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司南苑
司南苑
說罷,慶南承又望了望屋外,雨滴串成珠簾挂在屋檐,斜織成紗,又碰落到青石磚、琉璃瓦上,跳躍着,像赤腳的少女,提起裙擺,在上面嬉鬧玩耍。
延吉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只忽然想起王端端還在“祥林苑”練功,想作禮告退,又有些遲疑:“公子.....小端還在......”
慶南承擺擺手,讓他告退。
待延吉趕到祥林苑,沒在平日練功處看到王端端,心頭松了口氣,還好這傻姑娘沒有在大雨天裏站那麽久,心頭愧意消解下來。
這時,一個甜甜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延吉大叔”。
他回身一看,就見王端端全身浸濕,螺髻低垂,唯一的一只珠釵盈透水潤,她卻一臉得意,左手提着繡風踏雲的短靴,使勁兒揮手,道:“今天的一個時辰可是站得滿滿當當的哦”,說着還一邊搖着手,手裏的靴子潤着水,配合着哐當哐當地響,嬌俏得緊。
“啊.....”沒等延吉做出回答,王端端忽然被人長臂一卷,夾起走了。
慶南承從她的右側方突然出現,伸出左手,自她左側腋下繞至後背,不等她反應,單手架着就走。
王端端又氣又窘,張牙舞爪地反抗:“你幹嘛啊,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許是她掙紮得起了效用,慶南承果然停了下來,可她剛立住,慶南承又立馬俯身,直接将她抗在肩頭。原來他只是嫌棄之前的姿勢費力了些,這下可不管王端端如何手腳并用地掙紮,也無濟于事了。
慶南承将她扛起,經合亭回廊,直接一路扛回了起承居,侍女早備好了浴桶和熱水,慶南承将她扔進浴桶,在她撐起身來之前,将一桶又一桶的熱水潑盡,從頭頂灌透全身。
王端端本就對他有怨氣,一直礙着他的身份不敢計較,現下也做不得多的思慮,惱怒大吼:“你有病啊”。
“呵......真面目要露出來了?你不是對誰都一副讨好的樣子嗎?繼續啊,繼續忍着啊”,慶南承說完,又是一桶水澆透。
“啊......慶南承,你發什麽神經!”
“你怎麽不讨好我,只要我點頭,別說學點防身術了,在杳庵郡,哪怕在整個北慶,想要什麽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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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端端作勢又要從浴桶裏起身,她才不想和他在如此氤氲之地,聊這些話題。
但慶南承又将她推倒回去,他雙手撐住浴桶壓下來,勁瘦的骨節之上水氣翻騰,他本就肩寬窄腰,身長玉立,如此,便占據了王端端的全部視線。
王端端回避不過。
他喑啞,聲音自耳鼓道灌入,帶着幾分......誘哄:“我問你,你為什麽非要跟延吉學武?”
王端端屏氣,有點無奈但又不得不回答:“我說過,為了防身。”
“沒個幾年的功底,學幾招三腳貓,遇到個真正有功夫的,你以為你又能做什麽”。
“我......”王端端蹙眉不悅,“不要你管”,她伸出手想推開他,他就像一頭野獸,強行掠過劃分的領域,攻占她的安全位置,還在耀武揚威。
但他們力量太懸殊,王端端又氣又委屈,逮着他的手臂咬了下去。
慶南承吃痛,卻并沒松手,待她自己解了氣松了力道,才漫不經心地說:“你啊,還是太笨,有捷徑不走”,說罷,又将她輕推回了浴桶,出了內室。
留王端端一人,怔怔地潤在熱氣騰騰的浴水中,她屈膝環抱于胸前,熱水剛好漫過她的肩頸,将她整個身子包裹,她這才發現,這水呈淡淡的姜黃色,捧一捧在鼻尖輕嗅,果然是姜水的辣香。
直到身子舒展,她才起身,換上了一早便備在紫紅髹漆衣架上的衣裙。
出去的時候,延吉正在幫慶南承的手臂上藥,王端端看了一眼,那是自己的牙印。
“公子,這是......”
“被只兔子咬了。”
禍首兔子此刻正垂着腦袋,縮在曲屏之後,青燈點照,将她的身段勾勒在宣白的湖光山色之間,相稱得宜。
“公子,蕭裏長明早出城,回老家——奉城郡”,延吉一邊上藥一邊彙報。
慶南承眉目深遠,并不做回答,這個消息只是說給屏風後的她聽。
翌日,郡城城郊,十裏避風亭,連天碧草繞着茫茫無際之土,費力延展......
慶南承已在此等候多時,蕭平正的車架才緩緩出現。
他已沒了在東風鎮時的意氣,一身灰藍的對襟窄袖葛布長袍裹身,同色束發帶随風擺弄,身邊僅跟着一位年邁的老仆人。
慶南承躬身拜禮:“蕭裏長”。
“公子”,蕭平正合手回禮,語氣緩而無力。
公子承沒有計較他之前的謀算,念其事出有因,又因此失去了夫人,便允許了他辭官歸鄉。
“蕭裏長,可安好?”
蕭平正輕搖着頭,萬般苦愁在心,撩不起話頭。他坐在石凳上,雙手撐着膝蓋,才好自己顯得有幾分精氣神。
“我知裏長心中憤懑,可元兇未除,裏長便真的安心歸隐嗎?”
“他魯什背後有上京王貴撐腰,我能奈他和?”蕭平正蔫氣回答。
“你與尊夫人為愛女都敢隐忍多年,如今您自己一個人,便不敢了嗎?”
蕭平正終于擡頭看他,不明白是何意。
“尊夫人與你十七訂親,二十載伉俪深情,就落得個您夜夜抱着墳頭哭嗎?”
“你......”蕭平正有些被說破的難堪,身邊沒有人知道他每到深夜,便避開所有仆從,去裏長夫人的墳頭哭到晨曦起。
“你想我去殺了魯什?”蕭平正擡眉問,“難道你想借我的手幫你除掉魯什,好讓你在杳庵革新除弊更順遂?”
“他?呵呵......”慶南承說得輕蔑,似輕雲碾過大地。
蕭平正機敏持重,眼下便明白公子承之意不是區區郡城。
“我記得蕭裏長您,三歲識字,七歲便可做文章,十三歲考上進士,當時的一篇策論《行國論道》至今還收錄在學政司。”
蕭平正愧談,當年他滿腹報國之志,卻在杳庵郡這渾水裏淌得一身泥。
“哎”,蕭平正一聲嘆,“泱泱王朝,籍籍男兒,我......”
慶南承忽然起身,指着十裏亭外那群玩鬧的野狗,說:“裏長,請看”。
蕭平正不解其意。
“你看它們,現在看似一片和諧,誰都不敢惹,可若是往中間扔塊骨頭,會如何?”
說罷,延吉不知道從哪裏找來的肉骨頭,丢到狗群之中,那群野狗瞬間争搶個不休。
蕭平正茅塞頓開,等他再一次看向公子承,恍覺得,今天才是初識。
慶南承背手而立,如玉樹臨風,舉手擡足間皆是豪情萬丈。玄紋雲袖蔽身,椰青綢帶冠發,分明有主宰天下之氣韻。
蕭平正起身作拜禮,感佩萬分。
慶南承制止了蕭平正想說的話,只說:“此去奉城郡,前途難料,蕭裏長多保重。待夜寂天清,煙消氣明,定再見這乾坤朗朗,自有路數。”
蕭平正涕零拜別。
“讓夙夜衛一路護送他,安全抵達奉城郡”,蕭平正走後,慶南承叮囑延吉道。
“屬下明白,但願他不會讓我們失望”。
而留在司南苑的王端端,已經練習射箭練得手臂酸痛了。
延吉是如約不再讓她站樁,但也沒教她拳腳功夫,而是送給她一副精巧袖珍的腕箭,套于手腕之上,藏在水袖之下,靈巧且方便。
“和公子承的那個,很像嘛?”王端端自言自語到,那個雨夜,她曾見過他的鷹眼令。
但這個只形似,有暗設短箭、懸鈎等機巧,卻并沒有鷹眼令最核心最本質的部分。且鷹眼令用千年玄鐵經萬千工匠千百個日夜鍛造而得,世間唯此一個。
王端端将腕箭套上,尺寸倒是剛好貼合自己的手腕直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