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暗修神功(二)
這場面實在吓人, 那號稱“齊魯四賢”的剩下三位怔了一怔,幾乎同時落荒而逃。奚月縱身要追, 楊川伸手把她攔住,道:“算了, 唯利是圖之輩而已。”
奚月暗一咬牙, 也覺得罷了,但卻也沒就此離開, 而是走到那屍體旁邊蹲下了身。
屍體上原就只是結了一層薄霜,經這片刻工夫, 已消散得差不多了。她将手探入那人衣襟檢查着,捏着東西抽出來一看,是沓銀票。
曾培見狀笑道:“姑娘,你不缺錢吧?”奚月白他一眼,将銀票擱在了旁邊的地上。
又翻了翻,果然找到了些不同尋常的東西。
是張懸賞令。
并不是蕭山派當時送給楊川的那一張。這一份并沒有提及秘籍, 而是許以名貴藥材, 有好多種奚月都是知道的, 是一些江湖門派的獨門秘方。
門達如何弄到的這些東西不得而知,但可見頗具誘惑。
“這回知道為何又被追殺了。”她把懸賞令遞給楊川, 長聲一喟,“又得易容, 好煩。”
最煩的是一不小心就容易抽筋, 在練調息功的時候尤其如此。可為了保命, 也顧不得那麽多了, 二人當即換了張臉,而後又繼續趕路。
當晚再偷練《盛林調息書》時,楊川發現奚月似乎有些不大專心。他問她原因,她沉默了好一陣,然後說:“我突然有點怕。”
她到底是個不習慣表現軟弱的人,說這話時,口氣生硬得一點也顯不出“怕”。她頓了頓,又道:“我覺得這功夫太烈、太陰毒了。我爹說內功講究陰陽調和,陰氣過重會亂人心智,我們祖上有位前輩就是這麽死的。”
“你是說奚默?”楊川道。
奚月點頭。
奚默是白鹿門五六代前的一位掌門,把內功修到極致。但就因所修門路太過陰毒,最後心智扭曲,逐漸沉溺于殺戮之中,差點把白鹿門變成武林中人人得而誅之的邪教。
所幸他弟弟及時出手大義滅親,連帶着把他所修的那門功夫一道毀了,才遏制住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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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月提到他,讓楊川不得不警惕,他打量着她追問:“你殺那個人的時候……”
奚月默然垂眸:“我感覺很暢快。”她打了個明顯的寒噤,“不是那種快意恩仇的暢快,是能左右旁人生死的暢快。其實練成千斤指後,我就能左右大多數人的生死了,但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
她後來想去追那三個人,也是因為一時沉溺在這種感覺中沒抽離出來。被楊川擋住才驀然回神,然後心裏一股惡寒。
“我不想再練了。”她銀牙緊咬,“絕世神功對我沒那麽大的誘惑,不值得讓我抛棄是非善惡。”
楊川點頭:“別練了。我自己修成也能救雁山掌門。”
然後他看看遠處圍着熟睡着的三人的篝火:“你早點睡,我練好就來。”
奚月點點頭,回到篝火邊躺下,卻許久無法入睡。她盯着自己的手翻來覆去地看了半天,這雙能灌出極寒內功的手,就像是看得見的心魔。
說什麽絕世神功沒有那麽大的誘惑,那都是自欺欺人的。習武之人,對絕世神功自然趨之若鹜,否則雁山掌門豈會練到走火入魔?
可她真的不能再練了。
再大的誘惑,都不值得她抛棄是非善惡。
三日後,一騎快馬馳入皇城,直奔錦衣衛南鎮撫司:“大人!”
馬背上的錦衣衛下馬急奔入內,朝門達抱拳:“大人,山東急信。揭了山東懸賞令的四人之一,被山民發現死在了曲阜一帶的山上。”
門達呼吸凝滞:“怎麽死的?”
“這……”那錦衣衛遲疑了一下,才說,“當地的仵作說是……凍死的。”
開玩笑呢?炎炎夏日,山東又不是什麽寒涼的地方,山上也沒冰窖,怎麽能是凍死的?
門達想了想,又說:“四人之一死了,另外三個呢?”
“正在找。”那錦衣衛道。門達眸光微淩:“找到立刻禀來。”頓了頓又說,“別叫旁人知道。”
那手下應了聲是,告退離開。門達在屋裏猶如轉磨盤一般踱起了步子,思量該如何掃清這些麻煩。
夜長夢多,真是夜長夢多!
奚月和楊川明白着功夫都不錯,拖下去,只會讓他們的防心也越來越高,下手也會愈發地不容易。若有什麽讓他們逃無可逃的辦法就好了,可是,咝……
門達駐足搖頭。他們在京城時,他都沒能收拾得了他們。現下他們逃到了江湖,又還能有什麽逃無可逃的法子呢?
別說自己現下給出的這些珍奇藥材了,就是東廠拿秘籍懸賞時,許多門派也都巋然不動。可見真想讓滿江湖都圍堵他們,是極難的。
但一定不是沒有辦法。
他們倆是哪一派的來着?
門達隐約記得,南鷹山莊的人好像提過個什麽……蕭山派?
那應該是在杭州。
另一邊,一行人偶然碰到騾馬市,便買了幾匹好馬。馬不停蹄地趕路之下,很快到了江南一帶。
江南水網遼闊、湖泊衆多,他們換水路走,不幾日就到了揚州。揚州倒沒什麽江湖幫派,不過真是個實實在在的魚米之鄉,城內一派祥和,端得一片太平盛世的景象。
幾人一入城,就看到了緝拿奚月楊川的懸賞令,不過二人都易了容,大搖大擺地走過去也沒人認出來,便心安理得地找了家不錯地客棧來住。
入了夜,風聲漸起。江南真是個溫和的地方,連晚風也不似北方那麽肅殺凜冽,極輕柔地拂過白牆灰瓦,就像蘇杭姑娘軟糯的唱腔,和軟極了。
奚月等幾人早早地睡了,楊川依舊先練了一個多時辰的《盛林調息書》,練完也安然入睡。
這功夫當真神奇,小師妹練起來覺得陰寒得很,他卻一日比一日更加熱血沸騰。個中原因,書中卻無具體解釋,楊川只好自己猜測許是因為男女之別。
酒店一層的大廳裏,幾個錦衣衛提着繡春刀進來,邊是哈欠連天,邊是罵罵咧咧地跟掌櫃要酒喝。
打頭的是個總旗,坐下來就嘆氣:“這破差事,也不知道是抽得哪門子風。好端端地找幾個江湖游俠幹什麽?聽說還把各地錦衣衛都調動了,這不惹事嗎?”
同行的小旗拍着他的肩頭勸:“少說兩句吧。聽說是指揮使大人的親令。京裏的事,咱們哪兒知道?”
“嘁,我可是真不想招惹那些江湖人。”那總旗一味地搖頭,“你說說這是什麽苦差?要是咱死在這上頭,朝廷準定不會為咱們找他們尋仇,你信不信?朝廷和那起子武林高人較量就沒撈着過甜頭,如今這又作個什麽勁吶!”
說話間,小二顫顫巍巍地端了酒上來,眼皮都不敢擡地轉身就要走。那總旗哎哎哎了三聲把他叫回來,伸手在懷裏一摸,摸了幾張畫像出來遞過去:“這個,拿給你們掌櫃。見着人馬上去衙門回話,有賞。”
“有賞”兩個字,令那小二心頭一松,匆忙應着話接下來,自己先仔仔細細地瞧了一遍,是三個中年人。
三人均不是本地人的長相,看着挺粗犷的樣子。這小二心細,多問了一句,那錦衣衛告訴他是山東人。
自此又過約莫七八天,幾人到了杭州。
蕭山派自然在蕭山一帶,楊川帶着他們上山,不過多時就見到一十二三歲的少年。少年先瞧見的他們,好生愣了半晌才回神:“大師兄?!”
楊川聽見聲音擡頭望去,但不及他打招呼,那少年已急急回身,展開輕功往山上飛去,眨眼就沒了影子。
楊川也沒去追,扭頭跟奚月說:“師弟太多,最小的這幾個我都記不住是誰了,不好意思追。”
奚月撲哧一笑,心道你們蕭山派真熱鬧。
他們白鹿門就沒這些個事,她既沒有師兄弟也沒有親兄弟,是以她爹一直在說,日後要招個倒插門的女婿,好叫孩子跟她姓,把白鹿門傳下去。
山上的莊子裏,蕭山派掌門殷岐聽完小徒弟禀的話,愕然一驚:“你說什麽?!”
“大師兄回來了,還帶了好幾個朋友,已經快到了!”那小徒弟重複了一遍,殷岐眉頭微鎖,略作沉吟,揮手讓他先出去。
徒弟一離開,殷夫人管鷺就開了口:“這怎麽辦?傳言的那事……”
他們原都認定是假的,因為楊川現下在京中當錦衣衛,不該與山東的武林中人有瓜葛。
可他現在卻突然回來了。
“我還是信得過川兒的品性的。”管鷺道,“那是我看着長大的孩子,他不會亂殺人。行走江湖有個摩擦也不稀奇,不妨先問問他是什麽緣由。”
“我也信得過他。”殷岐沉嘆着點了點頭,“我倒是更奇怪,這事怎麽傳得這麽廣?”
江湖上死幾個人一點都不值得議論,那什麽齊魯四賢,也不是什麽有名望的人,這事卻愣是從山東一直傳到了杭州,傳到了他蕭山派。
“是得問問他,萬一有什麽隐情,咱們也好及時應對。”
管鷺點頭:“遲些時候我來問他,先設個宴給他接風吧。也一年多沒回來了,又還帶了幾個朋友,也不好一上來就問這些打打殺殺的事。”
殷岐颔首:“我讓卓兒去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