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交鋒
第26章 交鋒
“你留下來的理由裏面, 就不包括我嗎?”
聽賀寒生說這句話的時候,林宴遲站在一樓衛生間的鏡子前。
他左手舉着手機,右手則拿着棉簽按住下唇的傷口。
容還确實沒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跡, 嘴上的傷口還是他自己咬出來的。
林宴遲握着電話,輕言細語說出一聲。“當然包括你。”
與鏡子中的自己對視着, 林宴遲想,這句話不能算自己說謊騙人。
——他之所以還沒有和賀寒生攤牌,當然是因為他能預料到賀寒生可能會有的舉動。那會對他的計劃産生影響, 也不利于他悄無聲息地、徹徹底底地離開N1區。
從這個角度看, 他之所以暫時留下, 之所以還不能不管不顧的離開,當然跟賀寒生也脫不了關系。
電話那頭,賀寒生沉默了許久,對他說出一句:“那麽好。乖乖在家裏等我。”
挂了電話,林宴遲去到三樓的洗衣房。
不久前他把床單被套等接連扔進了洗衣機, 烘幹機。
這會兒烘幹機堪堪把四件套全部烘幹,他得以抱着它們去到卧室,重新鋪好床, 再為枕頭和被子套上套。
林宴遲剛換好四件套, 賀寒生到家了。
等不及林宴遲來客廳, 賀寒生直接去到了三樓卧室見他。
卧室內,剛把床單的一角展平,背對着房門的林宴遲就聽見了賀寒生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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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蹙了眉。他原本是計算着時間的, 連N18區那邊的航空管制時間算好了。但偏偏容還失控多來了一次, 他的時間也就變得有些趕——
床單被套甚至還有些燙, 也聞得出洗衣液的氣味,能讓人一眼看出剛被洗過。
賀寒生進屋後也确實看了出來。
他的目光滑過枕套、床單、被套, 落到轉過身來望向他的、林宴遲的目光中,最後看向他那破了一個小傷口的下唇。
林宴遲演這麽一出波折的戲,故意把他騙走,甚至故意騙他去戰區,就是為了在這個家裏,在開着那盞賀家特別為他設計的、能讓他想起大海的氛圍燈的情況下,和另一個人做一次……
賀寒生實在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林宴遲會做出這種事。
他只是上前走到床邊,伸出手感受了一下被套的溫度,然後看向林宴遲問:“怎麽自己洗?明天有人鐘點工過來。”
林宴遲随口解釋道:“剛在這裏一邊喝牛奶,一邊想心事,不小心把嘴咬破了,還手滑把牛奶潑到了床上。
“雖然也可以直接換新床單,把髒的扔進洗衣籃什麽也不管……但現在畢竟是夏天,明天可能床單就臭了。不想把什麽爛攤子都扔給打掃的阿姨,我又正好沒事兒,幹脆自己弄了。”
其實賀寒生應該是會有疑問的——
我還沒問你嘴巴上傷口的事,你解釋那麽清楚幹什麽?
你如果真是因為我傷心失意,痛苦到差點離開這個生活了19年的地方,為什麽現在看到我為什麽會這麽冷靜,這麽對答如流?
你不理我、冷戰、發脾氣、甩臉……如果你做這些事,我反倒覺得正常。可你為什麽這麽冷靜?
然而站在面前的人是林宴遲,賀寒生只能本能地選擇相信他。
為了給賀寒生送一碗湯,林宴遲可以在大雪天頂着嚴寒不顧發燒等一晚上。
賀寒生有次肺炎入院,是林宴遲不眠不休地在病床邊守了他三天三夜。
賀寒生尚年輕的時候,某次談判遇到問題,聽說了這件事的學霸林宴遲罕見地翹了課,甚至連期末考試都沒去,就為了幫賀寒生去和對方談判。他還真談成了——他本科的時候就跟着導師做課題,恰好能幫上對方的忙。
……
林宴遲對賀寒生做了太多太多,用掏心掏肺來形容也不為過。
所以,賀寒生可以懷疑任何人,但永遠不會懷疑林宴遲。
雨徹底停了,庭院、屋檐皆攏上了一片潮意與朦胧。
天已經有些蒙蒙亮,林宴遲輕輕打了個呵欠,賀寒生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指輕輕碰了一下他下唇的傷口。
“喝個牛奶還這麽不小心,那會兒是在怨我?”
林宴遲卻是反問:“難道你從來沒有體會過這樣的心情?”
“什麽樣的心情?”
“比如……我看你很喜歡那個叫蔣源的人。你可以設想一下,當看見他和別人在一起,你是什麽心情?”
賀寒生立刻皺了眉,也沉了臉。“他跟誰在一起關我什麽事?”
林宴遲:“……”
“沒什麽。我随便比喻一下。抱歉,讓你跑一趟了。”
林宴遲道。
——算了,他跟賀寒生講什麽道理?
沉默許久,賀寒生上前捏住他的手。“宴宴,等這些事情結束,我們……總之,再等等我。”
等多久,到時候你還想做什麽,或者想對我說什麽?
算了,無論是什麽,已經不重要了。
于是林宴遲問都懶得問。
看向賀寒生,他只道:“你去好好睡一覺吧。我也想睡了。”
賀寒生卻沒離開。不但不離開,他還直接坐在了床邊,然後目光深沉地看向林宴遲。
“你睡吧。我在這兒陪你一會兒。”
林宴遲沒說什麽,他已洗漱完畢,這會兒倒也直接上了床。
不過他只是人靠着床頭坐着,暫時沒躺下。
将被子拉過來蓋住腿,他略皺眉看向賀寒生。“你……”
“怎麽了?不習慣?你9歲的時候,還只有這麽高。”
賀寒生比了個動作,“我剛把你從醫院接回家的時候……那會兒咱們還住在賀家老宅,你晚上做噩夢,老是害怕,還容易失眠,我也常這樣看着你,陪着你。怎麽現在這麽多年過去,我們之間反倒好像生疏了?”
賀寒生剛趕回來,身上帶着些許疲憊,還有幾分風塵仆仆。已經這麽累了,他還要守着林宴遲,這幾乎會讓人錯覺他很深情。
此刻他在望着林宴遲的時候,目光也的确顯得很深情、很專注。
他的眼神、目光、神情,再加上追憶往昔時這些言辭懇切的言語,确實太有蠱惑性,實在太容易讓人心生柔軟,幾乎覺得能原諒他的一切。
在昏暗的燈光下,望着他的這雙溫涼交雜的眼睛,人如林宴遲也不免想到了他們初見的時候,他的心幾乎變得有些柔軟。
人心不是機器,按一下開關,就能随意控制感情。
被賀寒生這麽深情而專注地看着,此刻林宴遲的內心并不是完全沒有波動。
然而他現在已經不再是17、8歲的年紀。他會心生感懷與柔軟,但不會再被這雙眼睛蠱惑、欺騙。
林宴遲只是微微張開口,似乎想說什麽。
只是他什麽都還沒有來得及說,手機亮了。
他拿起來一看,是容還發的信息:
【他回來了嗎?在你房間嗎?】
林宴遲随手把信息删了,沒有當着賀寒生的面做任何回複。
緊接着他聽見賀寒生問:“新手機號是什麽時候準備的?應該是今天對麽?你生我氣,把之前的手機卡扔了,重新買了現在這個。那麽,誰居然會這麽快知道你的手機號?”
“是我請來幫忙的朋友。”林宴遲道,“你也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雖然現在的證據足以說明我沒有讓蔣源蹭論文的這個事實,但網上還有很多其他跟我有關的亂七八糟的不實爆料,我需要盡快做一次澄清。事情發生後,校方也聯系了我,讓我在明天……不對,應該說今天了,讓我今天臨時開一座講座。
“講座涉及腦指紋、意識和記憶的一些科普。不過這些內容其實是次要的。校領導主要是希望我利用這場公開的講座來澄清謠言。換做娛樂圈的明星,其實這就相當于新聞發布會。”
聽林宴遲談到這些,賀寒生的眉眼更加深沉。
他沉默半晌,最後又對林宴遲道了聲抱歉。“這次是你受委屈了。”
林宴遲搖搖頭。
賀寒生問他:“那個RH,是誰?”
林宴遲答得很快,語氣也很自然。“容還。”
“和他很熟?”
“不熟。我在鶴老那裏的時候,他正好發信息問我一點事兒,跟前陣子鬧得很大的機器人攻擊人類的案子有關。我也就順便請他幫了個忙,他幫我通過網警,對一些明顯造謠的賬號、跟風的水軍做了一些處理,也幫我發了澄清帖。你突然問到這個……是為什麽?”
如果真有什麽問題,如果真怕人知道,容還不會在網上化名“RH”。
越是隐瞞,才越是欲蓋彌彰。
容還這麽光明正大地幫林宴遲,反倒沒有問題、坦坦蕩蕩。
賀寒生只得暫時這麽想。
他搖搖頭,上前幫林宴遲掖了一下被角。
“那行,也許我在這裏,你睡不好。我不打擾你了。你好好睡覺,還得為今天的講座養精蓄銳……講座幾點?”
“上午11點。我睡不了幾個小時。”
“知道了。我會叫阿姨提前過來做飯。睡吧。明天我送你過去。”
“你好好休息吧——”
“不用。我送你。”
賀寒生走至房門口,幫林宴遲關了燈,再關上門。
“砰”得一聲輕響後,林宴遲側身望向房門口。他皺起眉來,表情在黑夜中顯得有些諱莫如深。
很快,手機屏幕的亮光再次劃破黑暗。
林宴遲拿起手機,看到容還發來一句:
【老師你睡了嗎?你們談完了吧?】
林宴遲覺得有些好笑,腦子裏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倒是離得遠了。
他到底還是回複了容還:【躺上床了,馬上就睡】
發完這句話,他把手機調至勿擾模式。
剛閉上眼睛數秒,他想起什麽,又重新拿起手機,補充了一句話給容還發過去——
【我一個人睡的】
·
次日早上9點半,晚起的林宴遲和賀寒生一起在餐廳吃了做飯阿姨過來做的早餐。
之後賀寒生親自開車送林宴遲去學校。
林宴遲去研究所大樓準備東西的時候,賀寒生沒走,在樓下等他。
等林宴遲把筆記本、會用到的資料帶下來,賀寒生再陪着他乘坐擺渡車去到講座所在的教學樓。
“行了。你該不會還要留下來聽乏味的講座?”
站上講臺,把演示材料粗粗檢查一遍後,林宴遲朝賀寒生笑了笑,“你這幾天忙收購案,一直在連軸轉,這我知道。所以你去忙吧,我不耽誤你。這事兒确實跟你有關,但不是你的責任。說白了,又不是你讓蔣源做的這些事情。”
這會兒已經有學生進來了,正好奇地朝講臺上望,似乎是認出了賀寒生,并在好奇他和林宴遲的關系。
林宴遲便再對他小聲道:“你繼續留下,倒要給你我二人惹麻煩。你說,會不會有人發現你我,以及你和蔣源的關系,繼而爆出他和我發生矛盾的真實原因?”
“行。那我先走了。我們……你我二人就是平時太忙了。下次找個時間,我們再好好聊聊。”賀寒生道。
林宴遲朝他一點頭。“嗯。好。我知道。”
賀寒生伸手幫林宴遲理了一下他耳鬓的頭發,又撥弄了一下他額前的碎發,朝他招招手離開。
他轉過身的時候,正好撞見容還和唐偉楠朝講臺這處走來。
偌大的階梯教室內,容還與賀寒生的目光不經意對視,然後交錯。
賀寒生感到容還的目光帶着探尋、考究、甚至還有幾分敵意。
但當他停下腳步,側過身,重新再朝容還望去的時候,倒沒發現半點異樣。
“喲,賀總?”
唐偉楠停下腳步,主動朝賀寒生伸出手,“警察總署,唐偉楠。”
“你好。”賀寒生伸手與他握了握,再朝容還看去。
容還也看向了他,臉上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敵意,倒是挺講禮數地開口叫了他一聲:“哥。”
賀寒生微微眯眼,臉上帶着似有還無的笑。
“難得你還肯叫我一聲‘哥’。你們這是——”
“找林教授咨詢點東西。這不大家懷疑機器人有自我意識了麽?正好林教授開的講座也跟意識有關,我們順便來學習一下。”唐偉楠解釋道。
“行。那不耽誤你們,我先走了。”
賀寒生即将轉身的剎那,注意到了什麽,再朝容還望了去——
容還的耳後有一道很深的指印。
很明顯,那不像是貓爪的。
他的眼睛再眯起來,似笑非笑問了一句:“交女朋友了?”
容還淡淡道:“不是女朋友。”
“哦?”
“是老婆。”
聽到“老婆”這兩個字後,賀寒生面露了些許詫異。
“哪家的姑娘?你外公同意了?”
能進容家的姑娘,怕是得過五關斬六将才行。
再說了,他才22歲,這麽年輕就想穩定下來了?或者說,他這麽年輕,就甘願被婚姻二字所束縛?
“以後介紹給你認識。”容還的語氣如常。
“行。改天我和你嫂子請你吃飯。”
賀寒生轉身大步走了,走之前還留下一句——
“替我向弟妹問好。”
·
另一邊。
鬧市區的一間單身公寓內,蔣源正抱着身邊保镖的胳膊哭。
他委屈了一整夜。
他畢竟是蔣家的人,賀寒生打算讓他吃到教訓就好,沒真想把他怎麽樣,于是系領帶時系得并不緊。
蔣源在他辦公室後方的休息間床上哭累了,睡了一覺,醒來後才發現這個事實,然後他趕緊給自己解了綁,再給保镖打電話讓他來接自己。
保镖接上他的時候,他餓極了也累極了,沒工夫哭。
等他吃飽了飯,回自己的公寓睡了個飽覺,委屈勁兒上來,就又開始哭了。
這位保镖名叫李星火,對蔣小少爺的這個脾氣已經見怪不怪。
這幾天他幫蔣源跑上跑下地幫忙,自然參與了造謠林宴遲的事件中。
這會兒他見時間差不多了,便提醒蔣源道:
“對了,蔣少,那個林教授會在今天上午11點開講座。我估計啊,他是想借機澄清咱們顧水軍制造的謠言。
“你看這些搞科研的,臉皮多薄?都不好意思直接說自己要澄清,非要說什麽開講座,可真有意思。好像只要不提‘澄清’兩個字,造謠的爆料就徹底不存在似的。
“雖然說那些消息的确是咱們捏造的……但我真看不慣他們這種做作清高态度,好像全世界就他們搞科研的幹幹淨淨、雲淡風輕!”
“他澄清就澄清呗!我們可以去砸場子啊!”
蔣源并不知道他姐夫喬北橋的真實目的是什麽,他也不在乎自己能不能把林宴遲趕出項目組。
他從頭到尾也只是想敗壞林宴遲的聲譽,讓他丢臉而已。
這會兒他不免覺得,喬北橋給他的建議——造謠林宴遲學術不端——實在不是個好主意。
他就該直接告訴所有人——林宴遲其實喜歡男人,還和男人結了婚,并且他不知情也不知趣,年紀也不小了,所以這個男人不要他、決定和自己在一起,但林宴遲偏偏還死纏着人家不放。
林宴遲想借這場講座把學生們吸引過來,繼而做一次澄清,那他幹脆利用這場講座,公然把林宴遲的八卦告訴所有人。
他覺得自己想的這個給林宴遲找不痛快的方式,比喬北橋那迂回的蹭論文、找基因編輯公司、讨好鶴老……實在要簡單有效太多。
雖然這個方法不免把他自己打成“小三”,他估計會找來不少罵,簡直傷人一千自損八百。但他不在乎。林宴遲講體面、要臉,他又不要臉。
蔣源立馬不哭了。他站起來看向保镖。“帶我過去聽講座,順便把我、林宴遲、賀寒生三個人的感情瓜葛做成視頻動畫,不用做多好,AI快速生成的模板動畫就行……
“賀寒生敢那麽對我?我要讓他和林宴遲一起丢臉!”
“如果是這樣……你跟賀總恐怕徹底要黃了?”李星火提醒道。
對此,蔣源并不是很在乎。
“我和他本來就黃了。再說了,他不過是個替身而已。快點,馬上送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