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10點50分, 蔣源和李星火兩個人趕到了林宴遲将開講座的地方。
他們到的時候,透過窗戶往階梯教室裏望,發現賀寒生正在往外面走, 于是沒有立刻進去。
兩人紛紛戴了鴨舌帽和口罩,等學生多了起來, 再跟着人流不動聲色地混了進去。
進教室後,兩人鬼鬼祟祟地找了教室最後一排的角落位置。
蔣源托腮觀察起講臺上的情況,他身邊的李星火則抱着薄板電腦敲敲打打。
過了一會兒, 大概是有了結果, 李星火對蔣源道:“動畫已經做好了。這間教室的網絡也還挺好攻破的, 我已經找到了連入投屏的辦法,等一會兒學生們到齊,我們就當着所有人的面,播放林老師的八卦——”
李星火還沒說完,突然感覺到膝蓋上一痛, 他頓感四肢一陣乏力,手腳都不能動了。
“話說一半是什麽情況?”
蔣源問出這麽一句,側頭看向李星火, 緊接着他的膝蓋也一痛, 四肢徹底軟了下來, 整個人幾乎都無法動彈。
“媽的什麽情況?”
蔣源剛說出話,就聽見前排作為傳來一個聲音——
“閉嘴,你們倆再說一個字, 或者動一下, 我可以立刻殺了你們。”
平時聽到這種話, 蔣源的第一反應是罵回去:“你他媽是誰?跟我在搞笑嗎?“你知不知道我是蔣家人?”“你有病就去治,在場這麽多人都是目擊證人, 我不信你敢動手。”
但來人的話冷硬異常,裹挾着鮮明的殺意,簡直讓人毫不懷疑他是真的會動手。
那一瞬蔣源甚至錯覺自己聞到了血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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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那人神不知鬼不覺地不知道用什麽東西讓他和李星火的四肢肌肉全部酸軟無力,他一時還真不敢貿然質疑這人。
——也許他真的會說到做到。
思及于此,任意妄為到了極致的蔣源,額頭也不由滴下了一滴很冷。
坐在他前一排說出這句話的,剛才用肌肉松弛電擊棍對付了蔣源和李星火的人,正是容還。
他也戴着鴨舌帽,讓人看不清臉。盡管年紀輕輕,他實打實地上過戰場,也實打實地殺過人,所以開口唬人的時候絕不像随口胡言。
蔣源大概是被唬到了,沒有開口。
為了讓他和李星火繼續乖乖聽話,容還故意當着他倆的面,在他倆視線能注意到的角度,開了一下自己的包,露出了放在裏面的一把槍。
校方派保安對入場人員做了管控,晚來的人已經進不來了。至于已經進來的人,則都在往前排擠,所以最後兩排沒有什麽人,這是容還敢威脅得這麽光明正大的原因。
只聽他低聲道:“你們倆旁邊也有我的人。無論你們是想發信息求助、報警、還是做出別的什麽舉動,他都會看見。相信我,即便警察趕來了也沒用。因為你們會先死在我手裏。
“另外提醒你,對我說話的時候,聲音不要超過我現在的音量,不要引起周圍其他任何人的注意。否則我也會殺了你。”
“你他媽到底是誰?你想做什麽?”
蔣源将腦袋往前面湊,在那人耳後壓低了聲音開口。
與此同時他試圖将那人看清楚,卻只看得見他線條弧度優雅的一截下颌線。
不知怎麽,他感到此人有些眼熟,但又實在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不想讓你們欺負林老師而已。他今天來這裏辦講座,既然你們來了,那就乖乖聽講座。”容還道。
蔣源咬牙切齒。“你他媽有病吧?搞這一出,就是為了讓我聽講座?”
蔣源常被人罵作“小瘋子”,但他現在發現有人比他還瘋。
“我知道林宴遲在網上有一些粉絲,你別告訴我你是他的什麽腦殘狂熱粉——”
話到這裏,他瞪向身邊的李星火。
“我看要怪你!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你剛說話太大聲,讓林宴遲的神經病粉絲聽到了!”
容還略彎腰,蔣源和李星火的膝蓋上各自又傳來一陣又麻又痛的感覺。
這下蔣源連話都沒力氣說了,腦袋直接趴在了桌子上。
被一個莫名其妙的人拿槍指着,而那人這麽做的原因僅僅只是為了讓他好好聽課,蔣源怎麽都想不到自己竟然會遇到這種離譜到了極致的事。
短短一天時間內,他被林宴遲擺了一道,被網上一衆人口誅筆伐,被賀寒生揍了一頓還綁在了床上……蔣源心态都快崩了。
他把腦袋耷拉在桌子上,在心裏把林宴遲、賀寒生、還有面前這個戴鴨舌帽的男人在心裏罵了一萬遍,哪裏有心情聽課。
然而教室太安靜,四面環繞的音響把林宴遲的話清晰有力地傳遞到了蔣源的耳朵裏。
不知不覺間,他被林宴遲的話吸引了——
“……所以有了以上這些技術後,事實上我們有辦法從大腦中提取到記憶。這一切不再是設想與理論,而是真的有機會實現。
“腦指紋是一把鑰匙,它讓我們能夠通過閱讀一個人的大腦,讀懂他的意識,識別他的記憶……
“那麽,就算這個人死了、昏迷了、無法開口說話,我們可以直接通過閱讀他的大腦,獲取他想告訴我們的信息。當然,我們也可以把我們想說的話,傳遞給他。”
“你、你說什麽?”
蔣源雙腿無力,但居然勉強着站了起來。
那一瞬他似乎忘記了很多事,連容還的威脅都顧不上了。
講臺之上,林宴遲暫停了講述,略側過身望向階梯座位最後一排的蔣源,對上他的目光。
因為四肢無力,蔣源站了一會兒就站不住了,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
但他沒忘看着林宴遲,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問題。“你剛才說什麽?你可以直接閱讀一個人的思想?”
他的情緒似乎很激動,連聲音都在抖。
淡淡看他一眼,林宴遲用很平靜的語氣道:
“我只是說有機會,沒有說有人能真正做到。這項技術還面臨輿論、倫理等方面的問題,短期內無法真正實現。并且我的相關實驗也被叫停了。在座很多同學并不是相關專業的,見你們對這個科幻作品中常見的話題感興趣,所以我提了兩句。”
這回蔣源仔細聽了林宴遲的話。
他聽到了“輿論”“倫理”,沒有聽到“技術難度”。
與此同時林宴遲說他做了這個項目,只不過被叫停了。
這是不是意味着……其實技術層面,林宴遲能做到,只不過相關實驗被禁止了,所以他不能在這種公開的場合明确回答自己?
蔣源皺眉緊緊盯了林宴遲好一會兒,看向面前容還的後腦勺,低聲問:“你認識他嗎?和他熟嗎?講座結束,帶我去見他!我不會再得罪他!我有事想找他幫忙!
“你到底是不是他的狂熱粉?我可以……我可以幫他澄清,我可以還他的清白。只要他答應我一件事!”
·
40分鐘後,講座結束,到了Q&A問答環節。
林宴遲不喜歡和不認識的學生交流,平時很排斥這樣的環節。
不過今天的問答環節中,負責提問的全是校方安排的托,他們很有引導性地提了幾個跟造謠事件有關的話題,林宴遲回答了這些提問,也就算是做了澄清。
這些“托”都是還在本校就讀、或者畢業于本校的學生,其中一人當過林宴遲的學生,一直對其很敬佩,他做了個總結性的發言,嚴肅抨擊了造謠生事者,又列舉了諸多林宴遲為人清正廉明等等事跡,算是将這場講座的澄清效果發揮到了極致。
又20分鐘後,問答環節結束。
林宴遲去到了隔壁302小教室,見到了根據容還的指示來到這裏的蔣源,以及跟在他身邊的保镖李星火。
林宴遲坐下後,李星火殷勤地給他拿來了十分鐘前外賣下單的奶茶、咖啡等各種飲品,臉上堆着笑對他說了句:“也不知道林老師喜歡哪種,一樣來了點!”
林宴遲沒理會那些飲料,只淡漠地看向了蔣源。
蔣源立刻拿出自己的手機遞給他看。
“我有躁郁症,還有點精神分裂。我把我的病例上傳在了我的社交平臺主頁,并且發文字做了說明。
“我告訴大家,我想當你的學生,但你不想收我,覺得我成績不好什麽的……這些話刺激到了我,所以我發了病。
“我控制不住情緒,找了水軍攻擊你,我和水軍的轉賬記錄,聊天記錄什麽的……總之,但凡能證明你清白的證據,我也都放到網上去了……”
“你不弄這出,我也能證明自己的清白。”
林宴遲說了這麽一句話,似乎是不想領他的情。
聞言,蔣源明顯有些急了,趕緊道:“那麽,除了這件事,我還可以答應你別的!比如……我以後絕對會和賀寒生劃清界限。哦對了,這些還不夠的話……我把他這一年交過的所有情人的資料都拿到了,你要嗎?”
見林宴遲搖頭,蔣源皺起眉。“我就說你不在意這些……你不喜歡賀寒生,我猜得對不對?我跟他說了,他居然還不信!”
見林宴遲略攏了眉,蔣源趕緊道:“那麽,你有別的什麽想要的嗎?盡管開口。只要……只要你答應……”
林宴遲問他:“你想要我做什麽?”
蔣源道:“我要你繼續你的那什麽腦指紋實驗……你那實驗到底能不能真的派上用場?你能不能……能不能幫我讀取一個人的記憶和意識?你告訴我他到底在想什麽,好嗎?”
林宴遲搖頭。“除非有人自願這麽做,否則無故捕捉其他人的腦電波,繼而解讀其中的信息,這不合适。目前還沒有這樣的技術在市面流通,也沒有出臺相關的法律,但是——”
蔣源打斷林宴遲的話。
“如果不是‘無故’呢?如果那個人……沒有辦法表達‘是否自願’呢?他……他是個植物人。”
林宴遲擡起上眼睑看向蔣源。“你想讓我對誰這麽做?”
“你這麽問……就是說,你可以做到,是嗎?你真的可以讀懂植物人在想什麽?他們、他們有意識嗎?他們還能思考嗎?”
蔣源眼中明顯有了狂喜。他的眼睛都紅了,神态間有種不管不顧的勁兒。
“我的模型還不完善,只能讀懂一部分內容。”
林宴遲解釋道,“受物理學基礎理論的局限,目前來講,我不是從意識的本質去解讀意識與思想的。我的方法有點類似于現在的生成式語言模型,是通過大數據采集腦電波的方式,再結合每個人特有的腦指紋,去類比、去找規律、去計算總結、然後得出一個近似的結果……”
林宴遲道,“只可惜我前期采集的樣本很有限,能分析的東西也就很有限。不過如果你想嘗試,可以一試。我這麽做,不是為了幫你。這對我修正模型、以及後續實驗也有幫助。
“也就是說,如果我幫你,你和那個人就算是正式加入了我的實驗,成為了這個秘密項目的一員。這需要當事人簽字,表示他自願參加實驗……他既然是植物人,你有資格替那個人簽字嗎?”
“當然有。不是我,他現在還在N18區乞讨呢!再說,他對我最好了。我的所有要求,他都能滿足。我們一起長大。我讀取一下他的腦電波算什麽?”
蔣源站起來走到林宴遲面前,“我們這算互利共贏,各取所需?”
“要簽保密協議,還有其他一些文件。”
林宴遲道,“這是被禁止的實驗。你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嗎?你如果參與進來,便和我在一條船上了。”
蔣源點頭:“沒問題!只要你讓我讀懂他的想法!這件事需要盡快進行。他沒有多少時間了……也許明天,也許後天,他就會死。他……我們今天下午就開始,好不好?”
沉默半晌後,林宴遲點點頭。“行。那麽你現在就可以離開了,你去把我需要的服務器準備好,再把地址發給我,我準備一下材料,然後去找你。”
林宴遲看向蔣源的時候,目光溫柔,裏面藏着淡淡的憐憫,好似能對蔣源的遭遇感同身受。
“只是……你想讓讀取誰的想法,又為什麽想這麽做呢?”
“他……他叫姜恨。”
在林宴遲這種目光的注視下,蔣源忍不住掉了眼淚。“你幫我問問他,他到底喜不喜歡我。”
·
對于腦指紋、以及相關意識思維方面的研究,林宴遲現在沒法做到從量子層面的源頭來進行。
他的模型依賴于大數據與算法模型,更像是在做“翻譯”工作——根據腦指紋特性,把每個人的腦電波翻譯成句子,從而展現他的思維、意識過程。
實驗還沒有被禁止的時候,他采集了一部分人員的腦指紋,并對參與實驗的人的大腦進行了至少24小時的腦電波收取。
這24小時中,林宴遲會給他們展示不同的圖形、或者讓他們思考不同的文字、單詞,并在此基礎上分析他們面對不同情景的心理狀态,或者組織不同語言的時候,腦電波在基礎頻率上的振幅變化,分析出規律、打上相應的标記,然後結合算法和模型,最終做出的是類似于一個“語言庫”的東西,或者說一個“腦電波”翻譯庫一類的模型。
由于林宴遲采集的樣本數量遠遠不夠,因此模型的精确度存在問題。
另外,他的模型在進行相關的“翻譯”工作時對算力的要求很高,會需要動用到大型服務器。
把相關事項跟蔣源交代清楚後,林宴遲也從蔣源那裏聽到了姜恨成為植物人的原因——
他的車的自動駕駛系統出現故障,在無法減速的情況下載着他撞向了橋墩,汽車很快就因此起了火,姜恨砸碎了車窗,然而還沒來得及徹底爬出來,汽車已發生爆炸。
事故過後,姜恨五髒六腑沒一處是好的,能堅持到現在還沒有腦死亡,是蔣源拼盡所有財力、所有人脈的結果。
姜恨出了事,蔣源也發了瘋。
他去精神病院住了幾個月的院,出來後上大學也上得渾渾噩噩。直到不久前,他狀态好不容易好了一點。
回所裏準備好文件、材料,林宴遲抱着筆記本去到了蔣源發來的地址——姜恨就躺在蔣家自己的醫院裏,頂級特護病區的整個頂層,都給了姜恨一個人用。
盡管他只能躺在其中一個房間裏動彈不得。
此刻,醫院走廊裏,林宴遲隔着透明的玻璃看向屋子裏那個身上插滿管子的人。他的身邊站着蔣源,蔣源的表情顯得有些恍惚。
“也許他巴不得早就死去。我吊着他一口氣,是在折磨他。可如今他這最後一口氣都留不住了……
“你說,如果他喜歡我,我現在當着他的面,告訴他我和其他人睡了。他會不會氣得醒過來?
“又或者……他幹脆直接把自己氣死。
“當然,還可能他根本不在意。因為他不喜歡我。
“話說回來,他要是像賀寒生那樣,只喜歡手動駕駛,而幾乎從來不用自動駕駛系統……是不是就不會出事?”
蔣源絮絮叨叨,神經般地說了很多。
林宴遲雙手插在白大褂的兜裏,只淡淡地看着他道:“你去準備一下服務器,我準備掃描姜恨的大腦皮層。”
語畢,林宴遲與兩名醫生一同進入病房,采集姜恨的大腦皮層圖像,并為腦電波的采集做好了前期的準備工作。
蔣源那邊亦是效率驚人,下午3點半,數個大型服務器已在隔壁病房安裝完畢。
其後,林宴遲去到隔壁房,打開電腦後,先将姜恨的大腦皮層掃描圖像錄入電腦,用他寫好的電磁仿真程序計算出姜恨的腦指紋。
之後他再給隔壁的蔣源發去消息,讓他可以問姜恨問題了。如果姜恨還有意識,這些意識會以波紋的形式展示在電腦的顯示屏上。
接下來林宴遲就可以根據姜恨特定的腦指紋,以及姜恨實時腦電波的振幅,結合程序,“翻譯”出他想表達的意思。
服務器運作時發出了巨大噪聲。
房內只有林宴遲一個人,他的呼吸聲早已被這些噪音淹沒。他一動不動地在電腦前坐得筆直,臉上不僅沒有任何表情,好半天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好似變做了屍體。
林宴遲這是在專注地關注姜恨腦電波的傳輸情況。
不過很長時間過去,姜恨的腦電波都很平穩,像是沒有接收到任何信息。
給蔣源發了幾條消息,他都沒有回,林宴遲便起身去到隔壁病房,這才發現蔣源站在姜恨的病床邊發呆。
“姜恨,我喜歡你。”
“我恨你。”
“我找了一個替身,我還和他睡了。你生氣嗎?生氣你就睜開眼睛親口告訴我。”
“不。不是這樣的……我只是……我只是太痛苦。你不知道這些年我是怎麽過來的……”
“姜恨,如果你現在能康複,你會對我說什麽?”
……
平時哪怕在賀寒生面前都無所顧忌的蔣源,竟然變得小心翼翼起來,以至于斟酌許久,也就只能問出這些沒什麽營養的話。
只因他實在太過緊張。
在知道姜恨可能可以聽見他的話,甚至給予回答之後,他變得前所未有的緊張起來,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怎麽問他問題。
低頭看了一眼時間,林宴遲欲上前提醒他。
忽然之間,在空曠病房內顯得極為刺耳的警報聲響了起來——那是連在姜恨身上的各類儀器發出的提示,這個聲音意味着他的情況十分危急。
兩位醫生帶着三位護士立刻趕了過來,林宴遲帶着蔣源暫時退到了走廊裏,他注意到長相明豔的蔣源面上一絲血色都沒有,像是一具行屍走肉。
林宴遲并沒有出聲安慰他,只是重新望向病房裏的人,開口道:“也許他只有最後一口氣了。到底要問他什麽,你要趕快想好。”
蔣源立刻動了怒。
怒火讓他蒼白的臉總算有了幾分血色,人也有了一點活氣。“你咒他?你竟敢咒他?!”
林宴遲被蔣源揪住了衣領。
然而他的語氣仍是淡淡的。“我只是在說很現實的問題。今天是他的大限。你正好把我帶了過來。也許這是天意。”
“去他媽的天意。”
蔣源剛罵完“天意”,一名醫生就緊皺着眉走了出來。
“抱歉。姜先生他……我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目前已想盡辦法吊着他最後一口氣,我們……”
蔣源剛被氣紅的臉重新變得蒼白,顧不上再罵老天爺或者林宴遲,他一把推開醫生,直直沖進了病房內。
林宴遲則快步走進隔壁病房,在服務器的嗡嗡聲中盯緊了電腦顯示屏。
病床前,面對只剩一口氣的姜恨,蔣源淚流滿面,連眼淚都顧不得擦,他總算把想要問的話問了出去。
默默在姜恨的病床前守了他四年,醞釀了無數個日日夜夜,平時嚣張放肆到了極致的蔣源,最終只問出一句:
“姜恨,你知道我是誰的吧?我是蔣源。
“我想問你……我們從小一起長大,除了你,再沒有人對我這麽好了……那麽,與我認識這麽久以來,你有沒有喜歡過我,哪怕是一點點?”
另一邊,顯示屏上出現了密密麻麻的電波提示,林宴遲難得微微皺起了眉頭,快速在程序裏做了操作。
很快,屏幕一分為二,一半顯示着姜恨腦電波的實時數據,另一半則是“翻譯”程序。
林宴遲先調取了“文字解碼”程序。
蔣源找來的服務器挺給力,很快程序就運行出了結果——
【謀殺……賀寒生……幫我……兇手……小心……】
這是姜恨在聽見蔣源的聲音後,想要對他說的話。
臨死前,他記挂的明顯不是情情愛愛。
他想說的話,恐怕跟他那場車禍有關。
林宴遲采集的樣本非常有限,“翻譯器”只能解碼出一部分出文字。
他只能猜測,姜恨的原話或許可能是:“我被謀殺了,你要幫我找到兇手。你要小心。”
可他為什麽會提到賀寒生?
難道他懷疑賀寒生是兇手?
文字解碼能力有限,林宴遲再迅速調取出了“圖像解碼器”,試圖通過圖像的方式來了解姜恨剛才腦子裏在想什麽。
很快,顯示屏上了有了結果——
圖像呈現出了一片夜空,上面有七顆星星。
謀殺。賀寒生。幫我。兇手。小心。北鬥七星。
這些元素應該組合出怎樣的真相?
“滴————!”
姜恨病房裏的儀器發出了綿長的、惹人心悸的警報聲。
這聲音寓意着他徹底咽了氣。
林宴遲盯着面前的星空看了片刻,迅速退出了程序。
過了一會兒,蔣源推開門,游魂般地走進來。
之前他還能哭一哭,現在他才發現,真正的絕望是哭都哭不出來。
這四年來他其實早就做好了失去姜恨的準備。
可他沒想到,當這一刻真正來臨的時候,他還是痛得無法呼吸。
“他死了。”蔣源發出的聲音微弱得跟蚊子叫差不多,在巨大的噪音中,林宴遲得很仔細地聽,才聽出他說了哪三個字。
“節哀順變。”林宴遲平靜地開口,表情沒有任何破綻。
林宴遲的聲音仿佛提醒了蔣源什麽。
他睜大眼睛,恢複幾分氣力,然後迅速走到林宴遲身邊,再看向他身後的電腦屏幕,卻只看到一堆他無法解讀的波形與數據。
“所以呢?姜恨剛才有反應嗎?他回應我了嗎?”
“他對我的回答是什麽?是什麽?!!!”
未及林宴遲回答,蔣源忽然從口袋裏摸出一把槍,将之對準了林宴遲。
他的身體發起了抖,俨然是犯了病。
“你最好能期待你的模型真能翻譯出姜恨的腦電波。
“否則,我們就死在一起好了。我們一起陪姜恨……”
蔣源大喜大悲,情緒大起大落,對着林宴遲說完這兩句威脅的話,他又很快陷入了茫然。
把□□放了下去,他道:“姜恨不喜歡我做這種事。我憤世嫉俗的時候,他總會勸我要好好活着……”
“可是我……我嘗試過了,我試着好好活着,試着找個像他的替身湊合着過下去,可這更讓我發現沒有人能取代他,賀寒生太渣了,他不是姜恨……所以我……
“我要殺了你,我再要殺了我自己……”
蔣源一手拎着槍,一手捂住自己的腦袋,像是已失去神智,瀕臨崩潰。
嗡嗡作響的服務器無疑加重了他的焦慮與煩躁,那一瞬他恨不得把整棟樓都夷為平地。
然而下一瞬,他忽然聽見林宴遲開口,用非常溫柔的聲音說出一句:“我喜歡你。”
蔣源猛地擡頭,嘈雜的噪音中,明亮到晃眼的燈光下,這一瞬,林宴遲仿佛與姜恨重疊了。
只聽林宴遲輕聲道:“把姜恨剛才的腦電波翻譯過來,第一句話便是‘我喜歡你’這四個字。”
說完這句話,林宴遲似毫不在意蔣源手裏的槍,就那麽一步步走到了他的面前,用最輕柔的目光看向他,仿佛可以包容他的所有任性妄為。
“我喜歡你,可所有人都告訴我,我配不上你。你就算喜歡男人,也會被安排與門當戶對的男人結婚。我永遠沒有跟你在一起的資格。
“所以心灰意冷之下,我騙你說我喜歡上了別人,我不想你為了我和家人鬧矛盾,我不希望成為你的絆腳石。但其實從始至終,我喜歡的人只有你。”
蔣源的雙肩停止了抖動,雙目中重新蓄滿了眼淚,仿佛重新擁有了感知悲傷的能力。
林宴遲把他的反應盡收眼底,微微俯下身,注視着他的眼睛道:“我也與你一樣失去過親人。我懂得你的痛苦。
“所以——不如我們玩點大的吧。”
“你這是……什麽意思?你想要怎麽樣?”
“我會把姜恨的腦電波特征碼,還有這部分腦電波保存好。
“在不久的将來,也許我能在電腦中重塑一個姜恨的大腦——一個會思考的、有意識的大腦。
“那樣一來,姜恨就相當于複活了。
“所以,不用傷心,你可以當他從未離開過你。”
站在原地愣了大概一分半鐘,蔣源瞪大眼睛看向林宴遲:“你能用模型構建一個大腦……這個大腦活在哪裏?活在電腦裏?活在服務器裏?你這不相當于給我造了個AI嗎?
“如果沒有姜恨的記憶,這個AI不是姜恨……他怎麽會是姜恨?沒有人能取代姜恨!”
林宴遲卻道:“如果我說,我可以想辦法幫你提取他的記憶呢?”
“你、你說什麽?”蔣源的目光既有着不可置信,也有着至深的期待。
“如果你想提取他的記憶,我需要立刻切開他的大腦,提取他的腦組織,并将他的大腦做成一個個的切片。
“拖得越久,我能複原的記憶就越不完整。
“蔣源,放下槍,你好好考慮考慮。不過不能考慮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