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二十八座橋
第二十八座橋
蘇長樂瞧着乖巧匍匐在地的雙雙,并未覺得這有什麽可怕的,就算是受到驚吓,也不至于暈過去,他俯下身,擡手在金生面前晃動幾下,瞧着他雙唇緊抿,雙目緊閉地模樣,他驚奇道,
“怎麽吓成這樣,瞧着就像是見到惡鬼一般。”
酒鬼嚷嚷着要準備好酒,今天必定要和白無常喝個痛快。
“既然你都如此說了,我今天不把你喝趴下,我就不姓白!”
“你本來就不姓白。”
“不重要,不重要。”
白無常拽着金生衣領子,用十分粗暴的動作,把他往樓上拖,他的身子一下下觸碰到樓梯,因為碰撞,發出‘當當當’的聲響。
蘇長樂仰頭看着金生的‘屍體’,他張着嘴一時之間沒了反應。
她則像是個沒事人一樣,自以為十分‘好心’地解釋道:“可不就是惡鬼,他自己作死去幽冥之地,自以為能夠逃出生天,結果不僅被雙雙像是一顆球一般,在天上丢來丢去,還不小心看清幽冥之地全貌,瞧見那些個早就虎視眈眈,但是沒有找到機會把他生吞活剝的鬼影。”
“哎哎哎,白無常姐姐,你這麽拖金生,他怕是沒事都變得有事了,我來背吧。”蘇長樂從白無常手中奪回金生,他十分輕松地把金生甩在自己肩膀上,然後看向白無常問道,“姐姐方才說的幽冥之地,是什麽地方?”
白無常站在樓梯上方,斜靠在扶手之上,另一只手,指着和忘川截然相反的方向,說道:“幽冥之地在忘川另一端,其實那兒并不屬于幽都,所以渺無人煙,只是幽冥之地一塊的山脈,雖然陡峭,但卻實實在在連接着外頭,且沒有鬼差看着,看着就像是只要你不怕摔死,就能離開幽都。”
“看着像是,便是不能吧。”蘇長樂皺着眉頭,朝白無常問道,“幽冥之地,這幾個字聽着便危險重重。”
“當然危險啦,我方才也說,他被幽冥之地的鬼影給吓到了,鬼影與尋常魂魄不同,是惡魂,也是被困住千百年的惡魂,若是被它們給抓住,必然是要被生吞活剝的。”
“這麽說,雙雙算是救了金生?”
白無常點點頭,笑道:“鬼影吞噬魂魄也需要在特定的時機,它們還沒等到時機,他就被雙雙給‘救’走,所以——他如今也只是太累,外加受了驚吓,睡個幾天變能好起來。”
蘇長樂哦了一聲,又問道:“所以鬼影到底是什麽東西,為什麽就在幽都邊上,但是閻王卻不管呢?萬一有魂魄誤入,怎麽辦?”
“你這小子怎麽這麽多問題,孟婆,你來回答他。”白無常被問得有些不耐煩,扭頭便鑽進屋子裏,沒一會幾人便聽見酒壇被開封的聲響。
孟婆無奈地搖搖頭,解釋道:“幽冥之地處在不周山脈一腳,幽都與人界的交界處,與忘川正好是兩頭,那裏算不得幽都,但也算不得人界,所以一般到那兒的魂魄,若是沒有鬼差幫助,便算是‘困住’,困住的魂魄自然心生怨氣,所以——”
“既然是誤入的魂魄,為何沒人救他們?”蘇長樂又問道。
這一次回答蘇長樂問題的,并不是孟婆,而是祝羲。
他嘲諷一笑,沒好氣說道:“這些人大多數是千百年前因天道枉死,對老天怨氣沖天,無法渡化,直接湮滅又顯得太沒‘神性’,所以,誰會救他們?”
孟婆聽完祝羲這話,連忙道:“祝先生,慎言。”
他搖搖頭,朝着她苦笑道:“是我今日多言,總之幽冥之地如今又被稱為放逐之地,後頭又有許多從地獄逃出去的魂魄,游離在內,神界也會将流放之人的魂魄永世拘留在此,所以那邊也被稱為惡人有去無回之地。”
孟婆點點頭補充道:“幽冥之地周圍,有神明留下的結界鎮壓,所以逃入幽冥之地的魂魄,若非有通天之力,否則會逐漸被暗影吞噬,直到被同化為幽冥鬼影,永世無法離開幽冥之地。”
“聽着就怪瘆人的。”蘇長樂縮縮脖子,打了個冷顫。
祝羲看向雙目緊閉的金生,無奈道:“所以金先生,今日也算是命大,雙雙雖然調皮,但卻沒有吃魂魄的癖好,正好白無常又聽到他呼救,不然他怕是——也要成為鬼影之一。”
三人把金生安置在酒鬼準備好的屋子內後,便各自又去忙碌自己的事情。
蘇長樂在孟婆的幫助下,立馬開始在鬼市之內打聽關于永寧公主的消息。
而祝羲,除卻孟婆休憩時間之外,他幾乎與她形影不離,大多數時候他什麽也不說,只是默默替她撐着油紙傘,手指有意識的摩挲着傘柄,表情十分懷念,安靜地站在她身邊。
說來也奇怪,孟婆雖與祝羲相識沒多久,但,她卻覺得與祝羲在一起的時間,心底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滿足感,且,他拿着她不願給旁人觸碰的油紙傘,她也未覺任何不适。
孟婆想不明白的時候,就會找白無常和酒鬼聊聊。
白無常調侃道:“小孟婆,我看你們二人,就覺得般配無比,指不定你們幾世之前是情人呢,如今來再續前緣。”
酒鬼嘿嘿笑道:“這就是緣分啊,不如讓他留在幽都,你們也好有情人終成眷屬?”
“別鬧了,我們這些鬼差哪裏懂什麽情情愛愛的?”孟婆推開幾乎貼在自己身上的兩張臉,無奈道,“況且,蘇将軍想要留在幽都一事,我都不知道該如何幫他呢。”
白無常說道:“閻王不是已經給出答案了嗎,該留下的,是一定會留下的。”
酒鬼裝出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接道:“該魂飛魄散的,也一定逃不脫魂飛魄散。”
孟婆想起閻王說過的話,便覺得頭更疼,她無奈道:“我知道,我知道,這是天道。”
她盯着面前酒壇子裏的酒,她輕輕一碰壇子,酒面便蕩起一層一層的波紋,她疑惑道:“只是我還沒想明白,何為天道。”
酒鬼掰着手指說道:“天道無形,無情,無名。”
白無常接道:“只有降本流末才能生萬物。”
酒鬼又裝出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她摸着下巴處根本沒有的胡子,咳咳兩聲,懸在半空中看向孟婆說道:“總之,人能長清淨,天地悉皆歸。”
白無常身子後仰,靠在椅背上不屑道:“什麽天地萬物的,我是不想悟,也悟不了,若我們幾個真能悟,早就飛升啦,哪還能留在這幽都?”
酒鬼拍拍孟婆肩膀安慰道:“你也別太自責,反正閻王都說天道自有安排,要真有問題,也是天道太過有病,所以他就算真的魂飛魄散,也不是你的錯。”
兩人同時捂住酒鬼的嘴,異口同聲道:“你不要命啦,有些話心裏想想就好,可別說出來,這些東西是輪不到我們置喙的,若是給上頭下來視察的人聽去,你可就完蛋了。”
“完蛋就完蛋。”
酒鬼雖然這麽說,但還是閉了嘴。
孟婆雙手捧着臉,連連嘆氣道:“我就希望,蘇将軍能快些找到永寧公主。”
然而蘇長樂幾乎與幽鬼坊每一只鬼,都聊了個遍,但他依舊沒能找到有鬼認識永寧公主,但他還是不想放棄,依舊每日花上至少七八個時辰在奈何橋邊等着。
白無常和酒鬼都覺得蘇長樂蠢,這世上有多少等到魂飛魄散的人,或是等到頭來卻發現心愛之人,早早移情別戀的人。
但蘇長樂和永寧,倒還真不是故事裏的任何一對。
她的結局有些草率,但也算是解釋了蘇長樂前頭所有的疑惑,哪裏是尋不到,而是早就死生不複相見。
帶來這個故事的,并非任何人,而是造成這一場的悲劇元兇——明思靜。
明思靜穿着龍袍,身上沒有別的傷口,臉色卻青紫無比,看着像是被毒死的。
“明思靜。”
白無常念到明思靜的名字後,幸災樂禍道:“喲,這次要被審判的,倒是個老熟人呢。”
明思靜試圖想要掙開鎖鏈,但他所有的掙紮都讓鎖鏈變得更緊,他怒吼道:“我憑什麽要被打入地獄!我可是個明君——”
蘇長樂原本昏昏欲睡,這會兒眼睛刷得燃起怒火,指着明思靜罵道:“你算個屁的明君!”
“你是,哦——蘇小将軍啊,喲,走這麽早,還不投胎,不早點去找你的永寧公主嗎?”
蘇長樂臉色一白,顫抖道:“你什麽意思?”
“啧啧,你不知道啊。”
“我應該知道什麽?”
蘇長樂臉色愈來愈難看,明思靜笑得愈發歡快,他盯着蘇長樂的雙眼,一字一句說道:“當然是——永寧公主,早在你來到晟國之前,就已經是一具屍體咯,救她?癡心妄想!”
蘇長樂雙目赤紅,眼見他又要變成青面獠牙的模樣,白無常連忙拉開二人,阻攔道:“蘇長樂,冷靜點。”
孟婆也連忙丢下湯勺前來勸阻。
明思靜眯着眼睛憤憤道:“你的下場都是你活該!你也好,永寧公主也好,還有什麽岑逢時,徐書墨,娘的,就連長孫瑤!老子對她這麽好,她居然背叛我!”
蘇長樂的怒意雖然慢慢收起,但他也無暇再顧忌旁的,明思靜下地獄又如何,無論如何他的永寧都已經死去。
他再也無法見到永寧。
蘇長樂嘴唇動了動,他的喉嚨像是火燒一般疼痛,他一個勁的搖着頭,竟然發不出一點聲音。
原來,人發現自己所追尋的一切,都是徒勞只是之時,便是連絕望與憤怒也不會感受到的,他只覺得腦子一片空白。
永寧永寧,他的永寧,終究是永遠得不到安寧,就連死,也死的悄無聲息,無人知曉。
恍惚間,他看見永寧站在忘川之上,笑吟吟地看向他喊道:“蘇長樂,愣着做什麽,過來啊。”
他一步一步,朝着忘川走去。
旁的,什麽也顧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