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座橋
第六座橋
李安悅早有預料之後會發生什麽,身為一國公主,她早做好最壞的打算。
後頭發生的事情還是有些脫離他們的掌控,不得不說晟國皇帝明思靜到底還是技高一籌,李安悅盯着眼前密信,雙手死死抓緊身側錦緞華服。
皇帝最近身子愈發得差,這會兒看到密信一時氣血上湧,一口血吐到密信之上。
“父皇!”三皇子和李安悅一左一右站在皇帝身側,同時焦急喊道。
皇帝下意識握住永寧給自己擦臉的手,他喃喃道:“別告訴你母後。”
李安悅猶豫片刻之後還是輕輕點頭,在兄妹二人的堅持之下,皇帝被送到如今已經是麗妃的麗嫔處休憩。
李安悅知道在麗妃宮裏逗留不合規矩,她同皇帝說過便打算回鳳祥宮,三皇子卻叫住李安悅,把她帶到隐蔽地方,拍拍她的肩膀,用擔憂無比地目光看向她問道:“皇妹,若是心裏有什麽不舒服的,你可以來找我說。”
李安悅下意識拍開他的手搖頭道:“多謝三皇兄好意。”
三皇子抿抿唇,最終還是決定捅破兄妹二人之間的窗戶紙,他說道:“皇妹,有些話我知道不當講,但我還是想說,我并非想要同你争搶皇位。”
李安悅有些錯愕地看向如此直白的三皇子,她嘴唇皮動了動,還沒開口三皇子便笑着說道:“自然,從小到大你在各種方面都是頂好的,你與我們兄弟姊妹之間想來和善,心地善良,我雖不說,但我希望——”
“皇兄,慎言。”
三皇子搖搖頭,看向李安悅的雙眼十分認真地說道:“我說這些并非是為了那個位置,雖然事到如今才說顯得有些虛僞,但我是真心實意覺得,身為你的兄長,也同樣身為烨國皇子,我希望至少能幫你一些微不足道的小忙,聽你說說一些你無法同皇後娘娘,或是旁人說的煩惱。”
李安悅張張嘴表情更是詫異,她不知怎麽的眼角滑下兩滴淚水,她擦掉眼淚搖頭道:“多謝皇兄好意,但我要說的無非就是我很害怕,我不想這樣,不是我不想示弱,事情無論如何都要走到那一步,同你說這些除了我們各自憤懑不堪,又有何意義?”
這下驚訝的人換成三皇子了,他有些羞愧地說道:“到底是我小看你。”
“是我該謝謝皇兄的好意。”
雖說李安悅并沒有接受安慰,但三皇子的話到底讓她更加認清現實。
蘇長樂帶着一批親兵,駐紮在漠河邊境城鎮僞裝成當地居民,行事極為謹慎,晟國一時之間找不到破綻,自然也不敢随意舉兵。
烨帝晟國不打來是好事,可晟國不打來,他心裏又有一塊石頭懸在半空之中放不下,以至于他近些日子夜裏整宿整宿睡不着,也讓他本就不好的身子,如今更是憔悴。
皇後與皇帝伉俪情深,猜出情勢不妙,但皇帝故意瞞着她,她能做的也不過是多熬點補湯,但補湯對于皇帝現在的身體,也顯得成效甚微。
皇後在這深宮之中,唯一能夠告訴全部心思的,也只有李安悅一人,皇後走到正在查看布防圖的李安悅伸手,她猶豫道:“永寧,你說這晟國有沒有可能,根本就不想打過來呢?”
李安悅放下手中的毛筆,她按着皇後的雙肩讓她坐到一邊榻上,一點點掰開皇後握緊的拳頭,把手附在皇後手背之上,她用臉頰貼在皇後臉頰之上緩緩道:“母後,晟國就算不打過來,也會想要旁的東西。”
皇後方才松開的拳頭頃刻便又握緊,她的指甲卡在肉裏,扭頭看向李安悅之時雙眸蓄滿淚水,稍稍眨眼,淚珠便順着臉頰滾落:“他們想要什麽?”
李安悅看見落在手背之上的滾燙淚珠,她刻意回避皇後的問題,安慰道:“母後,你得相信蘇将軍與蘇長,蘇小将軍,他們父子皆是智勇雙全之輩,烨國有他們父子,未必會敗。”
皇後回握住李安悅之手,她失控道:“無論輸贏成敗,兩國一旦開戰必然生靈塗炭,輸了我們便一無所有,若是贏了——對于烨國亦是沉痛打擊,永寧,我雖不懂治國之道,但這些淺顯的道理我還是明白的。”
“母後說的是,但我們總歸有辦法的。”李安悅笑道,“你不信別人,還不信兒臣嗎?不必擔心烨國處境。”
皇後自然是相信李安悅的,她猶豫片刻後點頭道:“我信你。”
皇後她所能做的除卻祈禱之外微乎其微,特別是在她意識到,皇帝打算扶持三皇子為儲君之後,她總算知道為何李安悅說的是‘不必擔心烨國處境’,而不是不必擔心她。
大皇子是皇城中最後意識到,皇帝打算理三皇子為儲君之人。。
大皇子得知朝堂大多同意皇帝立三皇子為儲君之後,他連忙急急忙“母後,三弟不過是麗嫔一個嫔妾所生,如何能——”
“皇兄,慎言,是清麗皇貴妃。”李安悅皺着眉頭打斷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大皇子狠狠瞪着李安悅罵道:“你就是嫉妒我,父皇當時分明是想讓我——”
李安悅皺起眉頭,正思索着如何讓大皇子不那麽‘作死’,皇後擡起手一個巴掌便扇在大皇子臉頰之上:“李玄淩,何時容得你置喙你父皇的決斷?”
李玄淩捂臉恨恨瞪着皇後,他不甘道:“你們不讓我說,我偏要說,分明我才是嫡長子!母後您和父皇卻都更加寵愛她,從前父皇寧可讓一個女人繼位,也不多看我一眼,父皇如今總算看明白,卻選了一個庶出——”
皇後擡起手又是一巴掌,她指着大皇子,氣得整個人都在發抖:“我真不知道怎麽生出你這麽個蠢貨!”
皇後說完之後,便捂着臉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她哭得是半點沒有皇後應有的儀态,大皇子見着皇後這副模樣一時也變得無措起來。
李安悅蹲在皇後身側,她張開雙臂試圖把自己母親牢牢摟在懷中,她是從沒見過母後這副模樣的,她印象裏的母後是一定當得‘母儀天下’四字。
她也曾為夫君寵幸別的女人,暗自垂淚,也可卻從未在人前如此失态過。
大皇子左顧右盼之後顯得格外驚慌失措,李安悅本以為他多少會安慰一番生母,誰知這慫貨居然邁開腿扭頭便跑離鳳祥宮。
李安悅說不上惱怒,但确實覺得無比悲哀,就像是她母後此刻的心情一般。
皇後是在悲哀自己的兒子對自己這般态度嗎?不是
皇後是在悲哀自己的孩子無法繼承皇位嗎?不是。
皇後是在悲哀自己的夫君寵幸別的女人嗎?不是。
皇後什麽都明白,只是裝糊塗罷了。
皇後把李安悅緊緊抱在懷中,她顧不得自己淚水将會糊到李安悅的衣裳之上,悲恸道:“我有時候總會想,你要是個皇子就好了。”
李安悅垂下眼睑,她嘴角勾起輕笑道:“是個公主也挺好的,至少我曾心懷能嫁給所愛之人的夢想。”
皇後捧着女兒的臉,開口聲音尖厲無比地問道:“永寧,你就不會難過嗎?”
她當然是難過的,可她知曉如今抱着母親大哭一場并不能夠解決任何問題,甚至還會讓本就難過的皇後,更是崩潰。
她輕輕拍着皇後的脊背,竟然像是哄小孩一樣說道:“我身為公主,自然應當承擔身為公主的職責,就像母後永遠無法忘記您是皇後一樣。”
皇後阖上雙眼,她嘴唇輕輕顫動着,什麽也沒說 ,只是眼淚繼續往下掉着。
“都下去吧。”她用沙啞的聲音摒退周圍衆人,像是尋常百姓家的母女一般,把女兒抱在懷中,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脊背。
三日之後,晟國突然傳來烨國國民當街鬧事,還對晟國國君不敬的言論,此人被晟國官府抓走斬首示衆。
被斬首百姓的家屬當街喊冤,稱官府草菅人命,枉顧人倫。
此事在一些人有意之下,很快傳遍兩國。
又過了三日,兩國百姓罵戰愈演愈烈,晟國稱烨國百姓對晟國國君不敬,需要烨國皇帝向其致歉,烨國國君自是不可能道歉。
又過了三日,晟國朝廷稱他們抓到來此烨國的細作,若是烨國再不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他們再不會再姑息。
細作,鬧事國民。
這簡直是讓烨帝百口莫辯,環環相扣的連環計。
百姓之間的沖突可小可大,細作之事他可以抵死不認,可偏偏——晟國抓到的細作是蘇長樂。
蘇長樂雖然平日愛玩,但一直都是個聰明孩子,是絕不會在沒有接到軍令的情況下,一個将軍蠢到偷偷潛入晟國。
想來是晟國之人用了些手段把蘇長樂從烨國抓走,這相當于晟國在告訴李景昀,漠河邊境城鎮已經有來自晟國的‘細作’,更有可能他們的細作滲透到烨國更深處。
何況蘇長樂人在晟國,除非蘇千弦願意看着自己兒子被折磨致死,否則——
不,蘇千弦是個寧折不彎的老将軍,他自然不會提出讓烨國投降,只為換回兒子的要求,可李景昀是絕不會冒着讓老将軍心寒的風險,眼睜睜看着蘇長樂去死的。
李景昀想得越多,身體便越是憔悴,他看着銅鏡之中映照出的自己,擡手撫上鬓邊的白發,另一只手抓住皇後按在自己肩頭的手背,苦笑道:“凝碧。”
皇後垂下眼眸回握住皇帝的手:“陛下不必解釋,臣妾與永寧早就知道會有今日。。”
三日又三日,關隘處傳來佐丘國大軍出境的密報,他知道不能再拖延下去了,佐丘國與晟國兩面夾擊,烨國不會有任何勝算。
皇帝是舍不得永寧公主的,可身為一國國君他不得不做出選擇。
李安悅在與三皇子還有皇帝待在禦書房裏談論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一早她上殿,請求讓自己去晟國和親,以來保護漠河邊境平定,并,換回蘇長樂。
一個月後,三皇子正式被立為太子。
晟國的渡橋梯橫跨漠河,永寧公主帶着随行侍衛,在百姓看來,十裏紅妝,好不風光。
然而她唯一想要帶走的只有一直貼身放着的匕首,他們的定情信物成了嫁妝,當真是諷刺。
她穿着本是為自己與竹馬婚禮準備的婚服遠嫁晟國,誰能想到堂堂烨國公主居然成了第一個用渡河梯渡河之人。
李安悅并不了解晟國皇帝明思靜,但她确信他一定是知道,她與蘇長樂之間的關系。
成婚當夜明思靜粗糙的手指劃過她的臉頰,稍稍用力便輕易挑開她大紅色的婚服。
他在她耳邊說的不大好聽的葷話,其中不乏有一些與蘇長樂有關的話。
“永寧公主,果真如同傳聞一般漂亮,讓人愛、不、釋、手。”
“陛下,您已經得到你想要的東西,何苦還要羞辱我?”
李安悅瞳孔之中無悲無喜,她看着晟帝不鹹不淡地開口道。
晟帝雙手掐着李安悅的臉頰,他搖頭道:“我倒是希望公主寧死不嫁。”
“陛下分明可以拒絕和親。”李安悅雙手環住明思靜的脖子,她笑道,“陛下,是你自己太貪心,拿了佐丘國的好處,卻又想與烨國結親。”
李安悅此話一出,明思靜看着她的眼神都變了模樣,他上上下下又重新把李安悅打量了個遍,他若有所思道:“公主看得當真明白。”
“若是看不明白,臣妾自然也不會想嫁給陛下。”李安悅忍着惡心裝出一副嬌媚模樣,她在明思靜耳邊讨好道,“只求陛下身側給臣妾留下一席之地。”
“哦?你願意背叛你的國家。”
“只要能活下去,哪裏是我的國家又有什麽區別?”
明思靜笑了。
她看得自然明白,她早就有猜測烨國與晟國無論是否開戰,最後他都是一定要吞并佐丘國的,他會同意和親便是最好的證明。
對明思靜來說,其中區別無非是,晟國與佐丘國一起打下烨國,再吞并佐丘國,還是與烨國一起打下佐丘國,再吞并烨國。
這也是為什麽必須是她嫁給明思靜,而不能随便是哪一位公主的原因,明思靜娶得必須是李景昀最疼愛的女兒,只有這樣他才會相信烨國想要合作的誠意。
但李安悅知道,與虎謀皮是絕對不可行的,她的目的是為了保護烨國,所以她必須假意背叛烨國,讓明思靜盡可能信任自己。
若她能傳遞回去情報自然更好,若她不能——也足夠讓明思靜一時之間看不穿她的意圖,給他添一些麻煩。
只有這樣,她才能給烨國争取到足夠存活的時間。
這是她在離開前,便與太子和烨帝商議好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