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二十七座橋
第二十七座橋
金生并非可以找死,用白無常的話來說,他就是蠢。
他剛蹿進鬼市中之時,還覺得有趣無比,鬼市中賣的,都是凡間沒見過的稀奇玩意,他東看看西看看,幾乎每個攤位都問問價格,雖然不買,但還要比對比對,誰貴誰便宜。
“不買別看,煩死鬼了。”
“就是就是,不買就滾!”
“看看都不讓,真小氣。”金生一邊不滿地嘟囔着,還不忘探頭探腦看着別人攤位上的商品,他一邊慢慢往前頭走去,還要說上兩句,“我看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就是拿來騙騙我們這種外來人的,哼!”
金生說完之後,便立馬邁開腿,向前跑去,身後小販們氣得牙癢癢,但見他跑得快,也懶得追上去。
前頭似乎是聚集賣吃食的地方,随着周遭販賣吃食的地方變多,金生竟也覺得自己鼻腔之中,能夠聞到一些稀薄的香味,他一路猛嗅着生前最愛的肉味,閉着眼正興奮着呢,睜開眼卻突然見到一張笑得露出一口尖牙的狐貍臉蛋。
狐貍雙足站地,穿着衣服身形就和人類一半,若非一張毛茸茸的狐貍臉,旁人怕是壓根不知道他居然是個狐貍!
他拿着沾血的菜刀,一刀刀劈開面前黏連着碎肉的骨頭,朝金生谄媚笑道:“客官要不要來點兒肉啊?生的,熟的,我們都賣!”
狐貍說的熟肉,也不過是把肉丢盡白水湯中煮熟,沒有調味也就罷了,或許是什麽新奇吃法,但一旁椅子上坐着的,竟然全是各式各樣有着人類身軀,卻長着動物臉蛋的妖怪!
他們手握着骨頭,一口一口咬下生肉,滿嘴的血漬,還要一個勁地喊‘真好吃’。
金生前頭已經見到不少妖怪,但頭一回見到滿嘴是血的妖怪,頃刻吓得屁滾尿流。
“來,來人啊,妖怪,好多妖怪!”他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顫抖着手,指着狐貍喊道。
狐貍眼珠子向上,露出眼白,分明是個男人身形,嘴裏發出的聲音卻尖銳無比,她不屑道:“你自己都是個鬼,居然還看不起妖怪!”
“我我我,我那是死了才會變成鬼的!”
“我天生就是個妖怪,又不是幹了壞事才變成妖怪,與你死後變成鬼魂有什麽區別?”狐貍伸手捋捋臉頰邊上的胡須,不屑道,“瞧你這沒見識的模樣。”
“哪有好妖怪吃人的!”
“吃人?你他娘的哪只眼睛看到我吃人?人有什麽好吃的,不是滿是油水,就是骨瘦如柴,稍微肥瘦合宜的,吃着也只是好吃,不能增長修為,有什麽用!”
狐貍指着一旁砧板上,明顯是屬于動物的殘渣,冷笑道:“我這賣的,分明是上好的百年兔妖肉!”
金生自覺誤會,在他心裏吃妖怪并沒什麽好特意指出的。
但他剛才話以出口,這會讓叫他認錯,他的面子上是絕對下不來的,所以他依舊梗着脖子罵道:“你身為妖怪居然吃妖怪——同類互食,妖怪當真可怕無比!”
“真是好笑,你們吃人肉的人也不少,不吃人肉的,幹得吃人的事情更是不少,吃的妖怪動物更是多,居然指責我可怕,給姑奶奶我滾一邊去,別打擾我做生意!”狐貍對着金生怒吼道,說完她擡起腿,一腳便把金生踹得老遠。
金生覺得狐貍這一腳,完完全全踹在他的魂魄之上,他躺在地上,竟然又重新感覺到臨死前那股無力感,無論他怎麽掙紮,就是動彈不得,他躺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
周遭的鬼魂妖怪,甚至就連誤入鬼市的生魂都對他,指指點點。
“我方才就見到他對別人指指點點,終于有個老板,忍不住動手了,痛快。”
“多管閑事多吃屁,活該。”
“就是,不花錢還管這麽多,這種人真讨厭。”
他聽得耳根發熱,更是覺得沒有面子,可要報仇吧——他只敢用惡毒的目光瞪着狐貍,嘴裏罵着難聽髒話,屁滾尿流地往反方向跑去。
他越跑,離熱鬧的鬼市便越遠,剛才丢了大臉,他是怎麽都不願意再回到剛才地方去的,他嘴裏碎碎念着‘一幫不識好人心的家夥’‘哪天被妖怪擺上桌都不知道’。
他踉踉跄跄向前走去,全然不顧周遭環境,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早就離開幽鬼坊的地界,深入幽都平日裏鬼都不去的地方。
幽鬼坊與忘川周邊,全都有閻王與鬼差設下的結界,所以即便有惡妖與惡魂,也是絕對掀不起風浪的,即便他們心懷惡念,若真要實行——是絕對沒有好下場的,且不說結界自動發出的攻擊,若是被巡邏的鬼差看見,是一定會被投入十八層地獄的。
但,再往幽都深處走去,那邊的環境可與方才大相徑庭,先是一條,幽幽蕩蕩的空曠道路,周邊寸草不生,但再往前去,便能看到不周山颠。
金生左右不過一個凡人,他走到無人的地方,還以為自己就個能夠逃離幽都,萬裏挑一的天選之鬼。
他走到山腳,擡頭才看清,近在眼前的不周山的大概,雖然陡峭,但看着是能有機會爬上山頂,借此離開幽都的。
他全然忘記之前孟婆說過‘魂魄太久不投胎,變會魂飛魄散’的囑咐,甚至還覺得孟婆身為鬼差,一定不安好心,說不定就是騙人投胎去的呢。
至于祝羲,看着就和孟婆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什麽谪仙,說不定就是十惡不赦的大壞蛋,所以被迫轉世,受這輪回之苦。
還有蘇長樂,居然和司招娣那個死老婆子穿一條褲子,一幫沒良心的家夥。
他就要永生啦,還要有什麽下輩子?永永遠遠活着,才是最好的!
他雙手并用抓着不周山巅,心裏念叨着‘我要一個人逃離幽都’‘我就要永生不死咯’,一步步朝着山巅爬去。
攀爬一事,對于魂魄狀态來說,本身并不困難,就算不慎腳滑,也能在落地之前穩住身形,困難的是要如何讓魂魄保持實體,牢牢抓住石壁不前功盡棄。
金生一路向上,慢慢找到規律,他覺得自己離月亮越來越近,面上喜色更甚。
“快到了,快到了,我可以的。”
然而,就在他只差一步之遙時,卻聽到天空中傳來野獸咆哮,他吓得渾身發抖,差點又沒掉下山崖。
他扒拉着凸起的石塊,扭過頭,望向空中盤旋的異獸,試圖看清異獸的模樣,只見到它們,有着像是青蛇一般的一條長尾,身上鱗片閃閃發亮,但卻有三個頭顱。
他驚喜地大喊道:“是青龍,居然有三條青龍!青龍神君,莫非是上蒼終于看到我的虔誠,派青龍神君渡我成仙來了!”
異獸=原先并未察覺到金生的存在,但一聽到他叫喊,三顆頭顱一同停在半空之中,同時歪着腦袋,用純白色的眼珠子一動不動盯着金生。
金生驚喜道:“青龍神君,我在這兒呢!”
他一邊喊,還一邊招着手,三顆腦袋一同張嘴發出嚎叫,皎潔月色,漆黑夜空之下,因他們的嚎叫,居然劈下一道驚雷。
而驚雷居然直直劈向金生所在區域。
金生全然不覺危險,還傻呵呵笑道:“這莫非就是渡劫?我,我要成仙啦!”
他也不躲,直到驚雷讓他感受到車裂之痛,他也并不覺得異獸有異,只是疼痛讓他忍不住,連連哀嚎求饒。
“疼死了疼死了。”
“我我我,我不想成仙了!”
“神君你放過我吧,求求您。”
三頭異獸哪會輕易放棄,好不容易得來的獵物,三顆腦袋居然同時發出孩童般愉快的咯咯笑聲,從原來的在空中盤桓,同時俯沖向下飛到金生身側。
金生這才看清異獸的真面目,這一尾三頭的異獸,哪裏是什麽青龍!分明是山海惡獸,他看清異獸全貌的同時,也吓得臉色慘白。
“別,別過來啊!”他不顧身上疼痛,更是用力抱住面前石塊,驚恐喊道。
然而異獸根本聽不懂求饒,只覺得這玩具實在有趣,最中間的腦袋露出獠牙,一口咬在金生魂魄之上,叼在嘴裏。
它們咬着金生,又向上飛去,盤桓在半空之中,三顆腦袋把金生牢牢咬住,當他是玩具一般,在空中丢來丢去玩耍。
金生浮在半空中一面尖叫着,盯着遙遠的地面他覺得害怕,望向一旁近在咫尺的不周山頂,他更是害怕。
他這會兒到半空中才瞧見,不周山頂,以及直至地面的,山崖之上的黑暗之中,居然隐藏着一片片密集的,通體漆黑的魂魄,而魂魄的形狀,有人類,也有動物,他光是看一眼,便覺通體發寒。
他望向遠處燈火通明的幽鬼坊,十分後悔自己作死跑到這兒來,他尖叫着:“救命啊,救命啊,有沒有好心人來救救我,蘇小将軍,祝先生,孟姑娘救命啊!”
雙雙玩得開心,一邊咯咯笑着,一邊讓他起飛又落下,他膽戰心驚地縮起身子,把自己團成一顆球狀,反倒讓雙雙玩的更加方便。
他祈禱着祝羲和孟婆趕緊來救她,然而直到約莫半個時辰之後,來的只有一名臉上有疤痕的妙齡女子。
他認得這是誰,這這這,就是帶他來的鬼差,白無常!
“白,白無常,快救我!”金生被抛在半空中,扭頭喊道。
白無常飄在他面前,雙手抱着胸眨眨眼,不急不徐輕笑道:“你要我救你,用的卻是命令的語氣,這是什麽道理?”
他飄在半空之中還嘴硬喊道:“你這女人家怎麽這麽小氣,你,你不是鬼差嗎,在幽都有異獸抓走無辜魂魄,救我不應該是你職責所在嗎。”
白無常伸出一根比常人還要長一些的食指,在金生面前搖了兩下,嘆氣道:“在幽都,我确實不能讓這些事情發生,但你自己作死跑到幽冥之地,這兒都不是閻王地管轄範圍,我一個鬼差越俎代庖做什麽?”
白無常飄在半空之中,一手叉腰,一手玩着鎖鏈,表情滿是幸災樂禍,她早就瞧着金生不爽,一路過來指指點點,這會兒自己作死,就算被幽冥之地的惡魂撕裂成塊,她也樂見其成。
要不是閻王有令——
金生被丢得頭暈眼花,甚至已經感受到魂飛魄散的前兆,哭喪道:“姑奶奶,是我不好,我,我求你救我,求你!”
“救你我有什麽好處?”
“你要什麽我都答應你!”
“什麽都可以?”
“什麽都可以!”
“好啊,以後就給我做牛做馬,好好報答我的恩情。”
白無常擡手抛出鎖鏈,金生被卷在鎖鏈之中,雙雙丢了玩具,發出委屈地嗚咽聲音,白無常擡手平等摸過它的三顆腦袋,安撫道:“聽話些,這人雖然惹人厭煩,但還沒到他死的時候。”
“嗷嗚。”雙雙垂着頭,乖巧跟在白無常後頭。
金生吓得渾身發抖,也顧不得白無常用鎖鏈把他捆着,一路拽到孟婆幾人面前,又毫不客氣地把他丢在地上。
他躺在地上縮着身子,只覺得渾身發冷,好不容易來到祝羲身邊,他懸着的心已經逐漸放下,只是剛才驚吓太過,現在異獸又還在酒館門口站在,他連滾帶爬到祝羲幾人身後,指着異獸喊道:“就是這個壞東西,把我丢來丢去,壞得很!”
白無常嘲諷道:“要不是它,你早就被幽冥之地的惡魂撕爛了,人家玩玩你怎麽了?”
金生不想理會白無常,他拽着祝羲的褲腳,看向緩步走來的異獸,吓得兩眼發黑。
然而他更為驚恐的是,在他看來兇神惡煞的怪獸,居然十分乖巧地用頭顱蹭着祝羲,他兩眼一黑兩腿一蹬,暈了過去。
孟婆蹲下身,探過金生魂魄,看向衆人說道:“只是吓到了,休息幾天便好。”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不過我瞧着這雙雙,看着像是認識先生一般。”蘇長樂驚奇道。
“生前有些淵源罷了。”祝羲并未否認,只是擡起手笑着,摸過雙雙三顆腦袋,而後随手一指,異獸便聽話的到酒館角落蹲下坐好。
“上一次我見到異獸這麽聽話,也是一位姓祝的先生呢。”白無常故作驚訝道。
“是嗎?”祝羲笑笑,并未否認。
“說不定這位祝先生,就是之前那位祝先生的轉世也說不定。”孟婆倒是不覺得這有什麽,溫婉笑道。
“如果是真的,還真是十分有緣呢。”白無常一邊鼓掌,一邊擡頭看向樓梯上方的酒鬼說道,“酒鬼,我瞧着這老頭一時半會也醒不過來,借你這兒一用呗。”
酒鬼無所謂道:“随你們的便。”
金生倒是沒什麽事情,只是誰能想到,下一個變傻的,竟然是蘇長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