于王室,若哪日回了王都,比您矜貴的主兒可多得去了,您也去作鬧?鬧出事,毀了您的名聲不止,若是累及郡尉大人及您的族親,您該如何自處?”
“那依你的意思.....就.....不管了?”
“若您真心悅之,意欲配之,您要做的就唯只一件事,那就是令他也同樣心悅你,而不是去解決那些随時、随機、随處、都可能出現在他身邊的人。你現在以勢壓人,必也得他人報還之,這北慶疆域便幅員二十三郡,更匡論這泱泱天下,人外有人”。
李卿卿如飲醍醐而醒神幾分,微眯着眼,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她條理有道,侃侃之言,一張一合間牽動衣襟上的紅色絨毛,無風而動,竟稱得她多了幾分嬌豔顏色。
李卿卿不由得懷疑:“你這麽勸說于我,莫不是為自己打着算盤?”
王端端并不在意,擡眸而直面她,言:“我從不去望那天上月,哪怕天上月落入湖鏡,與山色渾然成一體。雲和泥,也終究萬丈之遠。”
她目光篤定而沉靜,不由得李卿卿不信。
李卿卿便問:“那你日後做何思忖?”
王端端向她指了指遠處正與穆行說事的燕青,傾佩之意盡顯,說:“她與我們大不了幾歲,已是行商商總。北慶、弗南、磨西皆有營商,往來便利,自是覽盡這千秋山河,是我頂頂傾佩之人”。
李卿卿雖見過燕青幾回,只覺得這女子爽利,不似其他女郎般嬌呢,倒不曾有深交,聽王端端這麽一說,心頭也起了歆羨之意。
又聽王端端感嘆:“一世為人,若能傾見這世間萬千姿态,行坐無邊,思學無盡,才敢說不枉這一趟”。
“喂”,李卿卿脆生脆氣地打斷,疑問:“你當真只是一個小丫頭嗎?”怎地會有如此教化,攪得她心潮湧動,于是黠笑而問:“你莫不是有什麽戲文裏那種,王室貴親之女流落民間,這種前情苦處吧?”
王端端被她逗笑,心頭暗謝阿娘當初的開明,沒将她拘于俗規之下,嘴上卻玩笑着說:“也說不定呢。所以呀,你以後可莫要再來尋我碴,可好?”言之,還裝腔威脅。
李卿卿抱拳以禮,自此言和。
“蕭,我們回吧”,燕青同穆行磋商走運牛羊一事,總算有了進展,待見蕭嘯斜靠在朱紅色門邊,勾着唇,扶額輕笑,蕩漾着幾分痞氣,正偷聽着牆角。
燕青打趣:“蕭嘯,這方牆角又聽到什麽花話料子了?”
蕭嘯不以為意,站直身,輕點下颚,說:“人家誇你燕商總,巾帼紅顏不遜兒郎”。
“是麽?”燕青輕笑,說她行規不矩的甚多,贊她的卻少見,她倒要看看是哪家姑娘如此慧眼。
随着蕭嘯指示的方向瞧去,正見王端端與李卿卿雙雙立于門後花壇邊,這一回望,相互瞧見了,王端端和李卿卿略生尴尬,燕青倒是一派自若,福身而禮,一笑掩過。
燕青拉着蕭嘯往外走,王端端緊追過來,致謝:“敬謝少俠仁義之舉,襄救小弟。初次見面,就欠下您如此恩情,無以為報,唯有......”
蕭嘯打斷她的話:“放心,有得報。我會給你機會報答的,我叫蕭嘯,你可得記住了”,說完,便笑傲而去,留下王端端大為錯愕。
李卿卿回到郡尉府,已近黃昏。
今日着實費了她好些心緒,便快快地将繡鞋踢掉,懶躺回床榻,憩了一小會兒。
辜弱弱剛将繡鞋收拾好,放穩至榻凳,就見少勤夫人匆匆進來,吓得趕緊退到一邊。
以前見怪不怪的場景,李卿卿都當辜弱弱膽小如豆,今日多了幾分琢磨。
少勤自是往常般關切,問她:“卿卿,聽下人說你在百賀樓鬧了事,這可如何使得。都怪我,怪我,沒能攔住你”,邊說還邊以錦帕拭淚,道:“你可是受着了哪般委屈?”
李卿卿起身,眼帶警覺,問:“母親,這是從哪裏聽來的消息?”
吳達一幹人現還在醫館,倒是比李卿卿回得晚了些。回禀之人,是一開始便跟在他們後面,見吳達已将王翊推下樓,就以為成事,心急邀功,便只盛回了半截消息。
少勤一愣,忙解釋:“我見你氣勢洶洶地去了百賀樓,那百賀樓是什麽茍且亂象之地,憂着你受苦”。
佘媽媽在旁邊,附言:“夫人到現在半盞茶水沒進,就憂着姑娘您呢”。
李卿卿将信将疑,開始數落吳達累主:“母親,那個吳達,你是從哪個腌臜處尋來的,惹事不說,還盡往我身上潑髒水”。
“什麽!”少勤赫然起身,怒言:“這閨閣女兒名聲最緊要,怎好擔這尋釁傷人的罪名,如何得了?”
“母親怎知有傷人之事?”李卿卿凝眉問到。
“我”,少勤自知失言,趕緊圓說:“吳達本就是個粗魯鼠輩,除了使蠻力傷人還能作甚。你且寬心,郡尉府絕不留他”。
李卿卿意欲多問,卻被突然的聲響打斷。
佘媽媽領了少勤的會意,走過去将伏低在旁的辜弱弱狠打了一把掌,呵斥:“你成天跟在姑娘身邊,不好生留意,竟讓吳達鑽了空子連累主子,要你何用”。
辜弱弱捂着臉蛋,眼淚挂珠。
霎眼,李卿卿提起榻凳上的繡鞋扔過去,砸在佘媽媽身上,喝問:“佘媽媽如今這麽不知分寸了嗎?辜弱弱是我的貼身婢女,你也配打她!”
佘媽媽捂住被砸痛的地方,看了看少勤,不敢再多言。
李卿卿以前再嬌蠻,對少勤一直恭敬有禮,她身邊的老媽子自然也仗勢擡了幾分,如今卻見她對佘媽媽厲聲責問,半真半假地掩面哭了起來,聲音酸澀:“卿卿,可是對母親有什麽不滿嗎?您打佘媽媽,不就是打我的臉嗎?”
“那佘媽媽打弱弱,是意欲打誰的臉呢?”李卿卿反問。
“罷了,你剛回來,心情不佳,先歇着吧”,少勤對她依然那般寬縱,只這一次李卿卿并未動容。
出門後,少勤恢複如常,安排佘媽媽:“快去,把吳達找來,問清楚”。
看李卿卿這架勢,倒不像是背了黑鍋的樣子,不然早就鬧得整個郡尉府雞犬不寧了。
司南苑內,延吉正回禀着暗衛傳來的消息。
“公子,蕭平正在奉城郡,已升任郡督,郡守楊榭想拉攏他,對付郡尉高尚,所以将他一路提拔。”
“他那麽清正之人,要去攪奉城郡的渾水,倒是難為他了”,慶南承有些感嘆。
“蕭平正心存溝壑,奉城郡于他是最優選,況且郡督監管學正按,查起舊事來更為便利。”
“嗯,還有嗎?”
延吉繼續:“呂大夫已出使完大荒,順利回到中樞”。
“可有受什麽累?”呂中良于他,師恩天大。
“夙夜衛一路暗送,遇到幾次意外,皆化險為夷。”
慶南承語帶譏嘲,不緊不慢地嗤笑:“我這兄長啊,來來回回就那麽幾招,這麽多年也不生膩”。
延吉繼續說:“刑典司的何雲庭,已于半月前病故,妤冬已回歸暗衛。”
慶南承點頭,食指沾着茶水在桌面上打圈,問起下午在百賀樓發生的事。
延吉笑說,語氣帶着幾分自豪:“之前在書房聽您說起過幾次刑律,這丫頭記性好,再胡謅一些,足以诓騙吳達了”。
冷峻的臉這才生了幾分顏色,笑容漸盛:“那把妤冬調過來吧,讓她守着他們姐弟,不可再出現今日這樣的意外”。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