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座橋
第七座橋
李安悅常說蘇長樂是個蠢貨,蘇長樂從來只當是玩笑話,他是不是蠢貨,他心裏可不是別人說了算的。
直到他的父親開始變得不對勁,他的母親開始變得郁郁寡歡,他的公主心裏總是藏着他暫時無法理解的憂愁。
他想出的解決辦法十分簡單,盡可能做一個不讓父母憂心的乖孩子,給他的公主送一份會讓她開心的禮物。
李安悅十分喜歡看一些‘雜書’,各式各樣的故事傳記與游記,她也愛聽街邊小巷子裏的人講各種各樣離奇的故事,某天她聽到了聖女的故事,她便開始拼命查閱各種相關記載,可依舊顯得有些食髓知味。
她對着聖女的故事露出一副癡迷表情,捧着臉看着蘇長樂問道:“蘇長樂,你信這世上真有聖女嗎?”
蘇長樂一口啃掉半個蘋果,他思索片刻笑道:“不信,聖女的傳說,不過是旁人用來騙傻子犧牲自己的,要我看這世上根本沒有什麽用人力解決不了的麻煩,聖女就該提刀沖出去把壞人都殺了!”
“你以為人家是動動手指就能滅世的神魔啊!”李安悅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
“那,打到最後被打死,那也是死的心甘情願!”
“是嗎?”
“當然!如果這世上真有神靈,為何非要有人犧牲才願意拯救蒼生,還算個屁神靈?”
李安悅思索片刻恍然大悟道:“所以聖女才是拯救世人的神明。”
蘇長樂覺得有道理,點頭贊同道:“........你要這麽理解,我覺得也可以。”
“完了,更想看看聖女像究竟長什麽樣了!”
“真這麽想看?”
“嗯!”
于是他便離開皇城許久,跋山涉水只為尋找聖女蹤跡,結果踏破鐵鞋無覓處,這該死的聖女像,居然就在皇城門口不遠處的孤山之巅。
孤山之巅本該人跡罕至,他卻在地上發現不少屬于同一個人的腳印,這人像是住在附近一般,腳印交錯通往山巅各個方向。
“既然有人,野熊的傳聞應該是假的。”他喃喃道。
他一路向上直到發現周遭之人所說的湖泊,聖女像矗立在湖泊中央,她穿着祭祀用的長裙,雙手并攏舉在空中像是捧着什麽,石像的臉早就坑坑窪窪的看不清原來模樣。
蘇長樂踏過湖泊走到聖女像底下,他擡手輕輕放在聖女石裙裙擺之上,他擡頭看着聖女的下巴調侃道:“喂,你真甘願做個祭品?蠢到家了。”
聖女當然不會回答,回答他的只有突如其來吹起的大風。
蘇長樂抱着被吹亂的頭發咬牙切齒地罵道:“這是妖風啊!你不是救世聖女嗎?罵你一句蠢你就吹風,也太小心眼了吧,好了好了我錯了,您大人有大量,原諒我吧!”
他道歉的畫剛出口,耳邊呼嘯的狂風居然當真瞬息停止,他也沒害怕,只是拍拍聖女的石裙嘿嘿笑道:“謝啦。”
奇怪的是這一次他再擡頭看她,卻從她被風吹日曬磨損的臉上,居然感受到一股難以言喻的悲痛感,她擡眼望着天,像是想哭,可石像怎麽會掉眼淚呢?
蘇長樂雙手環胸,一本正經地說道:“我看就沒什麽自願犧牲,都是被逼迫無路可退罷了。”
他是不信鬼神的,蘇長樂認為剛才所發生的一切都是因為巧合,可李安悅既然想看,他是一定要帶她來看看的。
只是他有些後悔,他不信神明還算情有可原,卻應該明白野熊的傳聞并非空穴來風,有人住着怎麽能代表沒有熊呢?所幸的是他們安全回來了。
只是後來的日子裏他偶爾也會苦惱,他們如今遭遇的這些苦難,到底是不是他把聖女給惹惱了,所以聖女才報複他們。
不,或許是天上的一幫子小氣鬼,看不得他們憐憫‘活該’犧牲的聖女,所以也讓他們經歷一遍這般走投無路。
又或許是,他早該承認自己就是蠢得要命,從前不懂父親說的居安思危到底是什麽意思,他總嫌棄他的唠叨,所以文不成武不就。
晟帝的人用不了多大力氣,便把他強行帶走。
他被關在黑漆漆的大牢裏,沒有水沒有吃的,與老鼠作伴三天三夜,突然被拽到強光之下差點讓他瞎了眼。
他的渾身上下被烙鐵壓過,他的慘叫聲幾乎穿透整個地牢,他方才樂觀發現,自己為數不多的優點其實近在眼前。
比如——他雖然蠢,但蠢有蠢得好處,比如一根筋,死不認輸。
他布滿血絲的雙目,惡狠狠瞪着眼前身着皇帝衣服的男人,男人舉起烙鐵狠狠壓在他的胸前輕笑道:“小将軍,像是老鼠一般難抓,卻不像是老鼠一般容易跪地求饒。”
“去你大爺的求饒,我是死都不會把烨國布防圖給你的!”
明思靜有些失望,他輕嘆道:“是嗎?”
他加重手裏的力道,滾燙的烙鐵與蘇長樂胸前的皮膚所觸碰,蘇長樂甚至聞到自己胸前傳來的烤肉味道。
蘇長樂的精神已經變得無比恍惚,可明思靜卻沒任何停下的打算,他微微用力烙鐵居然貼着蘇長樂的皮膚轉了個圈,方形的烙鐵居然在蘇長樂胸口留下一個有些歪扭的圓。
蘇長樂叫得越慘,明思靜就顯得越是興奮,他不讓他死去,讓他關在這暗無天日的牢籠中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這一定就是度日如年的感覺吧。
蘇長樂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明思靜像是終于玩膩一般,今日前來并未用滾燙的烙鐵再次燙開他快要愈合的傷疤,晟國皇帝拿起一把寶石做的匕首輕笑道:“小将軍若想繼續做我的玩物也行,只是不知道你的小公主是否舍得。”
這把匕首原本是李安悅送給他的禮物,也該是他親手從李安悅手中取回的東西。
誰能想到他又見到這把匕首,還是在這般場景之下,他喉嚨裏發出與野熊一般的嘶吼,困獸拼盡全身力氣向前想要撕咬獵人。
可獵人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嘲笑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用清晰且嘲諷的聲音說着讓他幾乎無法再堅持下去的故事:“小将軍,你曾經可想過你們的定情信物,會被當成她嫁給仇人的嫁妝?不過,我覺得你絕望的嘶吼,可比她在我身下的喊叫聲要好聽得多,你說,她會比你堅持得更久嗎?”
絕望?
不,他從未絕望過,他的恨意與求生的欲望沒有哪一刻,比此刻更加強烈。
殺了他。
他一定要殺了他。
“哎,本來還想讓你們見見彼此,我方能看一出好戲,可惜,我答應你們沒用的新皇,你的公主和你,一命換一命。”
幾日之後,蘇長樂被晟國之人押送到烨國邊境,他不知何時花白頭發的父親,扶着他破敗的身子回到将軍府。
他偶爾覺得自己眼神變得十分不好,要不然他原本英姿風發的爹爹和娘親,怎麽才這麽些時日沒見,就老了這麽多。
他養傷的日子裏念的都是該如何救出李安悅,以皇帝對李安悅的寵愛程度,只要他能想出什麽好法子來,他覺得自己一定能說服皇帝。
他好不容易等到能夠随處走動,去外邊一打聽,聽到的卻都是讓他難以置信的噩耗。
帝後在半月之前相繼離世,而他的公主在敵國受苦受難,可烨國皇宮之內卻歌舞升平,而如今坐在烨國皇位之上的,居然是先帝最不看好的大皇子。
蘇長樂明白他爹娘的心思,他們一定是故意不告訴自己,以防自己做出什麽超乎他們想象的舉動。
可紙包不住火,他早晚會知道。
所以老将軍夫婦并不詫異,自己兒子會怒氣沖沖前來質問。
“大皇子就算與永寧有嫌隙,但他們不是一母所生的親兄妹嗎?如今永寧在晟國受盡折磨,烨國居然能這般歌舞升平。”
老将軍嘴角動了動,他苦笑道:“當今陛下說,用公主一人換烨國太平,十分值得。”
“一個人的生死換一國之人,他是不是還覺得賺大了!永寧遠嫁他國,居然只換得值得二字?”蘇長樂紅着眼眶質問道,“況且明思靜是個什麽東西,李玄淩當真會相信他,只要兩國結親便萬事大吉?”
老将軍拍拍蘇長樂的脊背,他先是關上書房之門,随後看着兒子搖頭道:“長樂,你應當不知道,先皇所在之時,三皇子已經被冊立為太子?”
蘇長樂震驚道:“李玄淩這是謀反?!”
老将軍握住蘇長樂的手愧疚道:“我當時一直覺得,應當放棄你。”
蘇長樂并未因此憤怒,他反倒苦笑道:“你們應該放棄我,怎麽不攔着永寧來做這般蠢事?”
“你當她救你只是存的小女兒心思?”老将軍邊搖頭邊嘆氣,“她會遠嫁是陛下想出求和的下下策,可永寧卻覺得遠嫁是上上策,只有打入晟國皇室內部,才能有機會與烨國裏應外合。”
蘇長樂嘴唇動了動,他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反駁。
老将軍難過道:“誰知道明思靜棋高一招,他明着同意和親,暗地裏卻與大皇子聯合,我們的反間計還沒開始,反倒讓自家皇帝變成別人皇帝的‘下屬’。”
“李玄淩再蠢也不至于——”
“他就是這麽蠢。”老将軍難掩面上厭惡。
沒人知道先帝真正的死因,在先帝死後第二日,皇後被宮女發現安靜躺在床上,随先皇離去,有人說前天晚上大皇子曾來過,可沒有證據的謠言沒多久便被以殘忍的方式掐滅。
再之後便是太子莫名身患惡疾,誰都知道其中有貓膩,可烨國亂成一團,皇位總有人要繼承,晟國皇帝啓用早就埋下的內應,讓李玄淩這個嫡長子,順利繼位。
之後,朝堂之上只要有谏言之人,格殺勿論。
曾經與李安悅關系較好的黨派,悉數被削權,其中老将軍更是直接被強迫‘告老還鄉’。
以至于剩下的全是一幫廢物,還真真讓烨國顯得一派祥和。
蘇長樂深深呼出一口氣,他覺得自己是個無可救藥的蠢貨,但實在是想不到這世上有人比他更蠢。
“烨國,怕是要亡咯。”老将軍聲淚俱下。
“有如此國君,亡便亡吧。”他咬牙道,“如今烨國皇室根本不值得拯救。”
這世上唯一剩下值得被拯救的,只有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