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壽喜安
壽喜安
辜弱弱出個門,卻意外摔了一跤,心頭甚是郁悶,腿上的傷加之在百賀樓所受的委屈,就這麽哭了一路。
肖英将她送到“仁安堂”醫治,來回腳程竟又耽誤了半晌,于傍晚時分才回到百賀樓。
“怎麽了這是?”王翊焦急地上前扶起她。
“我沒事”,哭唧唧的小女娘瞬間一臉燦爛,單腿跳躍着,跑向他。
“是你傷着她了?”王翊蹙眉橫直,質問肖英。
束發少年意氣正盛,他平日裏就愛有模有樣地學慶南承的行事,但同樣的話,總還是少了底子的寒涼。
肖英并未作答,轉身便走。
辜弱弱拉住想要沖上前理論的王翊,沖他搖搖頭。
現在最重要的,是壽喜安交給她的手镯。
雖然她不明白,為什麽姑娘在之前就告訴她,如果有一天百賀樓被查封,要她在外面一定要哭哭唧唧的,誰問她,就讓她照實了說。
她仔細琢磨,覺得自家姑娘不會平白在這時候給自己這麽重要的镯子,定是有什麽特別的深意,再摸摸袖口,還好,镯子還在它該在的地方。
肖英走後,百賀樓又恢複先前那般的寂靜,尖塔斜頂,墨色琉璃,将曾經的繁鬧盡數壓住,沉于黃土。
找了無人的地方,辜弱弱才敢将銀镯一事講給王翊。
“阿姐是厭煩了如今的生活,想要從公子身邊逃走嗎?”王翊自然知道銀镯的機關處,輕易便看到了紙條。
辜弱弱也有些意外,但想到百賀樓今日的境地,料想姑娘是早有這番打算,便說:“可如今我們被關在百賀樓,姑娘又在司南苑,如何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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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翊沉心,這一年他們經歷過許多,阿姐也再不似以往那般稚拙,她能送這信兒,必定已有周全的打算。
“姑娘也是的,早知道是這麽個意思,就該當面給我多透露些,怎的竟撿些沒用的說”。
“司南苑都是公子承的人,她跟你說什麽,都會被他知道......等等,你剛說阿姐都跟你說了些什麽?”
一語驚醒,辜弱弱趕緊将自己和壽喜安的對白,詳述過來,還好她也是個記事的。
“德叔取妾,阿姐為何會突然提起這事?”王翊眉頭緊鎖,嘴角下拉,沉思着,這話定有他意。
“哎!要是蕭郎君在就好了,或許他能知道”,辜弱弱也是一臉苦惱。
壽喜安依然是白日裏那番裝扮,辜弱弱走後,她便又回了卧榻,懶懶散散地搖着蒲扇,半睡半醒,直到紅霞漫天,才擡眼。
她見肖英一直站在門外,招呼她進來,半躺在卧榻上,随意地問起:“英英,你可把我們家弱弱安全送回去了?”
肖英一怔,面對壽喜安澄澈的眼神,有些躲閃。
壽喜安卻并不在意,只說:“回去了便好。英英,你也陪了我快有小半年了吧?”她知道聽不到肖英的回答,便又自顧自地感嘆,“我吧,挺讨人喜歡的呀,怎的偏就不得英英喜歡呢?”
說罷,又莞爾一笑。她這麽一笑,十裏桃花不及其一分顏色,偏又媚而不妖,像一只不谙世事的狐貍。
她從不曾讨過肖英的喜歡。
雖然在慶南承身邊學的就是見人下菜碟,但肖英是她最喜歡最羨慕的那種英姿飒爽、敢愛敢恨的女子,是以她從不願在她身上用那些讨好媚羨的法子。
“時間真的過得好快呀,要是和你待的時間再長一些,你會不會就不這麽讨厭我了呀?”
肖英不明所以。
“罷了,罷了”,壽喜安坐起身來,神色愉悅,拉起肖英便往外走,一邊走還一邊狡黠地笑說:“诶~英英,走,我們去無妄閣偷點公子承的酒來喝”。
前不久慶南承剛允了她在司南苑各處的随意行走,所以肖英并沒有阻止她的理由。
無妄閣地處司南苑的最高處,一面銜臨着司南府苑,拾級而上便可至頂層。其餘三面,皆挨臨茫茫深淵,深淵之下是萬畝荊棘。藏風聚氣,固守緯地,易守難攻。
這裏也是司南苑的藏寶樓。
剛踏上無妄閣,壽喜安就被眼前所見,震撼到連連驚嘆:“以前只遠遠地望着,覺得這個地方巍峨,沒想到裏面暗藏這麽多寶貝。這柱子上的雕飾如此精美,還有這琉璃瓦,這步梯......啧啧,英英,你快看,這燈燭是獨山玉做的吧?”
肖英跟在其後,任她将一件件物什,随意地拿起又胡亂地丢下,像個好奇心重的孩子,瞧見了異樣的新世界。
“南海斛珠、波斯羊絨、殷商青銅,這是粉青釉羊瓶吧......哇,還有這麽大的珍珠,這顆是夜明珠嗎?”她半眯着眼,似乎想要将這顆夜明珠瞧出個什麽名堂,但很快就放棄了。
壽喜安細數着這裏的奇珍異寶,還不忘惦記着:“酒呢?上次他說去弗南帶回來了兩壇好酒,叫什麽來着.....哦,嬈春歡伯”。
肖英心底冷笑,這女子平日的吃穿用度哪一樣不是公子承尋來的頂好之物,如今卻這般沒見過市面的樣子,便持佩劍,立于一旁,并不參與。
壽喜安并不在意,只自顧自地找着酒,“呀,原來在這兒呢”。酒藏于地下,用十方木匣做依托,借泥土裏的四時之氣,繼續酵存。
她打開木匣,歡喜地抱起其中一壇就要走,卻在這一瞬間,腰帶卡在了燈架的鉚釘處,拖動整個玉燈燭倒垂下來。身後的肖英眼疾手快地一把将她拉開,拔劍一挑,将燈燭遠擲出去,不料,燈油芯滴落在絲帛之上,又引燃了文卷。
“啊!火!”壽喜安先看到起燃的火苗,驚呼。
肖英聽此,反應過來,迅速地将起燃的物件推倒在地,左右看了看,都是價值不菲的珍品,不敢輕易用來滅火,一時竟無措。
“讓開!”就在此時,壽喜安不知從哪裏找來一件的金縷衣,往着火之物上一扔,立馬壓蓋住了火苗。
肖英想阻止的手央在半空中,這......可是無妄樓裏最珍貴的一件藏品了,價值可頂全郡城百姓三年的用度。
壽喜安聳聳肩,有點尴尬地解釋說:“我看其他的估計往地上一扔就碎了,就它,喏,肯定摔不壞,嘿嘿”。
笨蛋美人嗎?肖英內心又翻了個白眼。
“你看嘛,你看”,說着就要去撿起金縷衣給肖英看,剛提起一點點,火龍竄天而出,眼看就要順勢起來。壽喜安麻利地蓋了回去,肖英也怕火勢擴大,着急地上前踩了兩腳。
兩個人在這件價值連城的金縷衣上用力地跺腳、反複踩踏,直到,都累得要撐着腰大喘氣才停歇。
看着同樣狼狽的對方,亂糟糟的藏寶閣,忽然有種奇妙的痛快感,兩個人相視而笑,笑到不停。
“哈哈,英英,你.....剛剛是不是被吓到了,你平時不是很神氣的嘛。”
肖英也不甘示弱,比着手勢,“你也沒平時看着那麽嬌滴滴啊”。
壽喜安咧着嘴調笑,做江湖上慣用的拜謝禮,道:“那,就請英英把酒搬到頂樓的懸臺,我們嬈春歡伯鬥十千,煙雲落霞惜昔年”。
肖英雖然不會說話,但壽喜安在慶南承身邊一年,啞語早已能看懂幾分。更何況,肖英并不喜表達,只剩壽喜安咕嚕咕嚕地吃着酒,說着話。
毫無邊際的話,她總能說得頭頭是道。
“你知道住東市的人為什麽比住西市的更開心嗎?”
“因為東施效颦,她們笑得太頻繁,哈哈哈”
“還有,還有.......你知道青蛙們其實都很孤單嗎?”
肖英一臉不解。
“因為它們孤寡......咕呱、咕呱......”明豔的女子學着蛙叫逗笑,仲夏的夜,連青蛙都忍不住配合表演,呱呱地叫得滿堂高彩。
嬈春歡伯将兩個性情迥異的女子拉在一起,皓月懸挂在無邊際的夜幕之下,遠處是整個郡城的燈火,似繁星,抛棄了值夜的星君,在這凡間大肆瑩亮。
“我小時候吧,想要仗劍走江湖,鋤強扶弱,後來發現自己才是那個需要被扶的弱者。再後來,我想要考學入仕,治國安邦激濁揚清,結果你也看到了,如今不過靠着幾分顏色在這郡城裏求一隅安生之地。當然了,我很早就認命了,阿娘走後,我和阿弟一路相依為命,就求着我倆能過上安生的日子,不會莫名其妙地被打,不用擔心今日的溫飽,明日的落腳。這人啊,在這世間的時日一長,便能看清自己的斤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