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轟隆!一道驚雷劃過。
賀寒生握住林宴遲下颌的手頓住了。
數秒後,他的手徹底垂了下去。用極為複雜的眼神看了林宴遲一眼,他後退了一步,然後再退了一步。
19年前,暴雨沖洗的海面。賀寒生救下了林宴遲,卻失去了弟弟賀恒。這件事從此成了長在他心裏的一根刺。
從此賀寒生給自己、給林宴遲設下了禁制,他們之間不能越雷池一步。可今天他似乎打算打破這個禁制。這一刻他幾乎忘記了賀恒。
可林宴遲提醒了他,提醒得直白,近乎殘忍。
憑賀寒生的直覺來看,林宴遲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和眼神應該是帶着嘲弄的。畢竟這麽多年他因為這件事承受了很多——愛而不能,求而不得。
可讓他感覺到意外的是,林宴遲的目光依然非常溫柔。
此刻他擺出的姿态就像是在說,他們的關系會走向何處,主動權永遠在賀寒生手裏。無論賀寒生剛才是選擇進一步,還是像從前那樣退回到安全地帶,他都會無條件配合。
賀寒生眼裏那絲若有若無的情愫與炙熱已散于無形,他嘆了一口氣,聲音很沙啞地開口:“我很抱歉,宴宴。”
眼前人所有反應都在林宴遲的預計之中。
這正是他說出這句話所想要達到的目的。
可當看見賀寒生後退,發現自己真的輕易達到目的後,他那本以為早已麻木的心口卻也終究酸澀了一下。
他的胸口有些發沉發悶,就好像這夏季燥熱的天氣一般。
然而就如燥熱終究會被暴雨沖走,林宴遲的心髒經過短暫的緊縮之後,很快恢複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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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趴在沙灘上疲憊到動不了的人。剛才他回過神來,感覺到疼了,于是知道自己該徹底上岸了。
林宴遲朝賀寒生笑了笑。這回的笑不算敷衍,倒有些幾分發自內心。
“你不用跟我說抱歉。反而我是要感謝你。”
“感謝我什麽?”賀寒生問。
“感謝你把我從海裏撈起來。”林宴遲道,“我知道,你今天喝多了。剛才那些,我不當真,你也別當真。”
聞言,賀寒生下意識皺緊眉頭,張了張嘴,卻幾乎啞然。
他強勢慣了,這會兒卻居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直到眼看着林宴遲即将走出衣帽間,他才後知後覺想到什麽,大步走過去攥住他的手腕。
“宴宴,戒指——”
林宴遲點點頭,收拾好情緒的他恢複了平時那副敷衍着哄人的語氣。“嗯。知道了。我去樓下找,順便給你泡杯醒酒茶。你下來喝吧。”
及至樓下,賀寒生坐在吧臺上盯着廚房的方向。
他沒有開吧臺燈,整張臉沉在陰影裏,表情莫測,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廚房內,林宴遲把放着玫瑰的花瓶帶進來,将花一枝又一枝地拿出來,順手扔進垃圾桶,最後将水往掌心傾倒而出。
片刻後,水順着他的指縫落下,只剩一枚戒指留在掌心。
林宴遲就近随便扯了一張廚房紙,将戒指上的水擦了擦,戴上了。
戴好戒指,林宴遲開始為賀寒生做醒酒茶。
做好了茶,他去到吧臺。哪管賀寒生在裝什麽深沉,他徑直将茶杯放在吧臺上。
“有點燙,你去洗個澡吧。洗完澡出來正好,喝茶,然後睡覺。”
“宴宴你——”賀寒生的眉頭依然皺得很緊。
林宴遲循循善誘。“去洗澡。然後好好睡一覺。有什麽話,我們明天再說。”
“還生氣嗎?”
“不生氣。從來不生你的氣。”
賀寒生大概是被林宴遲哄好了,離開吧臺的時候沒再眉頭緊鎖。
林宴遲目送他去到二樓浴室,留下一句“我去給你加點蜂蜜”後重新去了廚房。
往茶裏加蜂蜜的時候,他順手往裏面加了點從實驗室帶回的、用來喂躁動期猴子的安眠藥。
茶水漸漸變得微涼。賀寒生洗好澡下了樓。
他一邊擦着頭發,一邊接過林宴遲遞來的水,三兩口就喝了個幹淨。
沒過多久他困了,林宴遲便扶着他去到二樓主卧。
在藥效的作用下,賀寒生入睡很快。
林宴遲推了他幾把,确認他睡得熟了,再離開主卧,去到了三樓的衣帽間。
輕手輕腳拉開木制推拉門,林宴遲走進衣帽間,回頭關上門,然後他略皺着眉,看向衣櫃門。
衣櫃門依然緊緊閉着,聽不見裏面的任何聲音,就好像裏面根本沒有人。
竟不知為何對前去打開衣櫃門這件事産生了些許遲疑,林宴遲沒有立刻行動,而是向後靠在了推拉門上,就那麽靜靜盯着衣櫃。
過了好一會兒後,他低聲開口:“容還?”
“容還,你應該聽到我進來了,怎麽不出來?”
“容還,容還?”
察覺到不妥,林宴遲立刻上前,一把将衣櫃門拉開。
然後他看到了頗為出人意料的一幕——
身材足夠高大的容還居然躬身窩在衣櫃的角落裏,他的身體像陷入了不能動的僵直狀态,與此同時雙肩竟然有着微微的顫抖。
林宴遲立刻探身入衣櫃。
衣櫃很大,容納兩個人卻有些勉強。這會兒又是夏季,林宴遲幾乎立刻就出了汗。但他顧不得什麽,迅速伸手拍向容還的肩膀,見他沒有反應,便把雙手越過他的雙肩,幾乎形成了一個從背後擁抱他的姿勢。
林宴遲先是探向容還的鼻息,手指再往下,按向他的頸部的動脈,他發現容還的心跳非常快,與此同時皮膚格外燙,像着了火。
這過程中容還始終沒有任何反應,就好像失去了神魂。
想到什麽後,林宴遲攀住他的雙肩,強迫他轉過身,再拽着他往外走,試圖将他強行帶出衣櫃,期間林宴遲沒忘拉着容還的衣領往下,逼他低下頭,免得一不小心撞着哪裏。
總算将人帶出衣櫃後,林宴遲長長呼出一口氣,再側頭看向順勢坐在了地上的容還,只見他額頭布滿汗水,臉上也一片潮紅,一雙原本明亮深邃的眼睛此刻卻顯得有些迷茫,裏面還似乎隐隐帶有幾分恐懼。
打量容還幾眼,林宴遲起身将衣帽間的木質推拉門徹底拉開。
微涼的風吹進來,此地的熱度漸漸消散,空氣也流通起來。
再過了好一會兒,容還的雙目總算重新聚焦,然後對上了林宴遲略帶探尋的目光。
“你還好嗎?你……”
“我有幽閉恐懼症。”
“有幽閉恐懼症還躲衣櫃?”林宴遲皺了眉。
卻見容還只是認真注視着他,良久後開口說出一句:“抱歉老師,給你添麻煩了。”
林宴遲:“……”
怎麽所有人都在對他說抱歉。
與容還無聲對視片刻,林宴遲站起來往外走去。
“能自己站起來嗎?跟我來樓下吧。我給你弄點喝的。你休息會兒再走。”
“我可以。謝謝老師,只是……”
容還站起來跟了過去。
林宴遲走得并不快,即便容還尚未完全恢複,也能輕松跟上他。
“只是什麽?”林宴遲問他。
沉默了一會兒,容還沉聲問:“我能在你家光明正大地喝東西?那誰不是回來了麽?”
也不知怎麽,林宴遲有些被他嘴裏的“那誰”二字逗笑。
他這口吻,就好像自己真和他在偷情一樣。
“不用管他。”
林宴遲淡淡說了這麽四個字,領着容還下樓去到吧臺,給他弄了杯蜂蜜水。
容還在吧臺坐得規規矩矩,雙手接過水杯,一口一口緩慢地喝着。
這棟別墅的所有燈都滅了,只有吧臺這裏開了氛圍燈。
容還坐在暖光中,熱水的霧氣把他的五官暈染得模糊。
他的喉結因出汗變得潮濕,随着吞咽的動作不斷滑動着,修長的手指則端着水杯輕輕晃動。林宴遲注意到他連手都長得很好看。
雨聲中,夜色下,年輕人身上散發着蠱惑的荷爾蒙,卻又散發得極為克制。
這回容還什麽都沒做,林宴遲發現心猿意馬的人倒是成了自己。
他沒有騙容還,他确實不恨賀寒生,也确實沒想過通過和其他人睡的方式來報複誰。
但他縱容了容還的居心,甚至主動邀請他來家裏……他自認,也許他在利用容還也沒準。
他和賀寒生其實什麽關系都沒有,他甚至沒有報複他的理由。
但他确實有隐秘的、想要打破賀寒生為他設下的所有枷鎖的想法,和其他人睡就是其中之一。
喝完水後,容還離開吧凳,拿着空水杯去往餐廳,洗好杯子後,再端着空杯子走出來,将它遞給林宴遲。
四目相對的一瞬,容還盯着林宴遲的眼睛,又道:“來這一趟,我的目的确實不單純。如果冒犯了你,我再次向你道歉。另外……
“之前在衣帽間,你問了我一句話,我還沒有回答。”
“哪句話?”林宴遲問他。
容還的表情很認真。“你問我,‘随便跟一個跟自己不喜歡的陌生人睡,真的會有意思嗎’。這句話我沒有辦法回答。”
“為什麽?”林宴遲随口問道。
只聽容還的語調加重了一些,強調般說道:“老師,我不随便。”
我不随便。
對我來說,你也不是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