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得
不得
林稼再次見到陳荊是在深冬的海邊,他看到了陳荊身上化不開的郁苦,直覺讓他沒有追問陳荊不與他們聯系的原因。
原因想必是次要的,做為高中三年的生活委員,林稼熱心腸是曾經身為班長的陳荊帶給他的,可他還保存着那份樂于助人的優良品質,陳荊卻變得淡漠陰郁。
他們相遇的那天天氣并不好,是個寒冷的陰天。
天上滿是厚厚的雲層,不見半點蔚藍,因為是工作日并沒什麽游客。
陳荊則在坐在海堤旁吹海風,坐了很久,林稼怕他做傻事,也摟緊了羽絨服,陪他坐着。
一個上午,刺骨的冷風直直地掃來,林稼覺得臉上有些發疼。
他猶猶豫豫問陳荊是不是遇上什麽事了?
陳荊沉浸在浪聲,風聲中,很久才說:“你看那小女孩多快樂呀。”
林稼順着他的目光往前,是一個小女孩光着小腳丫踏浪,每一個大浪過來,小女孩都往浪裏踩,開心得嘎嘎直樂,而林稼卻感覺冷從腳底生,不由打了個寒顫。
小孩子的快樂是那麽簡單,大人只會想冬天冷,天氣不好,海邊沒意思,下水不好玩。
林稼眺望着遠方,那一望無際的大海坐落着三三兩兩的島嶼,讓想起他曾經問過高中語文老師的一個問題∶
如果想像五柳先生一樣避世,何處才能是避世的最佳選擇
是選擇逃到無人問津的海島
還是逃到不見人煙的深山老林
老師深思片刻,告訴他在信息高速發展的時代,無法做到真正地避世,因為再怎麽避都解決不了痛苦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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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是跟他這麽說,可在他們畢業後,因為世俗的緣故,老師卻隐匿避世去了,但正如老師自己所說現如今做不到正真的避世。
林稼長長地嘆了口氣,問道∶“還記得蔣峪老師嗎?”
“記得。”陳荊說話的語調還是輕飄飄的,沒有了當年最佳辯手的中氣十足。
林稼和陳荊都是高中辯論隊的辯手。
陳荊邏輯強,口條穩,一怼人能跟機關槍一樣不斷輸出,常被調去做四辯辯手。
而蔣峪就是他們高中三年的語文老師,從他那裏,陳荊第一次聽到了愛情不分性別。
沉吟片刻,陳荊才聽得林稼說∶“他……他昨天病逝了,他……他愛人發了訃告,後天是追悼會,我們是他最後應屆學生,他愛人說想讓我們作為學生代表去道別。”
林稼斟酌才說出口的“愛人”并不是他們以為的師母,而是蔣峪老師的男朋友。
當年蔣峪老師帶完他們高三三班就被革職。
革職理由聽說是因為師德問題,學校封鎖住了所有的消息,沒人敢私下議論。
林稼能知道內情,要多虧他同是高中老師的母上大人。
追悼會弄得很簡單,親友都很少,甚至連個披麻戴孝的人都沒有,而實際上老師有個兒子。
陳荊見到了蔣峪老師的愛人,一個高高瘦瘦,穿着黑色裙子的人,對方掐着嗓子同他們說謝謝時,他看到了對方的喉結。
原來老師和他愛人也同他一樣,都被困住了。
趙邢攜妻而來的,他第一次看清女方的面容,跟他截然相反,她知性大方,第一眼都讓人确信是位賢妻良母。
他們還在入随禮時,陳荊跟林稼要了包香煙,走出禮廳,找個隐蔽的角落,抽起了煙。
“聽林稼說,你遇到事了。”
聽着既不陌生也不熟悉的聲音,他在黑暗中看見趙邢從光明中緩緩朝他走來。
趙邢越來越近,那雙一如既往明亮含情的眸子,讓他心慌。
不大的巷子裏,趙邢也抽起了煙,就這樣他們相顧無言。
或許他是趙邢世界裏早已生鏽的釘子,早就被拔掉,重新訂上了另外一顆,殘忍地任由他伶仃,任由他無助。
趙邢吐出一口煙,踩滅了煙頭,才又道∶“你瘦了。”
“工作忙的。”他撒了謊,畢竟他待業也快小半年了。
他問∶“還住在原來的地方”
他答∶“在的。”
不遠處哀樂不斷,在星星點點的燈火中,他們四目相對,趙邢向他湊近,捧着他的臉,指腹輕輕在他眼角的淚痣來回摩挲,口中黏黏糊糊地喊他的名字。
他們之間很近,趙邢呼出的潮濕的氣息讓他心顫,趙邢摟住他的腰,緊貼在牆上。
他欲掙紮,卻被趙邢強有力的手掌桎梏住後腦勺,起初只是輕輕一啄,卻燃燒了彼此的思緒。
趙邢大膽地覆上他的唇,撬開他最後的防備,用力地俘略着他的氣息,侵略着他口中的每一方,每一寸。
趙邢是便士,
陳荊是月亮,
所以在凄婉的哀歌中,趙邢說∶“把我忘了,好好的,重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