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百賀樓
百賀樓
百賀樓另一姑娘“梓期”,比桑枝年少幾歲,于是總仗着自己更為年輕,人前人後地酸弄,笑她人老珠黃,也總是提起桑枝此前被身邊丫頭搶了男人的事。
于是見着桑枝待王端端親近,見面總要說:“桑姐姐,這年歲上來了,到底還是不長記性。前頭剛被身邊丫頭搶了男人,這頭又待個新丫頭如親姊妹,怕不是還有男人可以被搶。”
“大家都是一個樓裏的姐妹,梓妹妹何必每次都揭人舊傷疤”,桑枝說到,“這百賀樓裏最不缺的就是年輕和美貌,梓妹妹,怕不是也該擔心擔心哪個新人來搶了你的臉面。”
桑枝說完要走,跟在後面的王端端卻又被梓期攔住,纖纖玉指擡起王端端的臉左右打量,諷刺地說:“桑姐姐倒真是可以這般看得開,畢竟這小丫頭幹幹瘦瘦地,跟姐姐比起來毫無半點趣味。”
王端端恭謹地做了個禮,不卑不亢地說:“我家姑娘自是才情皆上乘,才沒個心思與我這丫頭計較長短。梓姑娘若是閑來無事,倒可以教我幾分”。
她這話裏的暗諷,是個人都聽得明白,梓期也不傻,若她真是再攔住王端端,倒真顯低了自己,擡高了這丫頭。
其實百賀樓裏的人,上到尼莫姑姑,下到王端端一類的丫頭雜役,都是這世道最低微之人,不然也不能做了皮肉賣笑的謀生。他們對外已經卑微得夠多了,便總要在這樓裏分出個三六九等,好找點生而為人的優越感。于是姑娘們是斷不願意和伺候自己的丫頭互道姐妹的。
因為在百賀樓裏,姑娘是主,丫頭是仆。
王端端因着那一日的所見,連着幾日輾轉難眠,腦子裏反反複複閃過那些旖旎的畫面,活色生香的,伴着室內點起的金桂合香的甜膩,竟夜夜難眠,反複作嘔。
好不容易在百賀樓養起來的一點肉又迅速消瘦了下去。
一個清晨,王端端剛從床榻醒來,竟一個腳下虛浮,堪堪又摔了一跤。
王翊從外面回來,見她摔倒,剛剛竄頭的毛頭小子使了全部力氣才将王端端扶到床上躺下。
見王端端沒有醒過來,急得只能趕緊跑到前樓去找桑枝。桑枝本來正梳妝好準備待客,就見王翊倉皇無措地跑進來,暗想莫不是王端端出了什麽事,急得也不顧尼莫姑姑在後面的催促,跟着王翊跑去了筒子樓。
經過一番折騰,又請了醫師仔細檢查一番,還好不過是氣血虛虧,養養便能好。
“放心,阿姐沒事”,王端端醒來便看見王翊紅着眼,似強忍着眼淚,于是強撐着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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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知道,你這一暈,可把小翊給吓壞了”,桑枝在一旁說到。
“阿姐,你現在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或者,有沒有什麽想吃的,我去給你買。”
“我沒事,應是這幾日沒睡好才會暈倒,休息下就好了。”
“那你今天就好好躺着,給我睡得足足的,不要再跑前面去伺候了”,桑枝半是命令,半是關心地說。
“那怎麽行,我還沒姑娘梳妝打扮呢。”
桑枝将她強撐起的身子,按回床榻上躺好,道:“不準起!那你沒來之前,我就不梳妝,不待客啦,小瞧誰呢。”
王端端只好聽命,她也确确實實需要一場酣眠了。
桑枝回了前院,王翊待見王端端熟睡之後,想起來郎中說的王端端氣血雙虛,最好取林下參根與老母雞炖湯,趁這三伏天好好進補,便能将身子調理好。
于是他悄悄取了他們攢了許久的銀子,請廚房的姚大娘炖好了參雞湯,滿心歡喜地想給阿姐好好補補。
偏端着雞湯回筒子樓的路上碰見了李德,李德非說王翊是偷的廚房的東西,不聽解釋強行罰了十棍,還沒收了雞湯。
王翊是想哭又不敢哭,眼見着銀子沒了,雞湯也沒了,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阿姐,便在筒子樓外的石墩上磨了許久時間。
王翊晚歸又面有病容,王端端伸手拉他的時候,碰到其胳膊,竟聽得他沒忍住,疼得呲聲,問其他卻也又支吾着,不肯多說。
王端端撩開王翊的長袖,發現手臂上烏青斑駁,心疼得想哭,問他:“小翊,你跟阿姐說到底誰欺負的你,阿姐定讨他賠罪。”
王翊沉默着,李德于他們是年長者,是權威者,他敢怒不敢言,也怕告訴阿姐後,會像之前在西蜀的那次一樣,阿姐為了幫他出頭,跟隔壁的胖袁丹打架,最後落得自己滿身是傷。
他便謊說是自己不小心摔倒了。
王端端自然不信,又反複檢查了王翊身上的其他部位,發現傷主要集中在上半身,外衣也完好無損,傷痕均勻分布且幾乎沒在同一個地方打兩次,避免皮綻流血,讓外人看出端倪。
這是李德最慣用的懲罰雜役的手段。
給王翊上了藥,安撫他睡下,王端端越想越氣,去柴房找來木棍,氣勢洶洶地去找李德。
雖然自小家境貧寒,但母親知書達理從不曾對他們姐弟二人有過打罵。王翊又因着自小身子弱些,更是被母親和自己呵護疼愛長大,何曾如此受傷。
什麽以退為進、什麽忍一時之氣,在找李德的路上,王端端反反複複用這些說服自己冷靜,可她也不過十六七的年紀,一想到王翊那滿身的傷,就恨不能立馬将李德揉圓了搓扁了,烹了炸了煮了。
王端端是在百賀樓後門外的巷子裏找到李德的,李德剛從外面吃了酒回來,步伐有些不穩。
百賀樓雖為酒樓,但尼莫姑姑從不允許任何百賀樓的人沾酒,怕誤事,所以百賀樓的人要想吃酒都得找機會去到外面。
“德叔”,王端端喊了聲,問:“小翊今日是犯了什麽錯,你非得動棍罰?”
李德見是王端端,一臉的不屑,并不搭理,徑自往前走。
王端端卻攔住他,小胳膊擋在他前面,眼神堅定,大有他今日不給出交待是不會讓他走的意思。
李德嗤笑,一個小不點大的姑娘,自己一個手就能拎起來,居然還敢自不量力地攔自己的道。于是李德不客氣地一把推開王端端,滿嘴地糟酒氣,說:“怎麽地?我就打了他怎麽了,算個什麽東西”。
王端端手裏的木棍拽得更緊,後槽牙咬得格格作響。
李德嘴裏的謾罵不見停止,甚至侮辱更深,“有爹生沒娘教的狗東西,以為自己是個什麽金貴的種”,邊說還邊打了個酒嗝,“打他需要為什麽嗎?像你們這樣的腌臜,在杳庵郡,哪天我便是想殺也殺得”。
憤怒沖破了王端端最後的理智,她提起木棍狠狠地給了李德一棒,再想打第二棍,已被李德仗着身高優勢迅速奪下,反過來對王端端一頓暴打。
她躲避不及,身上落下無數個棍點,王端端瞋目切齒,死死盯住李德,眼神裏的寒意似要将烏雲撕破的閃電。
忽然,剛還在抱頭亂竄的小姑娘,不要命似的直面着他,趁他一個不備,迅速抓住他的胳膊,狠狠地咬住,使勁兒地,分明是不管天地崩裂的狠絕。
王端端就像個螞蝗似的攀咬住他,任憑李德如何棍打腳踢也甩不掉,最後被硬生生咬掉了一塊肉。
李德痛得直叫喚,木棍直直朝着她的腦袋擊過去,卻咻地,吃痛一聲,木棍落在了地上。
“誰?”李德回身怒問。
幽深的巷子尾,一位黑衣蒙面的少俠從對面的院牆上跳下來,看樣子已在牆頭看戲許久。
蒙面少俠,走到他倆面前,低笑着,問:“你倆這不溫不火地,要打到什麽時候,可需要幫忙?”
李德最先反應過來,忍着疼痛,謊說:“少俠仁義,家奴不服管教,意圖逃跑,被我抓住了竟然還敢反抗。還請少俠幫我綁了她,帶回去。”
“是麽?”蒙面男子挑眉,問的,卻是那個一身損傷的王端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