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再度上路(三)
這個情形,楊川自然明白會惹起怎樣的誤會,立時辯道:“不是我!”
白知仁額上青筋暴起,開口間已提劍劈去:“不是你還有誰!”
楊川側身閃避,匆忙下床,無奈只得也拔劍格擋。铛地一聲兩劍相撞,白知仁內力雖不如他,但雁山派外功精湛,他又火氣正盛,楊川一時擋得也頗為吃力:“是你那六師弟……”他道,然而白知仁自然不信,倏爾擡起一腳飛踹而出,楊川躲閃不及,整個人橫飛出去。
原還愣在門口的幾人驀地回神,刷刷幾聲利劍齊出,直向楊川追去。奚月一看不好,躍起騰翻擋至楊川身前,踅身揮劍硬将幾人逼退幾步:“我師兄不會害岳掌門!”
白知仁暴怒的聲音從屋中響起:“奚姑娘,方才你不在屋中,我們便當此事和你無關!你讓開,我們了結了這惡徒,也算為江湖除害!”
奚月窒息,心下知道這事不好解釋。而且就連她也納悶兒,楊川為什麽說這是趙知倫幹的?
那一看就是內功所致的傷,雁山派專修外功人盡皆知,若他們能有如此過硬的內功,岳廣賢大抵也不會練《盛林調息書》練得走火入魔了。
奚月背後,楊川好生緩了好幾口氣,才勉強站起身。
白知仁那一腳用了十二分的勁力,他此時都覺得胸中隐隐作痛。起身間氣息微亂,喉中便溢起一股淡淡的腥甜,楊川匆忙調息,待得疼痛緩解了些,開口道:“你們的這位六師弟,練了《盛林調息書》。”
所有人都不禁一怔,緊接着,聽到趙知倫喊道:“你胡說!我哪兒來的《盛林調息書》!”
楊川的視線穿過幾人之間,冷然看向他:“那書真是你師弟偷的嗎?”
趙知倫又道:“我師父都沒練成的功夫,我怎可能會!”頓了頓又說,“再說,七師弟逃都逃了。若是我偷書,為何是他逃,不是我逃?”
他這話顯然比楊川的質問更有理,行三的何知俨頓時揮劍又上:“別跟他廢話,今日非除他不可!”
剎那之間,劍響叮當。幾人都是雁山派一等一的高手,功夫皆不在奚月楊川之下,人數上又極占優勢。楊川原比他們強在修了《盛林調息書》,可他若再傷人性命,事情必定鬧得更大,打得束手束腳。
奚月心中焦灼,她想起在京中與南鷹門人過招的那次。當時,其實顯是南鷹山莊占盡勝算,但千鈞一發之際,曾培帶着錦衣衛趕到,南鷹山莊的人不敢傷錦衣衛,他們才逃過一劫。
目下,卻本就是對方勝算較大,他們又是不敢傷人的那一方,今日怕是不好脫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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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片刻,幾百招已在劍影間拆過。二人皆漸漸感到吃力,楊川擋開何知俨的一劍,餘光陡見白知仁直朝奚月背心刺去,急忙閃身擋去。
奚月正與令一雁山弟子過招,聞得背後劍刃碰撞聲近在咫尺卻也無法回頭。白知仁此時一看見楊川就怒火中燒,頃刻間劍氣淩人,接連刺來數劍。
楊川依次擋開,趁腳下挪動,還幫奚月擋開了兩招。然則這一擋卻令白知仁抓住了弱點所在,只聽他喊道:“先殺白鹿門的那個!”
——奚月毛骨悚然,下一剎,師兄弟幾個同事向她刺來。她向側一閃又連退數步,眼見快要避至院牆無處可躲,一道身影從衆人身後躍身翻來,硬将原已離得極近的兩方擋開。
這卻正中白知仁所想,便見白知仁腕上一轉,原正劈向奚月的劍直刺而下。
——唰。
利劍刺入骨肉的聲音令人不寒而栗,所有人都被這微弱的聲響激得下意識地停住,一股血腥氣逐漸在空氣中蔓延。
白知仁的劍自楊川左肩上方刺入,不知刺了多深,只見楊川整個人瞬間脫力。
白知仁恨意未消,轉而将劍憤然拔出。鮮血猛然噴出幾尺,奚月嗓音撕裂:“師兄!”
她在他背後手忙腳亂地扶他,她感覺到他的溫熱的鮮血逐漸外溢,一寸寸地浸染衣衫,他感覺到她的手涼得吓人。
然而他們沒來得及說上一句話,奚月之間餘光中白光一閃,白知仁已再度持劍刺來。她不及多想,騰出右手伸出便握,她一股內力逼出,劇烈的刺痛劃過掌間指間的同時,白知仁被一股劇烈的寒氣逼得驚然将劍脫手。
什麽功夫如此陰冷?
他不及發問,便見托扶着楊川半跪在地的女子一分分擡起眼眸。
面前劍刃和寒光和指間淌下的血色襯得她目光森然,她的呼吸發着虛,猶如已至強弩之末的猛獸一般,似乎随時會斷氣,又似乎随時會在斷氣前向敵手發出可怖的致命一擊。
幾個雁山弟子好像都被這無形之中的氣勢唬住,一時之間竟無人再動手。短暫的安寂過後,奚月一把扔了攥在手裏的劍。
那劍身已完全冰冷,血跡在上面凍成了一層薄薄的殷紅色殼,分不清哪些是她的,哪些是楊川的。
她一語不發地封了楊川傷口四周的幾處穴道,盯着他逐漸不再流血的傷處複喘了兩口粗氣,聲音生冷得仿佛從冰窖沁出:“你們不是……要救岳廣賢嗎?”
幾個師兄弟微微回神,盯着她靜等下文。
“一命換一命。”奚月呢喃着,神情愈發恍惚,說出的話好像沒有意識,“一命換一命……”
“……如何一命換一命!”白知仁大喝。
奚月強自扯回三分神思:“你們放我師兄一命,讓他回白鹿門去取……《盛林調息書》的下卷。你們找人修了,救岳廣賢。我留下,我給你們當質子。”
師兄弟幾人相視一望,又都看向白知仁,等他拿主意。
白知仁正自斟酌着可行與否,楊川在無力中摸索着,終于攥到了奚月的手。
奚月只覺手上一熱,連忙低頭,楊川嘴唇翕動:“你走……”
“什麽?”奚月沒聽清,慌亂地又湊近了幾分,但楊川搖了搖頭。
他屏息運氣,身上暗湧的疼痛令他眉頭緊鎖。借着內力,他再度開了口:“讓她走。她去取秘籍,我給你們當質子。”
“不行!”奚月立刻喝道。他傷成這樣,留在雁山門是決計不行的。
楊川卻不理她,神情渙散地朝白知仁笑笑,看起來竟極是輕松:“我,是個臭名昭著的……窮兇極惡之徒。但我這個師妹,白鹿怪傑的獨女,品行可好得很。你讓她走,把我留下,她準定來救我;你讓我走,把她留下……”
他緩了口氣:“我指不準就不回來了,一走了之,她是死是活,和我有什麽幹系?”
巨大的脫力感随即湧上,他腦子裏驟然間混混沌沌的,只一味地想絕不能讓小師妹留下,但為什麽不能,他已經沒力氣想清楚了。
只有些模糊的念頭在潛意識裏和煙霧一般飄散,讓他覺得,小師妹好像會害怕什麽東西。
可她害怕什麽呢……
楊川頭腦發沉,倏然間,好像墜進了一片虛空。
虛空裏滿是黑色,四周圍都黑得空蕩蕩的。他什麽也抓不住,心裏一陣陣的發慌發虛。
她怕什麽來着……
他覺得答案明明就在腦子裏,可就是想不起來。
但總之他承諾過,絕不再讓她經歷一次。
天色漸黑,暮色四合。奚月趔趔趄趄地下了山,仿佛一具行屍走肉。
索性那獵戶的家就在山下的小道上,她魂不守舍地走過去,被閑來無事在院子裏瞎轉悠的沈不栖一眼看見。
“奚姑娘?!”沈不栖一愕,旋即奔出院外将她攔住,屋中的曾培聽言也急奔出來,二人看到奚月滿身的血跡,大驚失色,“你……怎麽了?楊川呢?楊川呢!”
他們一疊聲的問了好多遍,奚月才在一哆嗦裏回過神來。
她好像剛看到他們在面前,就那麽直勾勾地看着他們,卻說不出話。
“出什麽事了?楊大哥呢?”沈不栖繼續追問,曾培一按他的胳膊示意他噤聲,擡手在她奚月眼前晃了一晃。
奚月毫無反應,看起來就像受驚過度失了神智。
曾培一時心弦緊繃。他心知讓奚月受驚過度可不容易,她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能把尋常姑娘吓暈過去的什麽鮮血死屍,在她眼裏跟看個木俑陶塑也沒區別。
難不成楊川……
曾培沒敢往下想,搖了搖頭,試探着伸手,打算先扶奚月進屋。
奚月似乎無知無覺,任由他們攙着,往院子裏走。
走着走着,曾培突然聽到一聲低咝。
那是從嗓中逼出的、隐藏着巨大痛苦的,又似乎因為某種憤慨而格外隐忍的低低哭聲。
“……奚月?”曾培慌忙擡頭,看到奚月緊捂着嘴,卻已淚流滿面。
手上原已幹涸的血跡被淚水一點點融開,融成顆顆殷紅,一滴滴落盡腳下的土地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