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賀寒生大概是被刺激瘋了, 手掌止不住地顫抖,下意識加重了力道。
林宴遲仰躺在在沙發上,臉色因為賀寒生掐住脖子的動作而漲得有些發紅, 再過了一會兒,又因為呼吸不暢而變得有些發白。
他雙目平靜地往上看, 似乎是在看天花板,又似乎什麽都沒有看。
眼眸微微眯起來,瞳孔似乎也在漸漸渙散, 他看起來心灰意冷, 卻又如釋重負, 好似總算做完想做的事、說完想說的話,他就可以放心地去死了似的。
過了數十秒,或者好幾分鐘,林宴遲這期間始終一動不動,像是失去了生命, 直到一滴生理性淚水從眼角滑落,目睹這一幕的賀寒生這才似乎被忽然喚醒了什麽,一下子松開了手, 然後下意識站起來後退了數步。
想要施暴的是他, 此刻狼狽後退的也是他。
又過了一會兒, 林宴遲仍是一動不動,賀寒生反應過來後迅速上前,确認他有呼吸, 看見他眨了下眼睛, 這才又吐出一口氣, 然後坐在了沙發上,擡起一只手蓋住臉, 表情頹然,像是感到了無盡的疲憊。
夜色漸深,兩人就這麽一坐一躺,雙雙陷入沉默。
過了一會兒,賀寒生開始抽了起煙。
從前他幾乎不在林宴遲面前抽煙,今天算是破了例。
抽完煙,賀寒生又接連喝了幾杯烈酒,最後把威士忌的酒瓶随手往地上一放,又看向了林宴遲。
林宴遲還在盯着天花板發呆。
那一刻賀寒生忍不住想,鬧到這一步,是不是他也是傷心的?這意味着他并非像他說的那樣完全對自己沒感情了。
彼此陪伴了19年的家人,忽然在一夕之間就成了仇人,這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
他不相信林宴遲就打算這麽不管不顧,将兩人的19年過往全部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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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剛說什麽?他連恨都不恨我?
如果愛與恨全都沒有,他和林宴遲之間是否什麽都不剩了?
他寧願林宴遲恨自己。
夜色中,林宴遲喘了好一會兒氣,臉色漸漸恢複了平常。
他擡起手下意識貼在了脖頸上輕輕按了一下,然後冷不防“嘶”了一聲,大概是真被賀寒生弄傷了。
賀寒生的心跟着疼了一下,繼而又被酸澀填滿。
在他眼裏,現在的林宴遲仿佛跟他第一次見到時并沒有太大的不同。
他有着清清冷冷的一張臉,安靜的眼睛,沉默的氣質,微笑的時候眼神像水,身上的溫柔也像水。
他是自己一直以來都小心翼翼對待着的人,是自己出于愧疚心理,連一根手指都舍不得碰的人,也是自己精心護着,不讓任何人觊觎、窺伺、靠近的人。
現在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一個陌生的男人,就這麽把林宴遲的身體占據了,或許他從頭發絲到腳趾都被人觸碰、甚至被人親吻過了。
這種認知讓賀寒生催生出某種自毀、以及毀人的傾向。
今晚的某些時刻,他是真的覺得林宴遲太過可恨,想過幹脆抱着他一起死就算了。
可他終歸舍不得。
也是他到這一刻才發現,他對林宴遲的感情,遠比他意識到的還要深刻許多。
這麽多年以來,林宴遲無孔不入的溫柔、包容,像水一樣一點一點透進了他的心裏。
這種進攻不強勢,卻又無孔不入。以至于賀寒生發現自己早已淪陷時,已經無法逃離。
可林宴遲反而想要逃離了。
這讓他怎麽能允許?
相遇時,賀寒生帶林宴遲回家的動機不純,最初與他相處時說的話、做的事,也确實非常刻意。
到了後來,等林宴遲漸漸長大,賀寒生一方面為了不讓母親把他當棄子扔掉,所以要刻意在母親面前疏遠他,另一方面則是出于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的心理,選擇了自欺欺人地主動疏遠他,甚至為了逃避對他的感情而不斷與其他人在一起……
對于林宴遲,他不僅開頭錯了,過程也錯了。
現在賀寒生羽翼豐滿了,也意識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麽,于是想要修正這個錯誤。
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林宴遲跟別人睡了,還跟他說出了一句“我不愛你了”。
賀寒生腦仁疼得厲害。
他覺得自己理智尚存,僅僅是因為還沒有徹底相信林宴遲的話而已。
沙發上,林宴遲總算動了動。
他緩過勁兒來了,似乎不願再與賀寒生多談,打算起身離開這裏。
猝不及防間,他的肩膀被賀寒生按住了。
林宴遲皺眉,還沒問出一句話,賀寒生忽然低頭吻上了他的唇。
賀寒生設想過、也夢見過很多次親吻林宴遲的場景,那場景或浪漫,或溫馨,或讓人血脈贲張……然而實際情況确實,他們的第一次親吻竟發生在雙方決裂之後。
雙唇相貼的剎那,林宴遲睜大眼睛,随即伸出手臂在沙發邊摸索了一下,摸到了威士忌的酒瓶。
操起酒瓶,林宴遲毫不猶豫地将它砸向賀寒生的腦袋。
這種酒瓶造得精致,質地也堅硬,林宴遲沒想殺人,收了力道,賀寒生的額頭仍是見了血。
林宴遲對人腦研究得透徹,砸的力道和位置不會傷人性命,但能讓人頭暈目眩站不起來。
“叮”得一聲響,酒瓶落了地。賀寒生額頭上的血也落在了林宴遲的臉上。
賀寒生似是不敢相信發生了什麽,瞪大了眼睛看向林宴遲。
他以為林宴遲那一刻是真的要殺他。
林宴遲可以和一個陌生人做了一次又一次,但不過是被自己吻了一下,就想要自己的命?自己就這麽讓他不堪忍受?!
林宴遲将賀寒生一把推開,站了起來。
任由頭暈眼花的賀寒生倒在沙發上,他沒去扶,只是拿出手機打出一個電話。
“喂,張醫生嗎?不好意思打擾了,麻煩你過來一趟,是這樣的……有勞你。”
挂了電話,林宴遲頭也不回地朝樓梯走去。
他剛走上了幾級臺階,身後忽然一聲巨響。
那是賀寒生不知怎麽居然站了起來,再拎起那瓶威士忌狠狠朝樓梯砸了過來。
在林宴遲看來,他這舉動沒有任何意義,大概純屬是發洩。
林宴遲回頭淡淡看他一眼,轉身走下樓梯,去到吧臺,打開酒櫃,拿出三瓶酒走到賀寒生面前,效仿他剛才的做法,當着他的面抱起一瓶酒狠狠砸向地面,然後把另外兩瓶酒放到了他旁邊的博古架上。
“還沒砸過瘾?那你繼續。”
酒香散落一地,林宴遲上樓了,再也沒有回頭看一眼。
回到自己住的三樓,林宴遲又沖了個澡,待洗漱完畢,他處理了一下傷口,最後回到卧室,将房門反鎖了。
打開床頭燈,林宴遲靠着床頭坐下來,閉上眼,長長呼出一口氣,再拿起手機。
他手裏有個隐藏程序,容還發來的所有信息暫時都會被轉移到隐藏程序裏。
林宴遲猜測他會因為擔心自己而不斷發來信息,但如果今晚賀寒生看到了這些信息,再根據發信人的號碼等內容順藤摸瓜找到容還是誰,他一定會找容還的麻煩。
盡管林宴遲本身其實并不打算再為赫豔報仇,但喬北橋終歸是個惡人,瓊華的事情、甚至是孟景浩的事,都還需從他那裏下手。這種時候他和容還的精力不能被賀寒生牽制。
此刻,林宴遲打開隐藏程序一看,果然有容還發來的大量消息。
【老師,怎麽樣了?】
【老師,請一定要盡快聯系我】
【他有沒有傷害到你?】
……
【老師,你再不回消息,我就過去了】
容還其實就守在別墅附近。
他的車從山道開進旁邊的樹林,藏在了不容易發現的暗處,但又能大概看到靠近山頂位置別墅的情形。
靜靜等候了許久,容還手裏的手機終于亮了。
拿着手機,檢查了一下随身的配槍,他走下車,一步步沿着山路往上走,直至能遠遠看見別墅的第三層——
林宴遲的卧室裏有微弱的光亮起。
“喂,老師,還好嗎?”
別墅三樓卧室內,林宴遲透過手機聽見了容還的聲音。
那一刻他奇異地感到了某種安穩。
容還的語速很快,顯然有些着急,林宴遲便道:“放心,我沒事。給你報個平安,就打算睡了。你在哪兒?早點休息。”
“我就在別墅附近。想守着老師。”
“你怎麽……我都安排好了,你不用待在這裏,趕快回家。”
“好,我等一會兒就走。他沒有為難你吧?”
“沒有。是發了點瘋,不過還好。我雖然不恥于他的某些行為,不認為他是什麽好人,但他也不是什麽惡人,不至于随随便便就要誰的命。”
“但你脖子那裏肯定受傷了。疼嗎?”
“不疼。”
“那麽他……有沒有做別的事?”容還又問。
林宴遲大概猜到了他問的是什麽。“你為什麽會認為……”
“我是男人,我知道他在想什麽。所以他做了什麽?”
容還那邊的聲音重了很多,呼吸聲也粗了一些,明顯是在壓抑着怒意。
容還這話說的。
我不也是男人麽?
林宴遲眨了一下眼睛,有些不理解,不過再開口的時候,聲音畢竟多了幾分安撫。
“沒什麽,親了一下而已。我拿酒瓶把他腦袋砸破了。”
“是麽……”容還的聲音有些啞,“那麽,酒瓶還好嗎?”
林宴遲笑了,又聽容還問:“你呢?你的手疼不疼?”
“不疼。”
林宴遲在床上躺了下來,把手機放在了耳邊,微微眯起了眼睛。
這讓他感覺容還就睡在他的身邊,此刻正與他耳鬓厮磨。
“容還——”
“嗯。老師我在。”
其實在青春年少的時候,林宴遲也難免會幻想,和喜歡的人、比如和賀寒生接吻,會是什麽樣的感覺。
甚至很多次他都在期待這件事的發生。
但剛才它真的發生的時候,林宴遲确認了一點,他是真的一丁點都不想要賀寒生了。和他接吻的感覺也并不美妙。
雖然這可能跟賀寒生今晚抽了煙還喝了很多酒有關,而林宴遲恰好讨厭那種煙味。
但本質上是,他青春年少的夢,現在是徹底的醒了,連最後一點期待都幻滅了。
回憶起剛才在客廳裏的那一幕,林宴遲甚至感覺到了些許恍惚。就好像過去跟賀寒生有關的一切,都只是從前他做的一場夢而已。
遲遲沒有等到林宴遲的下一句話,容還開了口。“老師,想說什麽?”
“沒什麽。”林宴遲道,“我想說……和你親吻的時候,感覺很好。”
“老師現在想吻我嗎?”容還問。
林宴遲笑了笑,語氣有幾分縱容。“那就當我想吧。”
“老師——”
“你開車來的?先回車裏,然後回家,你……”
林宴遲哄了他一句,“你乖乖回家等我。”
“我給你收拾一間屋子,你要過來住嗎?”
“好。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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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林宴遲一覺睡到了中午。
賀寒生居然一直沒找他,這讓他感覺到了些許的驚訝。
等洗漱完走下樓,他聽見餐廳那邊有動靜。
走過去一看,他看到餐廳上擺了一桌豐盛的菜,還都是他愛吃的。
賀寒生坐在主桌上,額頭、雙手都包紮着紗布,眼圈有些黑,像是一夜沒睡,整個人看起來非常狼狽。
擡眸看了林宴遲一眼,賀寒生面無表情地沉聲開口:“過來吃飯吧。阿姨剛做好。”
林宴遲沒說什麽,默默走過來坐下,坐的位置離賀寒生很遠。
他沒滋沒味地吃了兩塊排骨,聽見賀寒生用極其緩慢的聲音開口:“宴宴,那個男人的事……我可以不追究,不計較。我就當沒發生過。對于我和媽做的那些事情,我不要求你也當做沒發生過,但你起碼要給我和我媽一個溝通交流的機會。
“以後我不會再找任何情人,也不會對你瞞着什麽事。同理,你也和那個男人斷了,以後也不能再和其他人聯系。
“我們好好試一次……以情侶、不,以愛人的方式好好試一次。
“再怎麽樣,我們也已經結婚了。”
林宴遲往窗外望了一眼。保镖将這裏圍得水洩不通。賀寒生說得好聽是想兩個人好好談談、再試一次,但其實是要把他軟禁。不管他是否同意,賀寒生是鐵了心要把他留在這裏。
放下筷子,林宴遲看向賀寒生,再道:“等等,打斷一下,關于結婚這事兒,我昨晚忘了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