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重陽節
重陽節
“公子.....公子承.....我們是不是越走越遠了?”王端端緊随其後,見密林深不見底,古木參天,如浮雲翳日,有些心顫。
他只悶頭向前走,并不作答。
王端端心焦,顧不得禮數,加快步子去拉他,只聽得他“嘶”一聲,沉聲不語。
“啊.....這是?”王端端這才發現他左肩的羽藍繡青鳥的墨色錦袍有裂口,血色浸染出團紋,并不顯眼,“你怎麽不說啊?”
還一路帶傷,走了這麽久。
王端端将他攙至旁處的一塊平坦灰白大石之上,慶南承唇色微白,确認了四下安全,這才随她靠坐下來。
只見她将腰間的藥包取下來,攤開在石頭上,認真挑選着着:“止血.....消炎......得先......小薊、白茅根......再來點......來點”,見旁邊有柏樹,驚喜:“側柏葉......”
忙不停蹄地跑去摘回些側柏葉,混在草藥裏,用碎石搗碎成漿。
慶南承見她來回積極,将懷裏的金瘡藥往裏塞了塞。
有些猶豫,不知道在琢磨些什麽,王端端攥這小拳頭,有些躍躍欲試的緊張。
他定定地看着她,眸光裏暗浮柔意,等着她,走向他。
“公子......小的得冒犯您了”,她說,依然恭之敬之。
他颔首默許。
王端端屏住呼吸,輕輕地撕開創口處的衣料,還是免不了拉扯些血肉,讓他痛得額間滲出密汗。
“忍着點哦.....要實在疼,要不您抓住我胳膊?”王端端一邊敷着草藥,一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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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南承原本并不起意,但她站在自己面前,藥香淡淡萦身,腰間系輕紗曼攏拂柳,淡青色羅裙似與這密林攪渾成一體,令他辨不清。
下一個疼痛吃緊,慶南承大手攬過眼前的青綠,這是他的視野所及,僅有的支撐。
腰間突然的力量令王端端險些不穩,半步跌近他身,他的臂彎似一方小小囚籠将她困住,落葉止,蟲鳥息,天與地都了無生趣,唯此二人,心意流動。
他的頭剛好落在她肩頸處,呼吸吐納的熱氣暈得耳側染起緋紅,她心神不穩,稍久,意識才翻湧而來,王端端試圖拿開腰間的手,但他遒勁有力,她的推脫不過蚍蜉撼樹。
“藥上好了,公子承”,她聲音幽遠,微顫。
“公子承?”她輕喚一聲,依然沒有得到回應。
愠色生起,她再使力,才察覺不對勁,“公子承,公子承.....你可別死了啊......我......我”。
她抱緊他,搖了搖,腦子裏閃過許多念頭:他若出了事,自己怎麽出這密林;若帶着他的屍身,得就地取材支一個拖板才行,無論如何也得帶回去給延吉大叔;好歹認識一場,直接扔下留給豺狼野食肯定不是善舉;畢竟他若死了,于這王朝、于杳庵郡、于延吉、于曉蓉曉妮、于自己.....于自己.....想此,竟忍不住癟嘴哭了起來。
“嗚.....嗚......慶南承......”她雙手環抱,将他抱得越來越緊,滾燙的眼淚蓄滿眼眶,再也兜不住,砸落在慶南承的鬓邊,額間。
懷裏的人這才擡起頭,作聲:“好了好了,沒死,別哭了”。
他只是有些疲累,在安逸的地方躲個懶,歇了歇,有些神魂未清,薄唇抿出一句:“錢媽媽倒是把你養得好”。
“什麽?”王端端抹了一把眼淚,鼻音嗡嗡地奶着氣問。
慶南承并未作答,只帶着笑,深眸裏有意味不明的光。
王端端有種被吃透的慌亂,故作氣咻咻地問:“你剛是裝的?”言罷,不等他作答,打掉還緊箍在自己腰間的手,補充:“你無不無聊,你自己擱這兒玩吧,不奉陪了”。
她才不要繼續留在這裏,在不可見底的深眸裏,尋不清自己的影子。
一葉幻一影,一影還一蹤。
剛走出幾步,樹林間突然異動聲起,根本是不假思索地,王端端遽地跑回慶南承身邊,慶南承本是半支着石頭剛站起身,也被這聲響一驚,将跑回來的王端端護至身後,擡臂而立,警惕四周,兩人的配合似行雲流水般順暢。
躲至其後的王端端,想起他還是個傷患,委實不忍,便撥開他的長袖,站出來,立于身側,嬌小的身軀挺立,露出袖中腕箭,也想護他一份周全。
慶南承沒有料想到,履踏薄冰十餘年,尖刀利刃,暗箭明槍,淌過那些血山火海,今日竟在這樣一個女子的身旁,得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充沛于心窩。
“公子”,是延吉。
密林震徹的源頭,是夙夜衛。
慶南承松下戒備,延吉帶了新的錦袍予他替換,王端端便自覺地躲到了幾米外的大樹下乘涼。
“公子的傷?”
“無礙。期鳴山的地勢與分略輿圖有幾處不一致,軍事禁區也增設了幾處機關”。
延吉一邊給他換着藥,一邊回說:“李冉發現有人闖了禁區,正帶人四處搜尋,公子離席過久,他定會多問”。
慶南承點頭,沉默。
他看着不遠處的王端端,正在逗弄一只彩色鴛蝶,她盤坐在地上,淡青羅裙與草地交融成一體,鴛蝶在她的指尖,跳到鼻頭,落在盤髻之上,她盈盈而笑,似就生于這密林,合天地之靈氣結為一株仙草,化而為人。
他想,也許這就是天意吧。
待再回到霧丘,已幾近傍晚。
人散去了不少,遠遠就見桑枝和王翊正四處張望,焦急地尋着她,王端端趕緊作禮告辭:“公子、延吉大叔,我就先回去了哦”。
“等等,你的紙鳶”,慶南承自夙夜衛手中接過,遞給她。
他們本就已至霧丘之坪,來往之人免不了認出慶南承,見他身旁有一女子,竟不是李卿卿,自然多瞧了兩眼,又見他對她溫言親和,不由得生起碎語。
王端端讪讪無措,只能恭敬作禮:“謝公子”,飛快地接過紙鳶,心頭無緒地跑走。
慶南承收斂笑眸,見李冉踱步而來。
“公子,下官尋您許久,您這是......”剛才的一幕自然也落在了李冉的眼中,又見慶南承一身青褐色,換了衣衫,不由得生起疑窦。
慶南承裝似沒看出他的打量,只半真半假地說:“抱歉,李大人,方才在密林間,不小心刮破了衣衫,只好去換了一身”。
他如此坦率承認自己去了密林,李冉反倒不好推問,便說:“那公子,可有遇見什麽可疑之人?”
慶南承狀似意外之情,言:“嗯?李大人,何出此言?”
“今日,有賊人闖了軍備禁區”。
“什麽!何人如此大膽?”慶南承厲聲呵問。
李冉施禮而罪己,嘆道:“下官失職,已派人在尋”。
“一定要嚴查。這軍備禁區,乃一郡之心,何其重要。李大人若守不住,豈不是落人口舌”,說完,慶南承拂袖而去。
留下李冉,對身邊的副将輕聲做出吩咐。
“阿姐,你怎麽現在才回來?”王翊見到王端端,這才心安。
桑枝将她拉到身旁,關切地詢問:“可是迷了路?怎麽耽誤這麽久?”
“桑姑娘,讓您擔心了,那密林左右一個模樣,我在裏面繞了好久”,王端端這般解釋。
桑枝又将她帶到偏僻一隅,問:“你怎麽和公子承一起回來的?”
“他.....”王端端回身望了望,慶南承正和李冉敘着話,他似乎察覺到什麽,擡眸望向自己這邊,兩個人明明隔開百丈之遠,卻心神相通。
那個位置,是霧丘的一個小高點。慶南承故意在那裏将紙鳶交給自己的,桑枝瞧見了,李冉瞧見了,留在霧丘的大部人都該是瞧見了。
王端端心頭了然,但又不能多言,便說:“那紙鳶挂得太高,我取不到,還好遇到了公子承,幫我摘了下來”。
桑枝嘆了口氣,直言:“小端,你從來聰明。公子承生于高嶺,你我泥潭之軀,何必沾惹?”
“桑姑娘”,王端端回說:“我并無攀附之心,待您随穆爺去了弗南,我自是要和小翊離開的。”
桑枝也知道,這種事情多說無益,看了看正在同王翊一起收拾着的穆行,自己不也是知南牆也要撞南牆的嘛。
“你們在閑話些什麽呢?我們這邊收拾好了,要不要回了?”穆行問起。
桑枝作罷,笑面如春,拉起王端端,往回走:“小端錯過了今歲的鬥花會,她正哀嘆着可惜了呢”。
“那便只有待明年了”。
“阿姐,鬥花會上,好多種沒見過的花色,還有詩酒和曲觞作稱,可好看了”,王翊說起來,還是意猶未盡,“還有桑姐姐撫的月琴,拔得了曲藝頭籌呢”。
“恭喜桑姑娘,桑姑娘果然是樂曲第一人”,王端端發自內心地高興,轉而自我安慰:“罷了,罷了,還好回去後時時都有桑姑娘撫琴洗耳,足夠了,足夠了”。
而至于來年,照計劃,他們四人都已各奔東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