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十六座橋
第二十六座橋
蘇長樂伸長脖子,企圖看清被月光照亮的不周山巅,不周山峰嵯峨無比,盡管他一直扭着脖子踮着腳,也很難看清山峰後頭,從遠處飛來的雙雙,倒是望見山巅影影綽綽,密密麻麻的,不知道什麽玩意。
蘇長樂以為自己看錯,并未在意,他嘴裏念叨着:“永寧最是喜歡可愛的動物,想來異獸也沒差,只是我看不清這雙雙究竟長什麽模樣。”
“沒差?差得遠了好嗎!”
蘇長樂還伸着脖子,從天空中尋找雙雙蹤跡。
他聽到姑娘的聲音,頭也不回的笑着說道:“無妨,就算在常人眼裏不大好看,永寧也會說些‘醜得可愛’之類的話。”
孟婆在聽到聲音的瞬間,立馬回過頭,朝着說話的紅衣女鬼莞爾一笑。
女鬼雙腳離地,飄在酒館門檻之上一寸有餘,她左額前的頭發斜向下遮住左眼,搖頭晃腦說話的功夫,能看見頭發之下,露出影影綽綽的青紅色疤痕,興許是幽都之中,所有人長相都奇奇怪怪的,所以她也不覺自己有什麽異樣,反倒覺得自己依舊如生前一般,貌美如花。
她大方一笑,張嘴喉嚨便裏冒出一個,帶着十足酒味的酒嗝,鬼魂理應是沒法發散出什麽味道來的,大抵因為她是喝酒喝死的,所以渾身上下總帶着一股子酒味。
她一只手搭在孟婆肩膀上,側頭看向她笑道:“你今日怎的有空過來,還帶了個以為雙雙,是什麽小可愛的憨貨,還有這個,诶看着不像是個鬼魂,倒像是上頭來視察的倒黴蛋的家夥,都是誰啊?”
孟婆也不躲開她的手,側身,擡手指起手掌指着二人輕笑道:“這二位都是今日新來的魂魄,這位是祝先生,這位是蘇将軍,他說不想投胎,想要在地府謀個差事,好等待他的戀人前來。”
紅字女子發出一聲輕蔑的‘啧’,她嘆道:“又來一個自己送上門的蠢貨,等戀人等戀人,我就沒見過幾個有好下場的。”
“凡事總有例外。”孟婆說道。
祝羲寡淡的雙眸染上一絲情緒,他輕嘆道:“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已經死亡的事實,即便等到又如何?”
孟婆說道:“若是不等——”
紅衣女子松開孟婆,走到祝羲面前,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哈哈笑道:“你說的沒錯,人都死了,無論是好是壞,都不該再等下去。”
她說着說着,面上的笑容也慢慢收斂,自嘲道:“放不下的,就會變成我這樣,記得是記得,但物是人非滄海桑田,有些夙願再也達不成,即便達成——不是活着時候達成的,又有什麽意義?難不成手牽手去投胎?”
“姑娘既然看得如此通透,為何還不離開幽都?”祝羲問道。
紅衣姑娘攤攤手,又哈哈大笑起來,她指着自己‘我我我’了半天,才說道:“看得通透,又不代表放得下,不然——我也不至于做個酒鬼啦。”
紅衣姑娘笑聲之中帶着些許豪爽,蘇長樂半天見不到雙雙,這會兒被她的笑聲吸引,回過頭看向她笑道:“姑娘就是傳說中,喝酒喝死的酒鬼?”
“你這小子,可真沒禮貌。”紅衣姑娘雖是指責,但卻是笑着說話的,她雙手抱胸笑道,“不過沒錯,我就是傳說中,喝酒喝死的酒鬼。”
“我給酒鬼姑娘賠禮。”蘇長樂雙手抱拳,微微彎腰算是賠禮。
酒鬼擺擺手表示無礙,她又看向幾人說道:“既然是孟婆帶來的人,自然也是我的朋友,各位叫我酒鬼就好,既然是朋友,便都進去坐坐,要喝什麽直接點,全都算我請的!”
三人跟着酒鬼走進酒館,酒館裏頭并沒有桌子,一堆魂魄不是抱着碗飄在半空中,就是舉着碗躺在地上,更有甚者,整個鬼都浸泡在酒缸之中。
酒鬼看見泡在酒缸裏頭的鬼,怒得渾身冒出紅光,她上前十分粗暴地,一把扯出魂魄,擡手就是兩巴掌。
酒鬼算是比較高階的鬼魂,修鬼道已經不少年。
她拎着別的魂魄,居然真的能用兩巴掌,打出‘噼啪噼啪’的聲響,她罵道:“娘咧,老娘說過多少回,不許直接泡在酒缸裏,老娘上好的陳釀都被你弄髒了!再讓老娘看見一次,老娘把你撕得魂飛魄散!”
被拎出酒缸的鬼魂,大抵是‘喝多’的關系,并未被吓到,鬼魂的兩邊臉頰紅彤彤的,嘴角挂着一連串的液體,也不知道是酒還是口水,神志不清的發出‘嘿嘿嘿’的笑聲。
“能被酒鬼姑娘打,是我的福氣。”
酒鬼嘴裏罵着‘晦氣’,拎着魂魄衣領便無情丢到大街上,鬼來鬼往的魂魄早就見怪不怪,對酒館被丢出來的魂魄視而不見,不是直接踩着魂魄穿過他的身體,就是飄在半空中無情路過。
酒鬼一臉怒容地拍拍手,手指着另外魂魄又警告一遍,不要讓她看見再有人鑽進酒缸。
她牛頭看向孟婆之時,瞬間又換上一副和藹表情。
她又把手搭在孟婆肩膀上,笑道:“走走走,待我拿上,上好的女兒紅,我們姐妹兩個不醉不歸去。”
“酒鬼。”孟婆聽到‘不醉不歸’四字,連忙皺着眉頭制止道,“我們不是來喝酒的。”
蘇長樂倒是滿臉好奇的問道:“魂魄狀态也需要進食嗎?我一路上過來,瞧見不少食肆。”
孟婆搖搖頭,解釋道:“魂魄不需要進食,善魂吸食天地靈氣便可存活,惡魂——總歸會做些不好的事情,但糧食并非尋常人吃的東西。”
“既然不需要——”
“不需要,不代表不能夠啊,咱們生前都是人,既然是人,便有口腹之欲,吃不成個饕餮,也能享受美食美酒,吃撐了也不怕再有病痛。”酒鬼朝着後廚勾勾手指,後廚便飛出一壇酒封好的酒到她手心,她呵呵笑着說道,“大家都知道我生前是喝酒喝死的,自然是因為愛喝酒,才會喝多,死後怎麽都不會再死一次,我幹嘛不敞開肚皮喝個痛快!”
祝羲和孟婆都不太贊同酒鬼的說法,太過放縱總歸不是好事。
但蘇長樂倒是點頭贊同道:“是這個道理沒錯。”
“小蘇是個明白人,來陪姐姐喝喝呗?”
酒鬼話音剛落,酒館裏沉迷喝酒的魂魄們,幾乎是一齊開始哄笑,口齒不清七嘴八舌,幾乎是同時開口說道,
“小夥子,你可別上了她的當,要是和老板娘拼酒,怕是你死過,都要再死個七八回!”
“鬼确實喝不死,但她能讓你喝得神志不清倒是真的。”
“喝酒倒是沒什麽好怕的,但老板娘這一喝酒,就開始發酒瘋,我勸你還是快跑,別白白被打上七百個巴掌。”
“老板娘,你可別欺負新魂了,別到時候真喝得個魂飛魄散,閻王又要來教訓你,再下個禁酒令,搞得我們都沒法喝酒,那才真的要再死一次快了。”
蘇長樂并不嫌棄他們吵鬧,反倒笑着一一謝過喝得爛醉的鬼魂們,又看向酒鬼說道:“老板娘,我留在幽都,可不是為了放縱自己,我當真想要等人。”
“咋滴,莫非你打算傻乎乎的,不吃不喝站在奈何橋邊,盯成一塊望妻石?”
“若非要如此才能見到永寧,我也不悔。”蘇長樂一改之前嬉皮笑臉,認真道。
酒鬼不客氣的翻着白眼,不屑道:“這天下的有情人,不是蠢的就是蠢的,我要是個姑娘,我情郎死了,我肯定要再嫁給別人,傻子才守活寡。”
酒鬼說了一半,湊到蘇長樂面前,一臉好奇地問道:“我還沒問你呢,你和你戀人成親了嗎?”
蘇長樂說到這兒,便開始咬牙切齒,罵道:“未曾,她——被送去敵國和親,我想救她,但是沒能救下她。”
酒鬼聽到這兒,非但沒有感動,甚至還不客氣地嘲笑道:“你都不知道她有沒有變心,居然還傻傻等着。”
“酒鬼。”孟婆有些不滿地制止道,“你這話太過分了。”
酒鬼不覺得自己有什麽過分的,蘇長樂也沒為這話生氣,他反倒笑道:“我倒期盼她變心,忘了我好好活下去。”
酒鬼一噎,一邊上樓,一邊罵罵咧咧道:“蠢貨,當真是個無可救藥的蠢貨!”
蘇長樂看着酒鬼上樓,有些猶豫地看向孟婆問道:“孟婆姑娘,你若想和姐妹敘舊便去吧,打探消息一事,我自己也能做。”
孟婆卻搖搖頭說道:“蘇将軍,我帶你來這兒可不是因為我想敘舊,而是在這幽鬼坊,消息最靈通的除卻閻王外,便是酒鬼酒館的酒鬼。”
蘇長樂啊了一聲,握拳一敲腦袋喃喃道:“我可真是犯蠢了,這凡間消息最靈通的便是客棧食肆,怎的到幽都我全都忘了。”
“關心則亂。”祝羲安慰道。
“我們順道,還能打聽打聽金先生的下落!”蘇長樂想好後,便立馬邁開腿跟上酒鬼步伐。
然而他樓梯才走了一半,他們要找的金生,便‘主動’出現在幾人面前。
金生渾身上下又添了不少傷,被白無常提着衣領子,無情丢到孟婆面前。
“他說認識你,我便帶來見你。”白無常天生嘴角就帶着笑意,她眼中波瀾不驚,語氣也沒什麽起伏,但卻像是笑着對孟婆說道,“我想着,定是你又多管閑事。”
金生被白無常丢下後,整個人在地上縮成一團,發抖道:“別殺我,別殺我!”
蘇長樂毫不猶豫地擋在金生面前,戒備地看向白無常問道:“你對他做了什麽!”
白無常這會兒是真沒忍住笑意,嗤笑道:“我對他做了什麽?你不如問問他,自己作的什麽死,我可是他,醒來後磕十個頭都不為過的救命恩人。”
孟婆擡手細細查看金生的傷口,喃喃道:“普通東西無法傷到魂魄,只能是法術或是異獸,看這傷口,像是雙雙留下的。”
祝羲蹲在孟婆身邊,疑惑道:“雙雙應當不會随意傷人,除非——”
白無常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哼,點頭道:“他蠢得要命,跑去幽冥之地,運氣好,也不好,以為雙雙是真龍,結果雙雙叼,就這樣啦。”
蘇長樂周遭的怒意瞬間消失,他一點忙然道:“雙雙,真龍?雙雙不是可愛的小獸嗎。”
白無常嘲笑道:“得,又是個以為雙雙是乖巧小寵物的家夥,異獸異獸,哪裏有乖巧可愛的?”
白無常斜靠在酒館門上,指着門後頭露出的,三顆青面獠牙腦袋的異獸,笑道:“來瞧瞧,你們心裏可愛的小寵物。”
雙雙發出一聲瘆人的吼叫,吓得衆鬼一抖,然而卻在祝羲皺起眉頭看着他的時候,三顆腦袋同時蔫蔫挂下,這再從口中發出的聲音,似乎變得十分委屈。
孟婆和蘇長樂顧着關心金生,并未發現異常,白無常倒是驚奇地打量着祝羲。
她記憶混亂的要命,即便記得從前的事情,也記不太清記憶裏的面龐。
但看見他形影不離跟着孟婆身邊的模樣,她恍然大悟想道,原來是他啊。
這才眨眼的功夫,居然又是二十年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