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困局(三)
雁山派,山後石窟。
楊川送奚月離開後,就被關在了這裏。最初時,雁山派弟子對他還算客氣,但在經歷過“蕭山派”的圍攻後便不一樣了。
有先前東福神醫與廣盛镖行的事做鋪墊,楊川心下清楚做此事的絕不是蕭山派,但他也不欲與雁山派多做争辯。唯一比較難熬的是,打從那日之後,雁山派就停了給他的藥。
與奚月同來的那天,他受的傷不輕,從左肩頭上刺下去的劍雖未傷及心髒,但破血之下依舊令他虛弱不已。偶爾咳嗽一聲,胸中都會泛起一陣劇痛。偏生石窟裏陰涼,他最近還總咳嗽。
如此一來,楊川萬分慶幸自己修了《盛林調息書》。連日來雖然沒有藥給他治療傷口,但他每日按照《盛林調息書》中所授調息兩個時辰,身上便多會輕快許多,石窟中的寒氣也沒有讓他發燒。
有兩個晚上,他甚至是熱醒的。身下明明是僅鋪了一層薄稻草的冰涼石面,他卻在燥熱裏望着漆黑靜了半天的心,真是哭笑不得。
“咔——”
石門磨着地被推開的聲音震響,楊川知道是有雁山派弟子來送飯也懶得理,盤膝坐在那裏繼續安心調息。
過了會兒,幾步外的人卻遲疑着開了口:“我可以放你走。”
是趙知倫的聲音。
楊川睜眼看過去。從石門處照進來的光線到此處已很微弱了,趙知倫又背對着門,一時難辨臉上的陰晴。
他其實也看不清楊川的神色,只看到他轉過頭,便又說:“你給那位奚姑娘寫封信,讓她把《盛林書》的下卷給我,我就放你走,絕無虛言。”說罷又補了句,“我要你的命也沒用。”
楊川一哂:“上卷,你練完了?”
趙知倫點點頭。
楊川淡聲道:“你師父都沒練成,你倒天資不低。可惜了,全不講江湖道義,注定成不了什麽大氣候。”
他這話說得頗不客氣,趙知倫一怒,又壓制住:“我只做過這一件惡事。待我修成神功,便獨自行走江湖去,必不再有半點對不起良心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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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川冷笑,懶得理他。趙知倫好似不太自在,沒話找話地又說:“我倒也不是多好的天資,就是那《盛林書》上卷的扉頁上寫了,若內功好則修煉無妨,外功好內功弱則需謹慎。雁山派原就是主修外功的,我師父外功上乘而內功弱,是以走火入魔;我……外功內功都不行,反倒練下來了。”
楊川依舊不做理睬,趙知倫有些急了,又往前走了幾步,站到了他面前:“喂,你把下卷給我,我就放你走,成不成?”
楊川擡眸:“我信你方才說不再做半點對不起良心之事,是你真心所想,但你必定做不來。”
趙知倫鎖眉。
楊川凝睇着他:“你的七師弟呢?他既沒有偷秘籍,自然也沒理由跑。”
趙知倫一噎,避開了他的目光,他了然而笑:“他死了,是不是?”說着他搖了搖頭,“人都有做惡事的時候,但大奸大惡之事,不是誰都能做的。這樣的事,你能說服自己做第一次,就能允許自己做第二次。”
楊川說罷,重新閉上眼睛,繼續修煉起了內功,“下卷我不會給你,你走吧。”
話音剛落,疾風襲面。楊川不及睜眼便伸手擋去,啪地一聲,兩掌相觸,兩股巨大的內力悍然對抗起來。
與此同時,山前已起了一陣微微的混亂。
幾個值守在半山腰處的弟子,都看見一個身影飛上了山,但速度之快令他們看不清是何人,更沒本事追上。
片刻之後,那道身影穩穩落下,幾個正在院子裏練拳腳的入室弟子一驚。
他們齊齊看去,面前是個面生的美貌少婦,可從這落地無聲的輕功來看,功夫只怕好得很,幾人一時也無心多欣賞她的美貌。
白知仁提劍道:“你是什麽人!”
他這般一問,奚月放了心。先前幾年,她幾乎都是易容成男子,眼下的易容會不會被識破,她原本心裏沒底。
她于是運息掐聲,語氣嬌柔道:“我啊……江湖人稱不歸仙,聽聞雁山派有幾個糊塗人在行糊塗事,就過來瞧瞧。”
不歸仙?
幾人均想,沒聽說過啊。
可她的武功又确實上乘,那是自己孤陋寡聞。
奚月這名號自然是胡謅的。她想的是,這名號也就用這麽一回,救出楊川便再也犯不着用,一去不歸,所以叫不歸仙。
白知仁等幾個警惕地打量着不歸仙,不歸仙卻輕松地踱起了步子:“滿江湖都傳蕭山派作惡,旁人信就算了,你們雁山派這麽威名在外,怎的也一個聰明人也沒有?”
何知俨驟然蹙眉:“這是什麽話?你要知道,大半月前,他們可都已圍攻到我們山上來了!”
“喲,蕭山派的功夫叫旁人偷學了去,是件多難的事嗎?再說,人家的大弟子楊川自告奮勇來救岳廣賢,好端端的又突然痛下殺手?他圖個什麽?怎樣的蠢驢才會毫不生疑地信了這些?”
她慢條斯理地說着,把連日來的不快帶着笑吐了個大概。
其實要直接去搶人也不是不行,但奚月覺得此事太叫人憋屈。這些話若不讓她說,她大概遲早要被憋死。
白知仁冷着臉道:“閣下想如何?”
“我能如何?”不歸仙輕笑,“我問你們,那楊川,你們肯不肯放?”
白知仁沉息:“這是我雁山派與蕭山派間的事。”
“那就是不肯放了。”
不僅是不肯放,而且還全沒聽進她方才說的話。
一直在踱來踱去的不歸仙于是停下腳步,外頭笑吟吟地看看他們:“那我,可就去搶人了,你們有本事就追來。不過一旦過招,別怪我殺人不眨眼。”
幾人悚然一驚,然而不及去攔,她已一躍而起直奔後山,轉瞬間就已沒了蹤影,內功之強令白知仁冒了一層涼汗。
楊川關在何處,奚月原本不清楚,也沒想到昨晚在附近一轉悠就會輕而易舉地弄明白。
——夜裏伸手不見五指的,後山沒有任何房舍的地方,卻有好幾名弟子舉着火把在一扇石門前守着,這也太明顯了吧?
她于是直奔那扇石門而去,然而落地間,卻不見有人在外守着。
奚月不禁奇怪,再細作查看,見地上有沿山道離開的嶄新腳印,而那道石門竟然半開着。
大師兄把人支開,然後自己逃了?
這念頭在她腦海中一閃便作罷。
不會的,從昨晚的情形看,看着他的人不是一個兩個。要尋事支走一兩個人容易,全支走卻不太可能。若他能辦到,那雁山派的人就不只是傻了,得是脖子以上全是擺設。
奚月便屏住呼吸,貼到石門旁邊,謹慎地往裏看了一眼。
這一看,她不禁一驚。
石洞的黑暗之中,依稀可見兩個人在纏打不休,雖都赤手空拳,但仍可看出武功皆不錯。
其中一個,她看了幾招,認出是楊川。另一個卻看不出是誰。
這可壞了。
白知仁他們必定在往這邊追,絕沒有直接放棄的道理。
她原本想,撂倒這邊看守的弟子就走,見到無人看守還慶幸了一陣。沒想到裏頭有個功夫上佳的,這還不如多來幾個弟子看門呢。
怎麽辦?
奚月略作沉吟,沒再多加耽擱,飛起一腳,厚重的石門轟然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