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穆合咽氣了。
旁邊擺着他的外套和長褲。林宴遲上前檢查了一下衣褲上的血跡, 發現沒有什麽問題後,将之換到了身上。
之後他走到一個桌子邊,看見了他不久前放在這裏的那張3D矽|膠人|皮|面具, 以及擺在旁邊的一個假發套。
假發套上有血,林宴遲便拿着它和面具去到浴室, 将上面的血沖洗幹淨,再用吹風機将之吹幹。
做完這些準備工作,林宴遲将假發套戴上, □□戴上, 也就俨然把自己扮成了“宇文經緯”。
穆合當然不是純粹的“戀愛腦”, 林宴遲最後對他那麽說,侮辱他、惡心他的成分更大。
根據林宴遲剛才在穆合腦中讀到的信息推測,現在他最有可能在N18區。
N18區是戰區,充斥着無序、混亂,與此同時擁有大量的資源。
時勢造英雄, 越亂的世界,越容易給人機會。誰能憑一點氣運、一點本事平複這一切,稱霸這裏, 誰就可以成為這裏的絕對主宰, 有了跟其他大區平起平坐, 甚至争奪整個S78星霸主地位的資格。
19年前,穆合靠容高升有了東山再起的機會。他是蛇,撈了他一把的容高升卻不是毫無戒心的東郭先生。
跟容高升合作, 這對穆合來說, 亦是一場賭博。
不久前, 他察覺到容高升利用完他,要把他除掉了。他還知道容高升會利用所有對他有敵意的人, 讓他徹底失勢。
到時候榮耀和地位都是容家的,髒事卻全都算在了他一個人頭上。
與此同時,N1區軍方最上面并不同意腦指紋等技術的研究,也不允許任何人複刻當年孟景浩使用的那種技術,于是穆合感到與N1區道不合不相為謀。
因此,穆合最終沒有選擇留在N1區跟容高升鬥個你死我活。就算鬥贏了,這一切對他來說也沒有意義,N1區根本實現不了他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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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來到了N18區。
想來,這裏的某個勢力會大力支持他的實驗。
而一旦他成功了,他就有機會借這項技術實現他真正的野心。
說白了,他繞這麽大一圈,當然為的是林宴遲的技術。
只不過他貪心了些,美人江山都想要。
林宴遲故意說他做這一切只是為了情愛,無非是為了讓他死都死得不那麽愉快。
也因此,穆合之所以裝作宇文經緯,有好幾重原因——
首先,他想在他假想出來的“舊情人”面前,維持一個比較好的形象。他想自欺欺人地以為,他在外形上會和現在看起來還很年輕的“舊情人”相匹配。
其次,穆合這麽做是為了自保。
他确實有強大的獨占欲,不想讓其他人接近他心目中的孟景浩。
但貿然以自己的身份接近林宴遲,他又擔心他會對自己不利。
然而林宴遲是沒有必要殺一個機器人和克隆人的。他真正的敵人畢竟是穆合。
再說了,林宴遲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知識分子,性格溫柔,也根本不像孟景浩那樣接受過專業的軍事訓練和心理培訓。
他一直以來都很善良,否則沒必要為瓊華案奔波,也沒有必要冒着性命危險參與和天下所有毒|販作對的戒斷項目。這樣的他,沒有道理無故對宇文經緯下手。
那麽宇文經緯對于穆合來說,就是一件可以用來自保的工具。
再者,穆合直接以自己的身份現身,恐怕林宴遲會很抵觸,到時候也許兩個人毫無辦法溝通。
基于此,穆合需要構建一個“中間人”,充當溝通的橋梁。
最後,三十餘年前,穆合在N7區從事情報工作時,用的名字就是“宇文經緯”。
就連孟景浩也是在取得勝利、回到N1區後,才知道的他的本名。
兩人相識的時候,孟景浩一直以為他是宇文經緯。這個名字也就對穆合來說有特殊的意義。
他用這個名字的時候,和孟景浩關系很好。
那麽,當現在有了和另一個孟景浩重逢的機會,他覺得用這個名字會比較吉利。
基于這四方面的原因,“宇文經緯”出現了。
但穆合畢竟低估了林宴遲。
他不僅低估了林宴遲,還被他的溫柔、說話時的眼神和語氣徹底蠱惑了,以至于徹底失去意識前,他仍不敢相信自己會以這種方式死去。
他不敢相信,他算計了一輩子,跟人鬥了一輩子,熬過了在N7區苦難的卧底生涯,熬過了被踩到谷底後一步步往上爬的艱難歲月……最後竟會死得這般輕易,而又這般窩囊。
浴室裏,戴好假發和面具的林宴遲望一眼鏡子裏的“宇文經緯”,再去到了穆合的屍體身邊,從他身上找出了手機、權限卡等物什,最後取下了他胸口的小音響。
這實際上是一個腦機接口裝置,與穆合的大腦皮層相連。
這樣一來,他腦子想到什麽話,這個小音響可以直接接收、識別,并通過語音說出來,看起來就像是遠方控制室內還有一個穆合,而他在遠程監控林宴遲,并一直通過音響喇叭對他說話。
這不過又是一場“魔術”而已。
林宴遲把小音響放在領口處藏起來,再把能操控小音響的電磁鐵放進了假發套裏緊接着頭皮。
确認把該帶的東西都帶上後,他用冷漠至極的眼神最後看了一眼穆合的屍體,轉身離開了。
——你的魔術之前之所以能成功,只不過是因為你掌握着孟景浩曾經留下的部分技術。你本人什麽也不是。
進入林宴遲所在的地方,需要三道門,管理非常嚴格,最後一道門甚至需要靠虹膜解鎖。
虹膜解鎖需要人在活着時候才能生效,林宴遲沒法靠挖穆合眼珠的方式來解鎖。
不過好在離開這裏的時候并不需要虹膜,只需要輸入密碼就可以了。
從穆合腦子裏讀到相關信息後,林宴遲也就能放心地把他殺死。
外面有三道門,對應着三道密碼。
被問到密碼的時候,穆合不願意說,但他在聽到這樣的提問時,大腦已下意識給出了答案,于是林宴遲能全都讀到,也就能順利打開一道又一道門。
最後一道門指向一個電梯。
林宴遲随着電梯上行一段時間,待到門開,他踏步而出,總算看到了許久沒有見過的陽光。
大漠的幹燥氣息撲面而來。
目之所及,重重砂礫像麥浪,也像陽光下堆成一座座山的金子,一時間有些讓林宴遲感到目眩。
“将軍,有什麽吩咐嗎?”
大概沒想到穆合會這麽早出來,旁邊立刻有人過來詢問。
“他不太配合,委實讓人惱怒……帶點水去我的車上。我出去轉轉,透透氣。”林宴遲道。
“這……将軍,多事之秋,我們幾個陪您去?”那人開口道。
之後又有一人走來。那人穿着與林宴遲身邊的人截然不同的服侍,皮膚也格外黝黑,像是在沙漠一帶待了很久。
他說話就沒那麽客氣了。“将軍想出去散心?我們陪着吧。萬一卡沙那邊的人打過來了呢?”
所謂的卡沙,正是N18區內戰中勢力之一的名字。
至于與卡沙對抗的那股勢力,則叫厄爾斯。
這麽看來,眼前這個人厄爾斯的人。和穆合合作的那方勢力,正是厄爾斯。
穆合貿然外出,厄爾斯也不放心,擔心他把技術賣給卡沙,因此提出了要跟随。
林宴遲如果輕易拒絕這兩人,難免會引起懷疑,于是他點點頭道:
“行,你們陪着。不過我就在附近轉轉,沒必要帶太多人。不放心的話,叫無人機在前面探測開路。”
其後,林宴遲看着手底下的人把水帶去了哪裏,才知道穆合的車在何處。
于是他走過去上了車,坐上駕駛座,用穆合的權限卡發動了汽車,再把汽車往基地外開去。
過程中,林宴遲的前方有一輛車,開車的人是穆合的手下,名叫李旭,他也是剛才最先過來問了林宴遲話的人。
至于林宴遲的左右以及後方,則跟着三輛厄爾斯勢力的車,他們在保護“穆合”,同時也在監視他。
除此之外,還有三架無人機朝不同方向飛了去,是在觀察可能存在的敵情。
冷不防間,林宴遲聽到耳麥裏傳來李旭的聲音。
“将軍,北向的無人機捕捉到了些許異常信號。”
“你估計是什麽原因?”林宴遲問他。
李旭道:“只收到了很微弱的信號,并且這信號一下子就消失了……我們的設備是從N1區帶來的,相對先進,但居然無法精準捕捉對方的位置……
“這麽看來,如果真有無人機來這邊偵查,它恐怕采用了最先進的隐形材料。這不像是卡沙能有的裝備,搞不好是N1區的。不過N1區的人來這裏做什麽?為了追捕你嗎?我感覺沒必要啊。”
N1區?會跟容還有關嗎?
“既然存在這種可能,那就警惕一點。繼續留意。”
林宴遲嘴上說着這話,心裏卻仔細盤算起來——
如果真是容還來了,他會從哪裏下手?
他應該會先鎖定基地的範圍,再根據具體的地形想下一步辦法。
可他要怎麽鎖定基地範圍?
目前基地裏大家服用的主要是脫水蔬菜和罐頭,再要麽就是吃那種服用一片,就可以供身體一整天的需求的營養劑。
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不需要再往這裏供應額外的食物。
但水的存儲相對來講沒有那麽容易和方便。
這裏是沙漠,極度缺水,那麽,研究基地的運水路線是一個辦法。
可是在跟蹤無法太近的情況下,只能通過這種方式鎖定基地的大概方位和範圍。運水線路無法形成固定的某個坐标。
能形成一個坐标的有……
對了,電。這裏有發電設施。
林宴遲找到紙筆,試着把從穆合腦中讀到的地形圖畫了個大概。
他在穆合的記憶裏見過用作風力發電的風車,它們就建在一個峽谷中央,應該是因為那裏有強度非常大的風。
所以……容還如果來了,他會想到發電裝置嗎?
林宴遲眯了一下眼睛,通過耳麥對李旭道:“前面路口往東邊拐。去風力發電那邊看看。”
“行。”李旭很快按照林宴遲所說的拐了彎。
林宴遲立刻轉動方向盤跟上。
跟着他的厄爾斯的人也随即跟了過去。
大概10分鐘後,林宴遲停下車,走向峽谷深處,那裏有兩排用于風力發電局大風車。
此刻風力正強勁,吹得林宴遲的衣服獵獵作響。
他及時按住了戴在頭上的帽子,借這個動作掩飾他想按住假發套、讓它不至被吹走的真正目的。
李旭跟一位副官走在他身後的不遠處。
再往後是厄爾斯那邊的人,一共有四個。
“将軍為什麽來這裏,擔心這些設備出問題嗎?需要人來檢查一下嗎?”
李旭跑到了林宴遲身邊問。
林宴遲通過身前的小音響對他道:“确實該把這些檢查列入常規化檢查。武器大多要靠電子指揮臺。對方從我們的各類基礎設備下手,不失為一種可能。不僅這裏要檢查,我們的電力儲能設備,還有緊急備用發電機等,都要查。另外……
“我說過了,我其實只是來散散心。這裏風大。風景也挺好。”
“那個人……又作什麽妖了嗎?”李旭問,“之前聽将軍說,他這一個月的配合度其實還不錯,算是認命了。”
林宴遲并不知道李旭和穆合之前就自己的事情聊過什麽,也不确定穆合會把私事對屬下分享到什麽樣的程度。
于是他什麽都沒有回答,只是板着臉深沉地嘆了一口氣。
見狀,李旭也就知趣地沒有多問。
再過了一會兒,林宴遲走到了離第一個風車極近的地方。
他仰頭看向這個約20層樓高的風車。風沙強勁,他眯起了眼睛,不經意看了一眼身邊的李旭。
雖然不知道穆合會把私事與他分享到什麽程度,但既然他做了分享,這意味着兩人的關系不錯。李旭算是他的親信了。
那麽他當然得利用這一點。
林宴遲不動聲色打量他片刻,開口道:“我去上個廁所。別跟過來。”
李旭皺了眉,似乎覺得有些奇怪。
林宴遲立刻壓低了聲音解釋:“我的意思是,厄爾斯那邊的人如果問起,你就這麽說。你們兩個幫我盯好厄爾斯那邊的四個人。他們一旦有多餘的舉動,就立刻殺了他們。我這次出來,其實就是想試探他們。”
不是?将軍你試探什麽?你好像在演一出很高深的計謀,但能不能說清楚點?
李旭滿腔疑問,正要問,卻聽林宴遲道:“再說,老子确實要方便一下。這裏風這麽大……尿出去的尿搞不好會吹回自己身上。那邊山上有石塊,可以擋風。我去那邊。你盯好這裏。”
話到這裏,林宴遲不由分說地離去了。
李旭雖萬分不解,但抓住了“穆合”話語中的重點——厄爾斯那邊的人有問題,盯住他們就好,必要時拿槍斃了他們再說!
林宴遲離開峽谷中間的位置,往山上走去。
注意到他的這個動作,厄爾斯的四個人立刻走了過來,似乎是想要跟過去。
然而他們被李旭和跟着他的副官攔住了。
“我們将軍去撒尿,這也不放心?
“從我們過來開始,給過厄爾斯不少技術和武器,幫厄爾斯贏了好幾場勝仗了吧?怎麽還疑心我們将軍會有二心呢?
“你們疑心病這麽重的話,我們以後怎麽合作?将軍身上什麽都沒帶,你們不放心什麽?”
厄爾斯的人當即與李旭争論起來,過了一會兒,他們發現林宴遲走到了約半山腰的位置,停了下來,繼而躲到了一塊較大的岩石後面。
他穿的白大褂露了小半截在外面,整個人看上去像是略彎着腰在方便。
李旭也看到了這一幕。
回過頭後,他對厄爾斯的人冷冷道:“就這麽喜歡看我們将軍尿尿?風這麽大,不找塊石頭當,尿亂飛怎麽辦!我們将軍可不像你們這麽不講究!”
·
半山腰,岩石後方。
林宴遲其實已經将白大褂脫了下來。
不僅如此,他還脫掉了內衫。
他的內衫是白色的,非常貼身,也非常輕薄,将它脫下來後,他拿起筆,在上面畫了一只黑色的蝴蝶。
之後林宴遲拿出從汽車上找出的筷子和刀,他用刀将筷子削成了一根根輕薄的木條,再用它們搭出一個立方體。
将立方體用繩子固定好後,他将繪有蝴蝶的內衫裁剪成合适的形狀,再将它用一根木條做支撐,讓它懸挂在了立方體的上方。
最後他用剩餘的木料做了一個小型三腳架,放置在了立方體的下方,借此固定住一個沒有開口的塑料瓶。
他之前在車上喝幹淨了裏面的水,此刻往裏注入了高濃度的烈酒,并放了一根用由剩餘內衫剪成的布條用作燈芯。
如此,林宴遲算是做了個孔明燈。
只要他點燃燈芯,燈就能飛起來。
風是往北吹的,能把這個孔明燈吹向北方。
如果來的人真是容還;如果他能想到通過找風力發電設備所在的位置,來進一步鎖定基地的範圍;如果他已經鎖定了風力發電設備所在的方向;如果他這個時候正好在用設備監測看向這個方向……
那麽他會看到這只飛舞在沙漠裏的,被風吹向北方的黑色蝴蝶。
林宴遲沒有立刻将孔明燈點燃。
他在等待一個時機。
一手握着打火機,一手握緊槍,他從岩石後方微微探出頭,看向了峽谷中央的方向。
如果他現在放燈,很容易就會被李旭、厄爾斯的四人發現。
或者就算他們沒有立刻發現這件事,那盞燈也會被基地的探測人員發現、繼而這裏的人會受到通知。
所以林宴遲不能直接這麽來。
他可以把白大褂挂在岩石後方,造成一個自己這個人還在石頭後面的假象。峽谷中央的那些人會等他一段時間,才會意識到不對勁,進而靠近檢查。
靠着這一段時間差,他可以一路靠着山石的掩蔽往山頂方向逃出足夠遠的距離,或者也可以跑回停車的地方開車逃走。
這無疑是一個逃離的方法。
但這個方法十分危險。畢竟這意味着他要以一敵多。
通過這個方法,他其實只能略微占得了一點先機而已。然而他的槍法遠不如這些戰士好。更何況,就算他把這些人全擊敗了,基地那邊的大隊人馬也可以立刻開車追上他。到時候他依然很難逃脫。
因此這個方法被林宴遲視作下策。
除非不得已,他不會選擇這個方式。
林宴遲現在等待的是沙漠裏的一個常見現象——逆溫。
太陽快要下山了,這個時候沙漠裏、尤其是地勢低的峽谷,非常容易出現逆溫現象。
入夜時,山坡上的空氣冷卻很快,冷空氣順坡下沉到谷底,谷底原來的較暖空氣被冷空氣擡擠上升,出現上暖下冷的逆溫現象。
逆溫現場會導致大量的、足以遮蔽所有人視線的霧氣。
這能給林宴遲争取極其充裕的、從李旭等人眼皮子底下逃走的時機。
此刻林宴遲在等,但也在賭。
他在賭逆溫會不會來。
他在賭他能不能以最優的方式逃掉。
他還在賭那個人……會不會看到他的燈。
很快。太陽沉落,暮色四合。沙漠的氣溫急劇下降。
“将軍這是上大號吧?”
峽谷中央,厄爾斯四人小隊為首的那人咒罵了句,直到看見岩石後方依然露着“穆合”的白大褂和半個腦袋,這才勉強放心。
李旭趕緊嗆他。“将軍怎麽解決個人問題,管你們什麽事兒?”
剛說完這句話,李旭就發現厄爾斯四人在他面前消失了。
那是濃厚的白色霧氣遮擋了他的視線。
李旭擡手,發現連自己的五指都無法再看清楚。
他再擡起頭,風車看不見了,不遠外半山腰的“穆合”自然更是看不見了。
半山腰上,林宴遲迅速點燃孔明燈,然後握緊手裏的槍,拔腿向山頂、向北方跑了過去。
夕陽西沉,夜幕将至。
一望無垠的荒漠地帶,峽谷深處的濃霧被晚霞染上了橙紅,遠遠看着像一個巨大的雞尾酒酒杯裏升起了袅袅橙霧。
就在這片橙霧之中,飛出了一只被火光與晚霞一同照亮的黑色蝴蝶。
蝴蝶振翅而飛,穿過荒涼的沙漠,穿過重重霧色,披着晚霞飛向了北方。
——那個人,會在北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