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困局(一)
奚月将心事和父親一吐為快之後,自然就借着酒勁兒趕緊去睡了。奚言也沒有大晚上閑庭漫步的癖好。
宅子又不算小,于是父女兩個直至次日清晨,才發現有三個人在前院裏喝得爛醉如泥。
……不冷嗎?
這是奚月的頭一個反應。
山中的夜晚可寒涼了,饒是炎炎夏日也能涼得讓人打寒噤。是以她小時候一度不喜歡山裏的這個住處,覺得陰森。
接着她才想到,出什麽事了?為什麽借酒消愁?
她想把他們叫起來問,但可想而知,毫無疑問,誰也沒醒過來。
奚言在旁用一種“你這都交的什麽朋友?”的眼神劃她,奚月也覺得不好意思,不敢讓父親動手幫忙,把沈不栖從屋裏喊了出來,一道把三人扛回屋睡覺去。
然後她問沈不栖:“他們怎麽回事?”
“啧……”沈不栖瞅瞅她,探尋道,“您是真傻還是裝傻?”
奚月:“?”
哦,是真傻。
沈不栖嘆氣:“昨晚你和奚先生聊天的時候,他們聽到了。”
“所以呢?”
“所以崩潰了啊。”沈不栖抱臂,“心上人屬意他人,他們就一起借酒消愁去了。”
奚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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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上人?誰?她嗎?
曾培就算了,竹搖和琳琅?!
奚月目瞪口呆,沈不栖無奈,暗道他們仨可真太慘了。然後他拍拍她的肩頭:“唉——”他說,“得虧你行走江湖。若是進宮侍在君王側,後人列個什麽十大妖妃八大禍水……準有你一個。”
妖妃禍水都沒有男女通吃的。關鍵這幾個男人和女人……他們還互相都知道對方也喜歡她!
奚月被這事攪得亂了陣腳。這種事就是這樣,從前不清楚就算了,現下一清楚,怎麽都覺得再見面尴尬得很。
她便收拾了包袱,拿了《盛林調息書》的下卷,辭別了父親,拉着沈不栖便出了門。那三位,正好先留在家裏醒酒了!
二人腳下不停地趕了一天的路,沈不栖就笑話了她一天。他說琳琅和竹搖對你的心思你真不知道啊?奚月說廢話,我是女人,她們也是,你覺得我往那上面想正常嗎?!
再者,竹搖可明明白白地跟她說過——當朋友!
沈不栖痞了吧唧的笑着:“其實倆姑娘都不錯啊。一個是京中花魁,一個我大明駐撒馬兒罕使節精挑細選的美人兒,你真不打算收了她們?”
奚月被他問得一臉驚悚:“瞎說什麽!”
她哪兒能這樣耽誤她們?讓她們找個好人家嫁了好嗎?若覺得自己一個人更逍遙,那便自己過日子也行,跟她……
她都已然屬意他人了!
二人一道向南走着,同時,一道消息猶如風沙一樣,正從南往北刮。在二人途經湖南時,終于與這風沙般席卷江湖的消息會和了。
彼時二人正走在一處山林裏,附近的小幫派不少,但有名氣的幾乎數不出來什麽。二人走着走着,忽地遙聞不遠處打鬥聲、争辯聲、喊殺聲四起,奚月側耳傾聽,有一方的聲音中明顯帶着熟悉的江南口音。待得走到近處,她無意中一看,竟是蕭山派的招式。
用蕭山派招式的共有兩人,被十幾人追着,早已遍身是傷。
他們顯然知道自己打不過,便竭力地往深山中跑,可那十幾人窮追不舍,追上了便免不了要過上幾招,要逃走也難。
奚月心裏暗做忖度,雖不想節外生枝,又覺不能眼看着這兩位師兄弟命喪山林。最終一沉息,示意沈不栖在此地稍候,摸出黑巾在臉上一系,徑自躍身而上,淩空間拔劍出鞘,落地的剎那正好格擋開幾人劈來的利劍。
局勢一僵,面前十數人一愣,被她擋在身後的兩個蕭山弟子也一愣。
然後她跟前的人打量她兩眼,先發了話:“女俠何人?”
奚月尚不明這番打鬥的情由,不想報出名號叫人記仇,便只說:“途經此地,看你們十幾個打兩個覺得不公而已。”
以多勝少确實不光彩,而且在武林之中,這種不光彩傳出去,是要被人恥笑的。
面前與她喊話那人便不得不冷靜心神,還算客氣地道:“他們兩個是蕭山門人,不該殺麽?”
奚月眸光微凜,反問:“蕭山一派流傳百年,門人弟子兩三千人,都該殺麽?”
衆人被她問得一噎,她趁熱打鐵,繼續說道:“江湖上近來有頗多傳言于蕭山派不利,我覺着蹊跷,不過此事也不必在此多争。只是,這二人看着功夫平平,決計不是蕭山掌門的入室弟子。投入江湖習武者,又有多少是因家中窘困想來混口飯吃的,諸位想來心裏也有數,何必拿他們出氣?”
她還是忍不住為蕭山派辯了一句,一句話就說得眼前衆人騰升怒色。好在後兩句的道理大家都認,那十幾人相互看了看,末了雖還有幾分不忿,但到底是收了刀劍,轉身走了。
奚月唯恐他們背地裏放暗器取二人性命,一直持劍擋在二人身前,直至他們走遠了才回過身。
二人死裏逃生,當即一拜:“多謝女俠相救!”
有那麽一瞬,奚月覺得舉手之勞,受不起這麽大的禮。轉而又注意到二人大抵是十八九歲的年紀,心道那她是他們的師姐啊?就心安理得地受了。
她便悠哉哉抱臂問:“怎麽回事?若當真做了什麽惡事,也如實說來。”
“沒有沒有……”二人覺出她功夫高,連忙解釋,“我們、我們是想去桂林雁山,找大師兄的!”
奚月一愣:“楊川?!”
“是……”二人察覺到她的情緒變化,又慌張辯白,“大師兄不是江湖上傳的那樣,他只是……”
“你們大師兄是什麽人我清楚,快說,究竟出什麽事了?”
按理說,她與雁山派已談妥了交換條件,無需蕭山派差弟子出來尋人啊?
“這事……”二人明顯顧慮她是外人,欲言又止。奚月信手摘了黑巾:“我是白鹿門的奚月,有話快說,我也是去救他的!”
“師姐?!”二人大喜過望。他們雖沒見過她,可聽說過她的名號,也知道她和大師兄是真的熟悉,登時都覺有了個好幫手。
離此地不遠,就是岳州城。二人道二師兄方卓在城中,想請奚月過去與二師兄一敘。
奚月見他們傷成這樣,原也不放心他們自己回去,便叫上沈不栖與他們一起進了岳州城。蕭山派這回大概來的人不少,在岳州城裏包下了一幢三層的客棧,兩個弟子上前敲門,不過片刻木門開了一道縫,看到是自己人才将門全打了開來。
接着,來開門的人便注意到奚月,不禁驚喜:“師姐?!”
奚月認出來了,這是蕭山派的一個入室弟子,在宴席上一道喝過酒的。不過對于行序,她有點遲疑:“你是十五……”
“我是十六!”奚月頓時有點窘迫,十六師弟哈哈一笑,“蕭山派人太多了,不怪師姐記不住。師姐快請進!”
奚月入得門中,不過多時,方卓被請了下來。
“師妹?”方卓邊下樓邊朝他笑笑,但奚月看他面色憔悴,分明是已有好幾日沒睡好的模樣,心中的不安不禁又添了幾分。
二人在客棧一樓的廳裏的一張案桌邊落座,奚月指着在山中遇上的那兩個笑道:“這兩位師弟嘴可真嚴,知道我是誰,我還救了他們,他們卻仍是不肯跟我說到底出了什麽事。”
“……他們大概是怕說不清楚。”方卓說着啞笑,“其實我也說不清楚。”
奚月鎖眉:“究竟出什麽事了?”
方卓一喟:“約是半個多月前,雁山派忽遭蕭山派偷襲,死傷不少,但擋住了。後來他們就說……要麽請師父到雁山一敘,要麽就殺了大師兄。”
奚月毛骨悚然。
蕭山派當真偷襲了雁山派麽?
自然沒有。想到先前的種種,也知自然沒有。
可這事如何說得清?如能說清,也就根本不會有這麽多麻煩了。
方卓又反過來問她:“師妹你是怎麽回事?你不是和大師兄一起走到嗎,怎的他自己被困在了雁山?”
奚月沉然嘆息,将月餘前的經過詳細地與方卓說了,方卓倒吸一口冷氣:“師兄傷得很重?”
奚月點頭,同時心亂如麻地思索如何當下該如何救人。
拿秘籍換他出來顯然是不行了,但總也不可能真讓師伯“到雁山一敘”,雁山派擺明了想要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