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東風渠
東風渠
慶南承想重修東風渠,他在上京時便已命工匠研究設計,利用其西北高東南低的地勢條件,在河心處建一個分水堤,分水堤設計機巧,用竹籠裝卵石壘砌,水流經上面的彎道繞行再分流,西北道洩洪東南道灌溉,春冬主儲水,夏秋主排水。
只是改建後的水渠,洩洪範圍裏覆蓋了幾戶道溪村的村民,他們世代傍水而居,想要讓他們遷移他處,為是很難。
東風鎮的裏長蕭平正,官聲清白剛正,在村民中很有威望,到道溪村挨家挨戶地游說半月,這日才将大家集合起來共同商讨。
有村民說:“我們祖祖輩輩生于此,埋于此,你讓我們搬走,不是斷了大家的根嘛”。
“就是,就是”,其他人也附和道,村裏面最講香火綿延,才能蔭庇子孫,繁茂昌盛。
蕭平正擺擺手,安撫道:“往前百年,我們誰的祖輩不是從五湖四海遷移過來的。可只要累世耕耘,便可生新根。難道你們希望你們的後輩子孫,繼續拘在這道溪湖,靠天吃飯,再随時面臨水患之危嗎?”
“那我們的田産、我們的祖墳,這些搬遷不動的,要怎麽辦?”
“我阿爹剛入土,未過頭七,我舍不得走”,說話的農婦邊說邊哭。
蕭平正走過去,安慰道:“福壽家姑娘,我知你孝順。你放心,我也已跟郡守大人商量好了,大家搬遷到的新村會修建祠堂,供奉各位的祖輩靈位,定不能做那忘本的不孝子孫”,然後又對在場的立下保證,說到:“各位鄉民也請安心,田産屋舍等一應損失的賠償量度皆列有詳細的明文,不會讓大家吃虧的”。
蕭平正拿出明文細細解釋了一番,村民們這才滿意離開。
慶南承一行人隐在一旁,待村民離開後才現身。
“蕭裏長秉政勞民,難怪在東風鎮頗有好名”,慶南承真誠地贊嘆道,扶起就要施禮跪拜的蕭平正,說:“裏長不用多禮”。
蕭平正履任裏長十餘載,一向因為剛正直言在杳庵郡的官場多受打壓,卻不曾想着還有一天備受肯定,心底多了份溫暖,趕緊招呼他們入正廳,又安排自家夫人親自煮茶招待。
見慶南承身旁還跟着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有些意外,便問:“這位姑娘是?”
“是我府上的丫頭,前些日子說郡城裏無聊得緊,今日便跟出來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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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南承說得倒是稀松平常,可誰家主子會沒事帶自家丫頭出來玩樂的,蕭平正本有狐疑,可又見他倆一臉坦誠,王端端也一直恭敬有禮,不似有點其他,便說起正事。
“下官慚愧,村南頭還有戶寡居多年的老妪和她那個混不吝的兒子不肯搬遷”,說罷,又有些痛心疾首地感嘆:“哎,她這混兒子嗜賭成性,年過三十未有婚姻,家裏全靠老妪在道溪湖上捕魚為生,若是搬離恐失了生計,便一直不肯松口”。
延吉在慶南承耳邊補充說:“便是吳達的寡母”。
慶南承點點頭,對蕭平正說道:“也罷,你今日約我們來此,便也為這事兒?”
蕭平正點點頭。
王端端在側旁聽看着,興致索然,眼珠子胡亂地轉着,并不上心,就聽見慶南承轉了話頭吩咐她:“裏長夫人在廚房裏煮着茶水,你怎麽好貓在這偷懶”。
“是,小的這就去幫忙”,說罷,便歡快地跑走了。
裏長夫人是位慈眉善目的大娘,看着與王端端的阿娘年紀相當,王端端也是倍感親切。
她一向最能得女婦人的喜愛,如百賀樓的尼莫姑姑和姚大娘,司南苑的錢媽媽,還有如今的裏長夫人。
只是裏長夫人渾身散發出一種濃烈的脂粉味,倒與她溫潤的性格極為不稱,可花有各色,人有各樣,誰又規定性情溫和的人,喜好就非得是清新淡雅呢。
裏長夫人見王端端乖巧機靈,感嘆道:“我家阿若若是能長成,便也與你一般年歲了。”
“阿若是您家女兒嗎?”
“嗯,我那苦命的小女,要不是那曹......”裏長夫人嘆口氣,住了嘴,“罷了,爛谷子的事翻說作甚”。
裏長夫人進裏屋從一個陶瓷罐中拿了一塊饴糖遞給她,問:“可喜愛?”
王端端樂滋滋地點點頭,将饴糖細心地包好放進袖口。
“怎麽不吃?”
“我想拿回去給我阿弟吃,他可最喜吃糖了。”
“你家還有阿弟啊?”
“阿弟比我小幾歲,正是調皮生蛋又好吃的年紀。”
“小孩子嘛,活潑些好,機靈。”
說罷,裏長夫人又将陶罐裏全部的饴糖都給了她。
王端端閑聊般,問起,“夫人,為何府上一個下人都沒有呀?”畢竟是一鎮之長,再怎麽廉潔清貧,三兩個仆婦侍從也當是有的,怎麽燒個茶水還要夫人親自來了。
“哦,原是有兩個的,一個月前兒媳婦生産回去照顧了,另一個感染了風寒,我便讓她在後院歇着。”
王端端不疑有他,點點頭,繼續添着柴火,談話間,她瞧見裏長夫人的右手指頭蠟黃,頗為奇怪,倒像是在百賀樓見過的常年吸食大煙的人的指頭顏色。
但煙草在北慶并不盛行,只邊際小城的黑市才偶有販賣的,而且價格奇貴,并不是一個裏長的俸祿可以承擔得起。
開水沸騰的聲音打斷了王端端的思緒,她趕緊伸手去提茶壺,卻不小心被滾燙的水汽燙傷。
裏長夫人急忙找來涼帕給她降溫,言語間充滿擔心,說:“萬幸只是燙紅了一片,沒破皮。我得趕緊去找鎮上的胡醫拿貼燙傷藥。”
說罷便要往外走,王端端忍着手背的疼痛,阻止道:“不礙事,我這皮糙肉厚的。”
裏長夫人可不贊同,說:“咱女娘的皮相最是柔嫩,不抵那丈夫們的馬皮驢膚,斷是不能留點疤痕。”
“夫人,不礙事的,前頭公子和裏長大人還等着咱上茶呢。”
裏長夫人有些猶豫,貴客在前,便只能忍了擔憂,如法地制作好茶水,同王端端一起去前廳。
慶南承自王端端進來便瞧見了她手背上的一片紅,眉頭一皺,又瞬時恢複平常,也只就近的延吉注意到,便順此看到王端端的手傷,關切地問:“小端,這手是怎麽了?”
沒料,王端端這時卻哭哭唧唧起來,道:“還不就是被那煮茶的水給燙着了,可疼了。”
裏長夫人有點意外她的反應,明明先前還懂事地安慰自己,怎麽到這裏突然變了模樣。興許是那姑娘家晦澀朦胧的小心機,心頭輕笑,并不當回事。
慶南承也沒想她竟哭成這樣,有點不知所措地看着。
王端端癟嘴一哼,擡起自己的手背,遞給慶南承看,說:“這啊,雖然看似就一簡單的燙傷,可又怎知那熱氣沒有入骨傷筋呢。”
慶南承和延吉立馬心領神會,她想說,裏長夫人的手可能不似表面那般簡單。
蕭平正這邊責怪起自己的夫人,畢竟王端端是跟着公子承一起來的,即便真是個丫頭,那也是尊客,便說她:“你怎麽好真勞煩了小端姑娘,還害得她受傷?”
慶南承擺擺手,說:“無礙,她向來調皮大意”,目光淡淡地掃過王端端手背,沉聲道:“馬車上備有藥,自去取些,別在這兒磨功夫了”。
“也罷”,說完,王端端便委委屈屈地往外走去。
馬車就停在裏長府右側的巷子裏,做了簡單的遮蔽,并不引人注意。
王端端正在車上翻找藥瓶,就看見浩浩蕩蕩地一群人往裏長府走去。為首的不曾見過,是個有些矮胖的男子,其他多是早上就已經答應搬的村民,不到半晌又去而往返,手裏還都拿着各式樣的農具,看樣子并不會善罷甘休。
王端端心道,公子承果然是神算子。
在來時的路上他便囑咐她,裏長府上今日會有好戲上演,讓她自去後先行找個借口出去,悄悄躲一旁看個熱鬧,她便故意借此燙傷之口離開。
王端端也便不再找藥,悄悄地從馬車上下來,隐身于看熱鬧的人群中,慢慢往裏長府去。
“蕭平正,你趕快滾出來!”領頭的矮胖男子語氣不善,用力地扣着門環。
“出來,出來。”
“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