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杳庵郡
杳庵郡
約兩年前..........
王端端帶着阿弟王翊,一路從西蜀至此。阿娘臨終前一再囑托要一路往北,或許上天憐見能找到生父,求得一方庇護之所。姐弟二人離開西蜀已大半年,輾轉幾地,眼下不知怎地,混進流民之中,四下亂竄不辨方向,竟走到了杳庵城郊。
陽光炙熱,流民們紛紛尋着樹蔭草叢的陰涼地兒,稍作休息。王端端把王翊拉到遠離人群的一角,四下瞧了瞧,見沒人注意,便從包裏摸出了一個雞蛋,遞給他,王翊驚喜道:“阿姐,你哪裏來的?”
“小聲點”,王端端噓一聲,“昨晚抹黑經過那個村子的時候,在一戶人家門外撿的”。
王翊推開,說:“阿姐,你這是偷”。
這世道,哪裏還可能在路上撿到什麽能吃的。
王端端趕緊捂住王翊的嘴,說:“閉嘴,我這就是撿的,你身子不好得補補,趕緊吃掉。”
“夫子教過不告而取即為偷,偷來的東西我不吃”,王翊倔強地別開腦袋。
王端端将他自小帶到大,知道王翊的性子,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剝了殼就要往他嘴裏送。拉扯中,突然一支飛箭,直接将穿插而過,将雞蛋擊落在地,王端端的臉上也被淺劃了一道口子。
還沒等反應過來,四下一轟而亂,不知道從哪裏竄出來一群手持刀劍的匪寇,黑衣蒙面,見人就砍。
王端端顧不得太多,只一個跳躍蹿過去撿自己好不容易弄來的雞蛋,卻只能眼睜睜看着雞蛋被一支金絲鑲邊的鞋履踩進泥地。
王端端只得趕緊後退,将王翊護在身後。
這時,旁地跑過數十位武将打扮的人,動作幹淨利落地救下被殘害的流民,與匪寇相互纏鬥。
王端端借機拉起王翊往戰區外圍跑,慌亂中,竟也注意到了流民裏有數人并不似一般百姓的倉皇,反而是抓緊手旁的包袱,目光銳利地掃視四周,倒像是随時準備戰鬥。
來不及多想,一名此前剛欺負過她的流民被誤殺于他們面前,王翊吓得大叫,抱着頭不敢再動。王端端只能和王翊一起藏進身旁的草垛,并從一名死去的匪寇身前拔出尖刀,雙手握緊,護在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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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刀離體時的鮮血飛濺到她的臉上,熱乎乎的血腥味,王端端有些作嘔。
一個匪寇發現了她,舉刀就要砍,卻突然被人從身後一把刺穿胸膛,面目猙獰地倒下,随之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沾着血腥氣,殺伐果決的臉,少年的意氣挾裹着狠辣。慶南承看着面前這個雙手緊握着尖刀,全身發着抖,眼神裏藏不住的恐懼卻被求生欲強行壓制的小女子,對她笑了笑,随即立馬投身戰鬥之中。
然後不知過了多久,身邊的戰鬥聲音逐漸削弱,到一切恢複平靜時,天色已近黃昏,王端端這才敢從草垛後探出頭來觀望,原來是郡城邊的守将帶着官兵趕來,很快便将匪寇制服,匪寇潰敗散去。
只見這時一位官服體面的官大人,誠惶誠恐地跪在剛才救了她的少年公子面前,謝罪說:“恕下官來遲,公子受驚了”。
“這地兒離郡城不過十裏,李大人當真來得及時”,說話的正是慶南承的随從,延吉。
“近日流寇作亂頻發,不曾想竟擾了公子,是下官失職”,李冉又拜跪請罪。他是杳庵郡的郡尉,掌軍事安防要務,城郊有流寇作亂,自然難免其罪。
慶南承收斂起戰鬥時的凜冽,掃視了下哀嚎不斷的戰場,蹙眉冷眼,道:“李大人,你該請的罪不是向本宮,而是這些無辜的百姓”。
“是,是,是”,李冉擦了擦被汗水浸潤的眼,随其目光,看了看慘烈的百姓,心有不忍。
四下裏活下來的流民聽到他們的談話,有機靈的人趕緊跪下來,招呼着其他同伴說,“他是公子,是王室的貴公子救了咱們”,然後叩謝着慶南承和他部下的搭救之恩:“今日若不是得遇公子正好路過此處,我們怕是早見了閻王爺,謝謝貴人”。
“就是,就是,謝謝貴人”
“謝謝貴人”
“貴人真是活菩薩下凡”
“謝謝貴人”
“貴人萬福”
......
流民們感激涕零,跪了一片。
此前一月,北慶王都“上京”突然廣傳消息,說慶王有二子已成年,需堪大用。
長子慶北耀留居上京,掌中央政務,協助慶王理國政。
次子慶南承,派遣至杳庵郡,定邊疆,護國防。
“邊疆不安,胄子不歸。”
可誰都知道,名義上是鍛煉,實際上是流放。
歷史上哪朝哪代的帝王之子會被派來駐守邊疆的,連市井白丁都知道,這位新将上任的郡守,大抵是王權争鬥裏的輸家,被安排到這破亂之地自生自滅罷了。
可流民哪管得了什麽王權鬥争,他們只知道這是他們祖上八輩也難得一見的貴人,若不是恰巧路過,仗義執手,如今他們等早成了流寇的刀下亡魂。
慶南承扶起為首的流民,不無愧疚地說:“快請起。王室受萬民供養,本應護百姓周全,謙不過是受其祿、盡其責罷了。”
流民們感激涕零,偏這時,人群裏冒出個小小的聲音,嘆息着:“哎,也不知道這匪寇劫殺我們這些身無分文的流民作甚”。
慶南承自小習武,視力耳力都較常人優異,循着聲,便瞧見一個幹幹瘦瘦并不起眼的小女子,尋常模樣,低低埋着頭,在流民中竄來竄去,與人像是十分相熟地攀談着。
王端端聽見慶南承和李冉的對話後,便料定這些匪寇不過是借着尋亂作惡的名,真正要對付的便是這位恩貴公子,細想幾分,看着幼弟孱弱,自己也幾日不曾有飲食果腹,何不抓住這個機會,求一個安身之所呢。
于是她借着自己身量嬌小,很好地将自己隐藏在人群之中。
一會兒拉着旁邊大嬸的手,半真半假地哭起來,聲音也不大不小地剛好可以被周圍人聽到,說:“阿嬸,我們以後可咋辦啊,要是再有下一回,我們......”
話只需點到即可,大嬸随即繃不住,撲到自家漢子身上,邊打邊哭:“我的命好苦啊,嫁個你,半天好日子沒撈着,如今,連明兒個死了埋哪裏都不知道,我地個天爺哦。”
其他人都被這種情緒感染着,劫後餘生的歡喜瞬間變成對日頭難熬的憂慮。
王端端趁此,又不着痕跡地退出人群,眼見着沒有被注意,換了位置和語氣,又狀似沉着地勸慰着:“大家放心,公子大義恩貴,想必不會不管我們的”。
那位此前帶頭叩謝感恩的人被點醒,立即對着慶南承又是一番跪拜禮,祈求到:“公子仁義,還請再可憐可憐我們吧”。
“請再可憐可憐我們吧”。
“請救救我們吧”,所有流民又跟着跪了一片。他們都四處流走數十日,沒有一座城池農鄉給他們方寸之地容身,如今見着了王室公子,可不得趕緊求賜一個安穩的生機。
慶南承不語,王端端的行為堪堪都落在了他的眼中。
那位帶頭的流民,以為慶南承不想管事,又急切切地拜了三拜,繼續說道:“我們只是西鄉過來的尋常百姓,不過因荒年遇戰亂才導致如今的人無全人,家不成家。還請公子厚德,賜大家一方可遮風避雨、溫飽安睡,自力更生之所”。
“請公子賜一方安身立命之所”,王端端這時正跪在人群末尾,她一開口便帶動着大家一起齊齊喊話。
“請公子賜一方安身立命之所。”
“請公子賜一方安身立命之所。”
......
慶南承看着人群後面深埋着身子的瘦小狐貍,不露聲色地笑笑,她倒是也歪打正着地幫自己解決了個麻煩。
于是他擡了擡手,阻止大家跪拜,嘆了嘆氣,道:“謙初至西南,竟不知百姓流離失所,又連遭此橫禍,是我北慶王室子弟無能,謙慚愧不已”,又轉身問李冉,“李大人,民為邦本,如今百姓流離失所,是北慶之不幸,李大人,可有良策?”
李冉見如此多身份不明的流民,恐有不安分的,有些猶豫。
延吉在旁,冷聲諷刺道:“李大人為一方父母官,食朝廷俸祿,即受百姓供養,如今卻在這兒對百姓的生死置若罔聞嗎!”
李冉拂袖叩拜,趕緊解釋道:“臣不敢。只是這郡城裏外的土地都有官冊紀錄,分屬清楚,實無法找到空地供新增的人口耕作生活”,頓了頓,又說:“莫不然先在城裏尋些營生的空,做着長工,再謀後算”。
杳庵郡地處北慶、弗南、磨西三國的交彙處,雖魚龍混雜但也因此極其繁榮,往來營商諸多,倒不缺需要夥計的。
慶南承點點頭表示贊同,又補充道:“那不如就在各官家私戶中尋些合适的活計安排,這樣一來方便統一管理,二來也該讓各官紳為民出出力了”。
李冉不疑有他,爽快地點頭答應:“倒也是個辦法,下官這就命人回城安排”。
交待好李冉處理善後,又風度尤佳地和流民們紛紛告別,在一衆贊嘆和感恩的聲音裏,慶南承和延吉繼續乘轎辇趕往郡城。
他此次是奉上命,任邊陲郡城的郡守。堂堂一國王室之子,千裏迢迢從北到南來擔任一個邊疆小郡城的郡守,其中自有不可為他人道明的因果緣由。
慶南承目光緊緊鎖住那愈漸清晰的“杳庵郡”三個字,延吉在一旁提醒到:“公子,前面就要到杳庵郡了”。
沉默不語,便是回答,他忽然想起來剛才的場景,便不痛不癢地說起:“剛那小女子,好生安置”。
延吉領命,“下官明白。若不是她歪打正着,要順當地安排陳豎一行人進城,得再費一番周折。”
慶南承笑笑,不置可否。
而這邊,李冉監督着清理現場,副将李善有些不解地問:“大人,貴人不是說要借機......”
李冉瞪了他一眼,他自知多言,自找無趣地閉上了嘴。
李冉望着那輛奢華官駕漸遠的背影,摸着自己袖帶裏藏着的密信,思索着,對李善說:“公子承沒有那麽好對付,你就看他帶的那些夙夜衛,個個精武能幹,這一番打鬥下來,有幾個傷了分毫。”
“那,上京的貴人那邊......”李善有些遲疑地開口。
李冉狠狠地剮了他一眼,咬牙沉聲,“我又不是他上京的走狗”。
他履任郡尉一職數十年,經歷過三任郡守,任外界如何風雨變遷,他都穩穩地掌握着軍權,不光是因為他識時務,更因為他知分寸,從不輕易站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