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二十九座橋
第二十九座橋
“不好,是月圓之夜。”孟婆焦急道。
頭頂的月亮圓圓的,忘川的水确實瘆人的黑色。
白無常就這樣看着蘇長樂,一步步向忘川走去,她一只手握着拘魂鎖的鏈身,手腕打着轉,鎖鏈的尖銳部分,便在空中晃出一道銀色圓弧。
明思靜并不知道魂魄墜入忘川,究竟會發生什麽,但他瞧着忘川便覺陰森無比,且看着蘇長樂這副神志不清的模樣,定然不是什麽好事。
但他卻看向白無常,幸災樂禍笑道:“怎麽,你不救他?”
“救他,為什麽要救?”白無常淺色雙眸之中,透露出不解。
“因為你是鬼差。”明思靜理所當然道,“各司其職,難道不是世間通理?”
白無常收起拘魂鎖,搖搖手指,反駁道:“鬼差并沒有義務救想要作死的魂魄,況且世間萬物,都遵循天道,若他當真墜入忘川,魂飛魄散或是被永久留在忘川之中,那便是他應當魂飛魄散,我無需,也不能幹涉,這才是通理。”
明思靜雖然雙手被捆着,但依舊堅持轉動手腕,愣是讓雙手手心觸碰,發出‘啪啪‘聲響,高興大笑道:“原來地府鬼差也是這般,見、死、不、救。”
孟婆完全能夠理解白無常的做法,但她就是不能坐視不理,哪怕在別的鬼差看來,蘇長樂就是個與他們不相幹的魂魄,這樣找死的魂魄,每幾日便會出現一個,看多便都懶得多管閑事。
祝羲見孟婆上前,想都不想便邁開步子。
孟婆雙指一掐,全然忘了閻王囑咐的規矩,念動法決試圖将蘇長樂強行拽回。
然而忘川之中,水面居然詭異地開始泛起陣陣漣漪,一圈一圈,一陣一陣,一個通體漆黑有着龍尾的男人,站在忘川正中央,遠遠凝望着孟婆與祝羲。
“居然連句龍都出來了。”孟婆喃喃着,她頭頂滾下兩滴細密的汗珠。
祝羲眼看蘇長樂身體開始騰空,水面陣陣漣漪之中,伸出的千萬雙漆黑枯手,幾乎同時想要把蘇長樂拽下忘川。
孟婆的力量顯然不夠用,蘇長樂的魂魄卡在半空之中,竟然又向着忘川方向飛去。
孟婆扭頭看向白無常喊道:“小白幫我。”
白無常收斂起面上笑容,她十分想要幫忙,但不知怎麽的,她心裏就是冒出‘違背天意沒有好下場’的年頭,她沉重道:“你知道我不能幫你。”
孟婆緊抿雙唇,只得手上更加用力。
“我幫你。”
祝羲擡起手,才想自己自己身體之中,早沒有法力流動,他如今不過是一個凡人。
認輸嗎?
他瞧總是笑着的姑娘,如今雙唇緊抿,分明已經快到極限,但依舊一步不退,她的額頭開始落下細密汗珠,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他知道,她總是有自己的想法。
即便她早就不記得孟曦這個名字,可她如今所作所為,也依舊如同當時一般。
死又如何?她只是在做,她認為正确的事情。
他怎麽能退呢?
祝羲一改平日溫潤,瞪着句龍罵道:“天道,什麽狗屁天道,要是曾經的你知道你會變成如今模樣,還不如死了算了!”
他三步并兩步,也不管忘川之中的魂魄,是否也會把他一齊拉入忘川,他抱着蘇長樂的小腿,配合孟婆念動的法決,愣是要用蠻力把蘇長樂往回拽。
奈何橋邊,一衆魂魄齊齊盯着三人動作。
白無常收斂起面上情緒,擺上鬼差專屬微笑表情,看向幸災樂禍的明思靜,說道:“忘川可不是你應該待的地方,也該随我去閻王殿審判咯。”
明思靜臉色一變,剛想吶喊,卻被白無常直接用鎖鏈捆住嘴,他越是掙紮,鎖鏈便越是緊,直到他感覺到自己快要窒息之時,他方才認命停下動作,任由白無常把自己拖向閻羅殿。
孟婆和祝羲根本無暇顧忌旁的,二人說什麽都不肯放棄。
孟婆喊道:“蘇将軍,睜開眼看看吧,永寧公主根本不在忘川裏!”
蘇長樂雙目迷離,他雙手往忘川的方向胡亂揮着,嘴裏還喃喃着:“永寧,讓我見永寧,讓我和永寧在一起。”
祝羲覺得自己雙腳都要嵌進地裏,他咬牙道:“不行,蘇将軍的執念太強,再加上忘川裏頭句龍和冤魂召喚,光憑我們兩個,根本攔不住他,得想辦法找個幫手。”
孟婆見搖搖頭,苦笑道:“閻王總說生死有命,無論是早早投胎,或是魂飛魄散,或是墜入忘川,或是關押在十八層地獄之中,又或是困在幽冥之地,所有魂魄的命運都已經譜寫在天道之中,鬼差妄加幹涉,只會造成更壞的結果。”
“但你卻選擇幫我們。”
孟婆因為捏着法決的緣故,她的語速非常之慢:“我之前替蘇将軍,去問過閻王,閻王已經訓斥過我,讓我莫要再多管閑事,我其實不該幫你們的。”
祝羲眨眨眼,他雖然因為使勁拽着蘇長樂,所以表情有些猙獰,他說道:“但你還是選擇幫我們。”
孟婆苦笑道:“我沒法坐視不理,況且我覺得祝先生您——”
祝羲睜大雙眼,十分期待能夠從孟婆口中,聽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他分明已經死去,但此刻卻依舊覺得心跳得飛快。
她會說什麽?
她若是說出,她還記得他,想要與他在一起,哪怕是幽冥之地,他也願意與她一同前去。
只要能夠與她相伴,成為鬼影又如何?
但最後,她也什麽都沒說出口,并非她不想說,而是閻王前來,打斷了他們。
閻王雖是青年面貌,用發冠豎起的頭發卻是純白,他鮮紅的眸子有些不悅地看向孟婆,但他并未出口責罰,反倒是眯着眼睛看向祝羲,冷笑道:“收起你的癡心妄想,若是你做出你現在心裏想的選擇,那麽你們之前做的一切,都将功虧一篑,也會讓這些年你們所受的苦痛——都顯得沒有任何意義。”
閻王穿着一襲黑紅相間的衣衫,他朝着句龍怒斥道:“你可還記得你是誰?”
句龍空中發出一聲哀嚎,心不甘情不願的縮回水中。
他又擡起手揮揮衣袖,蘇長樂的魂魄便穩穩當當落在地上。
蘇長樂迷離的雙眼漸漸回神,眼前哪裏還有什麽永寧公主,有的只有一片黑漆漆的,在往水裏縮的鬼手,他盯着自己愈發透明的雙手喃喃道:“我這是怎麽了?”
“犯蠢。”閻王不耐煩地說道,“趕緊滾去投胎,要不然不出三日,你絕對魂飛魄散。”
“可是永寧——”
閻王深深呼出一口氣,不耐煩道:“烨國永寧公主,李安悅,她早就投胎去了。”
蘇長樂猛地瞪大眼睛,而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笑着笑着,眼淚又一滴滴往下掉。
閻王嫌他礙眼,擡手便把他丢向輪轉司外,但他竟然又掙紮爬向往生鏡前。
“沒一個讓人省心的,非要害得我破例。”閻王顧不得蘇長樂,看向祝羲冷笑道,“倒是你,若是我不來,你是打算墜入忘川,做個連輪回都不配的魂魄?”
祝羲拍拍衣服,又擺出之前溫文爾雅的模樣,笑道:“墜入忘川,也算是離我想見之人近一些,有什麽不好的。”
“待你墜入忘川,你想見的人還會重要嗎?”閻王手指着方才句龍所在的方向,惱怒道,“你瞧瞧他——我真是,也算是我活該。”
“不過都是天道的算計。”祝羲苦笑道。
孟婆打斷二人互相打的啞謎,疑惑道:“祝先生在說什麽,閻王您又在說什麽?”
閻王看向孟婆,冷冷道:“你現在應該做什麽?孟婆,你最近很喜歡多管閑事,還記得我說過,不該問的不要問嗎?”
孟婆張張嘴,在閻王的瞪視下,她還是閉了嘴,乖乖回到奈何橋邊舀湯。
孟婆走後,閻王居然帶着祝羲往閻羅殿去,白無常帶着明思靜等在一旁,他瞧見祝羲并不覺得奇怪,只是公式化地問道:“閻王殿下,不知道這明思靜,您當如何發落。”
閻王手指在生死簿上劃過,淡淡道:“草菅人命,謊話說盡,打入地獄,刑期一百八十年,每十年深入一層。”
“我分明是個好皇帝,你說的那些惡事,也完全是因為,我拿回本該屬于我的東西,憑什麽我要受此責罰!”明思靜難以置信道。
閻王見過太多喊冤的,他根本不理會明思靜,擺擺手讓白無常趕緊帶他走。
白無常帶走明思靜之時,他一路還在罵罵咧咧。
白無常一手拽着鎖鏈,拽着明思靜離開閻羅殿後,扭頭看向明思靜問道:“你倒是說說,你怎麽個冤屈法?”
明思靜見白無常願意聽自己的故事,連忙一股腦把自己的故事說出來,告訴白無常,反正言語之間盡是些情非得已,壞事都是他為了自保才做。
白無常像是早就料到一般,搖搖頭,輕笑道:“人啊,果然都是這般。”
明思靜還以為她在為自己抱不平,憤怒道:“就是,我對瑤瑤這麽好,她還如此背叛我!當真是天理難容。”
此時閻王殿之中。
閻王的目光又落到祝羲頭上,問道:“你瞧瞧你們一個個的,我至今還是搞不懂你,為何非要救下她,又輕易接受她忘記你一事。”
祝羲垂着頭,笑道:“我不在的二十年裏,她可有過半分痛苦?”
“沒有。”
“這便是我想要的。”
閻王手指着祝羲‘你你你’了半天,最後也只是一甩衣袖,無奈道:“這世上多少人想要長生不老,但也只有你一人,分明早就得到,卻非要每二十年都受這輪回之苦,只為見她七日,結果她還一點都不知曉你對她的好。”
“殿下,您真覺得,留在幽都于她而言,是什麽好事嗎?”
閻王張張嘴,竟然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是啊,于孟曦而言,留在幽都不過是折磨。
不,對于這兒所有的魂魄來說,不過是更為自由的,永世拘禁罷了。
祝羲又問道:“您快樂嗎。”
閻王嘆了口氣,無奈道:“好吧好吧,還是說不過你,我不快樂,我見着句龍更是不快樂,瞧着你們這一個個的——但我又能如何,天道就是天道,妄圖更改的苦果我們已經吃過,我是絕不像再吃第二次。”
閻王總是希望,祝羲哪天會放棄這痛苦地輪回,繼續去做不老不死的祝,可執念一旦存在,就并沒有這麽容易放下。
他總說別人看不破,他自己也看不破,若非如此,他又如何會明知不可,還非要去撞塌這山,讓這這兒變成幽都。
他垂眸道:“您也知曉我只有七日,所以殿下若還有別的話想說,也留着二十年後再說吧,我已經不想再同曾經一般,就連再見都來不及說,卻要匆匆離去。”
“她又不會記得。”
“我會一直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