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司南苑
司南苑
許是這橙色的清晨,故意将這霧越起越濃,讓四周的人和景都變得模糊,只剩眼前的熱湯和澄澈的雙眸潋起的碧波,在輕輕搖晃。
一只溫熱的大手覆過來,摸着她的腦袋,一遍又一遍。
熱湯從唇齒流入咽喉,慢慢逸散,溫潤着全部的髒腑,讓她有那麽一刻的恍惚,“糟糕,桑姑娘該梳洗了”,王端端放下銅板,語速調快,道:“今兒個我請客,公子、延吉大叔,您們慢吃,小的先走了”。
說罷,起身便跑,屏住氣到巷子尾的拐角才停下來,雙手捧着自己熱得滾燙的臉蛋,手扇風降溫。
見王端端跑遠,慶南承才收起一臉笑意,對延吉道:“記得以後馬車上的常備藥品要齊全,還要放在明顯的地方。”
“是”,延吉雖然有些雲霧不清,但還是領命,只問:“公子為何要讓小端去這一趟?”
“曹陽打過她皮鞭,魯什之母扈夫人害她差點被劫,這怎麽和她沒有幹系。”
“可這......”和這個案件沒有關系啊。
“延吉,你不覺得這樣的日子有趣些麽?”
待到百賀樓,見桑枝已起床,王端端的餘熱仍未散去,摸着自己的額頭,有些擔憂:“桑姑娘,我許是着了風寒,怎的臉如此滾燙。”
桑枝關切地摸了摸她的額頭,又摸了摸自己的,倒是無恙,便放下心來,告訴她:“你先下去休息休息,過會就好了。”
“喲,端丫頭這是從哪裏紅光滿面地回來,想是有個什麽巧宗兒。”
“有喜事兒,可得跟大娘們說哦。”
“相馬看人,還是咱們這些老嬷子好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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筒子樓做工的大娘們見她回來,紛紛拿她打趣兒。
桑枝看着王端端的背影,也有些止不住地羨慕,“年輕就是好,随便養養都水靈靈的。”
王端端開始每日去司南苑同延吉學武,雖然沒有功夫底子,但好在皮糙肉厚吃得苦。
頂着烈日蹲馬步,提着水桶練臂力,撐腿拉筋時疼得呲牙咧嘴也不叫停。
月餘的孜孜不辍,倒也比延吉想象中進步顯著。
一日,王端端正頂着烈日,在祥林苑站樁,她時刻記着延吉的指點,雙腿半蹲,雙手合抱擡于胸前,背脊往上似擎天一柱,尾骨延伸以掌地而懸空。
延吉說只要她能堅持超過一炷香的時長,便可開始學簡單的招式。
烈日迎頭招搖,沉香眼瞧着就要燃盡,少女的臉憋得透紅,汗水肆意地淌過圓潤的弧線,打落在翠綠煙紗衣襟之上。
懸空的手臂上忽然被挂上兩壇酒,突然的外力施壓讓本就顫顫巍巍地人一個不穩,連人帶酒砸碎在地。
“臂力不行,還得再練”,接着一身雲鍛錦衣的公子承,輕搖着折扇出現在她面前,生事之人便也正是他。
王端端咬着牙,擡頭看他,雙螺髻在額前散開了幾縷,貼着她的鬓角,顯出堅毅之态。
公子承有些為自己的莽撞懊悔,他伸手去拉她,湊近卻發現,少女的衣襟早已被汗水浸透,隐隐露出豐盈的山丘峽谷。
他慌忙收回手,迅速地背過身,拉走了延吉。
王端端最是氣惱,這人來得沒有由頭,走得莫名其妙,倒叫自己一炷香的功夫白費了不說,還沾着一身酒氣,回百賀樓定少不了尼莫姑姑的教訓。
正在猶豫是不是去找曉蓉曉妮借身衣服之際,就見曉妮抱着鵝黃色的水衾绉裙款款而來,道:“公子喚我帶你下去換身衣裳”。
曉妮将她換下來的衣裙疊好,花線已經有幾處看得出反複添針腳的痕跡,有些心疼。
“你如今身量長了不少,這衣裙已經不适身了,我便給你扔了吧”。
“別,別”,王端端趕緊阻止,“這是我阿娘親手做的,總得留存着”。
曉妮自然萬分理解。
“妮妮,在公子承府上做工,給的銀錢不少啊?”
曉妮沒太理解她的意思,就見她從內室出來,輕輕撫着繡白玉蘭的雲袖,寬白腰帶收緊,臉上暈紅未消,說着:“你這衣裳啊,穿着可真舒服”。
這哪裏是曉妮的衣裳,但慶南承将這些交給她的時候,并未做其他交待,她便聰明地不做解釋,只說:“這裏還備了幾身,你時常要出入這府苑,不可顯得過份寒碜”。
王端端自然樂得接受。
第二日,她又在老地方練着站樁,便也是那沉香幾近燃滅之際,慶南承自其身後,趁她不注意,在膝蓋窩輕踢,王端端又摔倒在地。
“地盤不穩,再練!”
第三日:
“這練功,練的是巧勁兒,練的下強于上,不是靠蠻力,再練。”
第四、五、六、七八......
“再加練!”
“還不夠!”
“這石鎖練的是整勁兒,不适合你這種半道出家的!”
“結體聚力,增大下盤穩固!”
“哦,怎麽還在呢?”
王端端每每生氣,卻又礙于他的身份,不敢對他發怒。
于是她跑去找延吉哭訴:“延吉大叔,我明明已經可以站一炷香的時辰了,是公子承搗亂”。
“小端,我與你說的是站足一炷香,你站足了嗎?”
“我......”王端端有些洩氣,她與延吉的約定并沒有完成,除此以外的任何外界因素的幹擾都是她自己需要解決的。
夏季本就多雨,偏那日的天像是被扯破了洞,自晨起便淅淅瀝瀝。
她将沉香移至廊庭避雨,自己則依然在原地站立,氣沉于丹田,懸浮于六虛,自百會而灌入督脈,循環入內腑。她練得暢快,心頭也得意,這大雨天,公子承總是不能來搗亂的了吧。
那日,東風渠牽扯出的私河運屬一事,基本落定,曹陽擔下了全部罪責,而魯什走私煙草一事,卻平白因上呈中樞的關鍵證據丢失而僅僅罰繳銀錢了事。
上京回函:河運非一城一地之陳弊,莫要矯枉過正,傷了國本。
一條河運線,跨三江六省,能私設起來,恐牽涉百官之衆,各地官場惶恐動蕩不說,百姓和歷史又該如何評說這代王朝。
慶南承心頭冷笑,将手中的鷹眼令擦了又擦,問起:“刑典司的何雲庭,年前是不是有什麽案子?”
“是,何雲庭自擔任刑典司的廷尉以來,為各地犯事的名門豪紳掩藏證據,重罪輕罰,輕罪私了,做得極為隐蔽,但年前,有受害者親屬激憤不平,撞了......谏心鐘......”
谏心鐘,自北慶建朝之日便設立。
王都及各郡郡城都有一座“祭天地,谏人心,識妖魔”的谏心鐘。
此鐘位于中心的鼓樓上,鼓樓共有五層,險象環生,層層瀕死之危。
“一層潑油梯,一層碎瓦路,一層繡花針,一層棍棒陣,最後一層是要從懸空的繩索爬上去,而底下是一鍋化骨水,稍有不慎跌落下去将立馬化為一灘屍水”,而谏心鐘敲響之後響徹四方,昭之天地,方可昭示內心的冤屈之大。
“人呢?”
“沒有......熬過去”,延吉嘆了嘆氣,谏心鐘本來就不可能被敲響。
慶南承冷眸微蹙,語帶凜冽,說:“既然他辦事謹慎,那就直接動手吧”。
“公子是想......”
“告訴妤冬,可以動手了”。
“是”。
妤冬是何雲庭新納入府的舞姬,正得眷寵,不過她也是夙夜衛的三千暗衛之一。
“他不是就怕我回王都嗎?”慶南承蔑聲輕語,笑說:“那便就再讓他看看,我離了這上京,他是不是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延吉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誰。
“公子,好歹這一次我們抓住了魯什和公子耀勾連的證據”,延吉說,“魯什如今已格外信任陳豎,便是這次與公子耀的密函來往,也不再避着他”。
“不急,先留着魯什,輪不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