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困局(二)
奚月一時間束手無策,其實方卓也是。他帶着師弟們出來好些天了,但這一路都沒想出辦法,反倒是好幾個師弟死在了路上。今天那兩個如果沒有遇到奚月,可見也是回不來的。
蕭山派現下人人喊打。
奚月緩緩地嘆息:“我真是覺得奇怪,門達他們,手底下怎麽會有人會蕭山派的功夫?”
而且功夫竟然還很高。
方卓聽她說起這個就鎖眉,默了一會兒,道:“外人想學,其實也不是沒法子。蕭山派延綿百年弟子衆多,總有出去單獨走江湖的。就拿目下來說,我師父門下的尋常弟子确是大多武功不夠,入室弟子也沒鬧出過叛出師門的事,但是他自己昔年的師兄弟中,據說有十幾位獨自出去行走江湖的。有些還有聯系,有些慢慢的也就生疏了。”
奚月滞了滞:“可他們不至于會為東廠賣命吧?”
方卓啞笑:“誰知道呢。”
在這樣的事上,總歸一個人有一個人的想法,東廠和錦衣衛權勢滔天,不論是威逼還是利誘都能信手拈來。江湖上的俠客們,也不是個個都那麽高風亮節的,有一個兩個幫他們做事的,也不值得奇怪。
在這樣的事上,他不由羨慕白鹿門。
白鹿門和蕭山派的祖師是師兄弟,同樣延綿百年。但這百餘年來,白鹿門從未廣招門徒過,多的時候收三五個資質過人的徒弟,少的時候便如同如今的白鹿怪傑奚言一樣,只教自家兒女功夫,很難鬧出武功外傳的事來。
但現下說這個也沒用,方卓将話題又繞回了楊川的事上:“我是真不知道怎麽救大師兄了。”
兩個人又相對而坐苦惱了好一陣,最後,奚月唯一能想到的法子,竟然是沈不栖。
沈不栖在江湖上的朋友多,如果有那麽一個兩個肯出面替他們解釋一二,勸勸雁山派弟子,誤會消解了事情便好辦了。
她便循梯上了樓。沈不栖方才一進酒樓,見她和方卓要說話,就識趣地先徑自找房間歇着去了。眼下他正仰在床上發愣,驀見奚月進來,就坐起了身:“你們商量好了?怎麽救楊大哥?”
奚月籲氣搖頭,接着問他:“我想找你幫幫忙——你有沒有什麽朋友與雁山派的人熟,能請出來幫我們辯解辯解嗎?”
沈不栖一怔,繼而苦惱搖頭:“我先前從未來過廣西這片,當真誰也不認識。”見奚月神色一黯,他又道,“你看如果趁夜殺上去行不行?我想了半晌了,你看方卓手底下也有好幾十號人,總是和雁山派硬碰硬不行,但夜襲還是有勝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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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奚月立刻道:“不行。”她緩緩搖頭,“那邊本就有不少人會蕭山派的功夫,打着蕭山派的旗號四處惹是生非。我們再自己來一場夜襲,那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說到這兒不禁又為蕭山派功夫外洩的事情懊惱起來,罵了一句:“也不知是什麽樣的混賬,竟去為東廠賣命,真對不起俠義二字。”
她的話剛說完,沈不栖乍覺腦中一痛。
那是一種極細的、輕搐的痛感,像是某一縷神經被抽動,令他立刻扶住額頭,咝地吸了口涼氣。
“怎麽了?!”奚月一驚,沈不栖揉着太陽穴,痛感逐漸消逝。
在那短暫的片刻裏,他覺得自己仿佛想起了什麽,想起了什麽久違的東西。可他又什麽都沒抓住,接着就是令自己感到詭異的茫然。
有什麽可想起的呢?他明明什麽都沒有忘記,這種感覺來得太沒道理了。
“突然頭疼,可能近來有些累。”他舒了口氣,奚月便道:“那遲些再說,你好好歇着。反正二師兄沒想出辦法,急着趕路也沒用。”說完便離開了沈不栖的屋子。
自此又過了三天,蕭山派衆人仍舊一籌莫展。
此事太難辦了,一來自事發開始,雁山派便只說要見師父,他們去和談,人家未必肯理;二來,上次偷襲雁山派的人,實實在在地用的蕭山派的功夫,他們要如何讓雁山派相信那些人不是蕭山弟子?
這個問題不解決,想和平地救出楊川來便幾乎不可能。至于夜襲的法子,奚月一籌莫展之下也和方卓提了,方卓的看法和她一樣,不能用這種越抹越黑的法子救人。
縱使滿門師弟都為大師兄的安危急得睡不着覺,也不能為了救他一個,讓整個蕭山近兩千號弟子身陷更大的危險之中。
是以深更半夜,整個酒樓裏,幾乎沒有一個人是在安睡的。
樓中大半的房間都燈火通明,餘下的屋子雖然黑着燈,但床上的人總在輾轉反側。奚月也這樣翻騰了大半宿,終于熬不住暴躁,起來點燃了燭火,然後繼續躺到床上去發愣。
她從枕下摸出那本《盛林調息書》在手中端詳了半天,心緒愈加難過。
原本這東西是能保楊川的平安的,甚至可以救活岳廣賢、繼而消弭整場紛争。可是,她在與雁山弟子談妥這場交換的時候,實在沒想到在她去取書的檔口,會節外生枝。
現下,縱有這書也救不了楊川了。
奚月煩躁地将書扔在了一旁,美眸直勾勾地盯着房梁,苦悶地思索究竟該如何是好。
其實沈不栖說的夜襲硬搶是個法子,不能這麽幹,只是因為不能讓蕭山派再惹更多的麻煩。
但若能找其他人幫忙去搶呢?不用蕭山派功夫的那種?
奚月首先想到了南鷹山莊,随即又搖頭否決。
要花錢請南鷹山莊辦事,她倒不是付不起。可南鷹山莊收錢辦事這一點,也是滿武林皆知的,但凡不是傻子都能猜到是蕭山派的人找的他們。
南鷹山莊又已經臭名昭著了好幾十年,蕭山派和他們攪合在一起,那還不如自己上山搶人呢。
但其他的……
有些小門派或許重金之下也肯幫忙,但功夫不及雁山派,想把人救出來基本不可能。
這可真是個死結。小門派救不出人,大門派裏,名門正派不會出面,旁門左道她又不敢用。
奚月陸續嘆了好幾口氣,打算洗把臉清醒清醒再繼續想辦法。待得洗完臉,正躺回床上的時候,她又再度注意到了那邊《盛林調息書》。
一個油然而生的念頭令她的目光一凝,滞了片刻,她将書拿了起來。
這個,不是蕭山派的功夫,而且還是極強的功夫。
如今普天之下,練過這門功夫的人,一個走火入魔了,一個正被雁山派困着,餘下的一個……
餘下的一個雁山派的幾名弟子見過。
但也可以沒見過。
奚月于是又在酒樓中與方卓他們待了兩旬,接着商讨還有沒有別的法子可用。
雁山派給了他們三個月的期限,多思量這麽兩旬不會逾期,但随着時間的推移,衆人顯然愈發焦灼。
越焦灼越想不出辦法。
是以在一個清晨,一個樣貌妩媚的少婦拾階而下,挎着包袱、扛着劍、哼着小曲兒目不斜視地走出了酒樓。
她生得極有韻味,一衆正在廳中吃着早飯的蕭山弟子都不禁愣了愣,連方卓也傻眼,邊怔神邊奇怪,那是誰啊?
這酒樓不是被他包下來了嗎,樓裏除了小師妹之外,應該沒有別的女客啊?
好奇之下他還去詢問了酒樓的掌櫃,掌櫃肅然承諾絕對沒有讓其他人住進來。
一個時辰後,那美貌少婦踏着輕功從郊外的山林間疾步奔向西面,她內力沉穩而隐現森寒,氣息流轉間,腳下踏過一顆松柏的枝幹。
樹枝窸窣搖晃,不少深綠的松枝撲簌而下,結着層薄薄寒霜。
松枝落在地上,寒霜又很快消融褪去,滲入泥土,不見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