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流言
第25章流言
楚晏春嘆氣道:“王君果然絕情,再多的嬉笑時光也比不上那些身外之物嗎?”
江潭落轉身面對着他,說道:“身外之物自是不必奢求,但無身外之物人與妖存于世何以為持?嬉鬧時光倒像是過眼雲煙,你言之愉樂安知彼焉為樂也?”
楚晏春說道:“好,真好,昂頭的猛禽終于舍得低頭說實話了嗎?王君既知我所求又何必疑我!”
江潭落說道:“呵,吾知道?吾哪裏知道?吾怎敢知道?你所求僅是當個釀酒小郎嗎?你少說些對不起良心的話,風聽到你的這些話都要羞愧得改道了。”
楚晏春說道:“我……是!我所求是虛妄的,是膽大妄為的,但絕不是想要奪你的王位,我早已臣服于你,你也沒必要老拿我過去做的事來評判現在的我,我也一直在反思反省,我厭惡我做過的事,我讨厭我過去的決定,每次想起你縮在一團發抖的樣子,我就恨不得直接用洵蘭殺我自己,我對你,你知道的我也有很多次的期盼,希望可以重新來過,可是你為什麽就是不相信現在我?這個走在你身邊的我,是一個全新的我,我早就從裏到外都改正了,你幹什麽老不相信我?”
江潭落:“吾信過你的,然後呢?吾得到的是一條鎖鏈和一個再也醒不來的姐姐!”江潭落輕蔑又絕望的咆哮了一聲。
楚晏春快要抓狂,說道:“我都說了你不要總拿過去的事來說了!前王君那是意外,我沒想到叁克國妖中會有這麽極端的妖,我不知道我的一時憐憫會讓前王君陷入危難當中,這是我的錯,我已經道歉了不下千百遍了,算我求你,江潭落,原諒我這一樁過錯可以嗎?”
江潭落說道:“這一樁罷了,那我呢?你為了篡權奪位,竟然計劃着打造一條鎖鏈鎖住我欺辱我,你騙過了所有人,就連你的師母,陶靈,也被蒙在鼓裏。
如此陰險的手段,我如何能知你不會再用第二次?試問,一個人如何再次相信,一個謀劃着搶自己東西,欺辱折磨過自己,還害自己的家人就此半生半死,永遠回應不了自己,一個人木木地躺在那冰冷的地方。一個這樣的人,劣跡斑斑的人,我怎麽敢相信,我怎麽敢放心?!”
楚晏春說道:“所以你要我怎樣?你敢說江國待我很好嗎?”
江潭落怒氣沖天,但沒有爆發出來,忍着一口氣,說出的話又帶着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她道:“對,你說的沒錯,不好。”
楚晏春氣憤地說:“我是叁克國送來的質子,所以我并不重要,可是只要我走動着,活着跑着跳着,我對于江國來說就是個威脅。你我一起長大,他們怎麽對我的你都知道,同門排擠,将士不服,民心不向,你都看在眼裏,最讓我絕望的是什麽,是你,就連你,我愛的你,你對我的信任也夾雜着算計,不然為什麽你不讓丘宣拜在我門下,明明他的根骨随我修煉最合适,直到現在,我也只是天華名義上的師父,你扪心自問,你可曾與我協調過天華的教養之事?
是……這些我都可以認,可是,鴻遠殿毒藤一事呢?你給我權去查,又從中作梗,一百年了,我竟不知你到底是個什麽意思!擺着這一樁挂着的懸案,就此來拖住我對吧,日子一長,慢慢卸了我的權,讓我從堂殿中隐去又久久的留我在這裏,我說的對吧?我的好王君?”
江潭落聽罷洩了氣,心累的不願再與他争辯,她沒氣力似地說道:“吾不曾有過這樣的想法。吾也并未卸了你的職。吾想的,是想讓你置身事外,在我的羽翼之下,不必摻和這些個亂七八糟的事。”
楚晏春聽完這話,怒氣也好像被瞬間抽走了似的,整個人顯得落寞又委屈,他說道:“我不信,你不信我,我也不敢信你,你總是有一大堆騙人的話,誰知道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江潭落疲乏地說道:“吾從不想騙你,真的。道理你也該懂,吾想當那位能為底下人遮風避雨的王君,你嫌吾愛算計,吾不怪你。可是楚晏春,月盈水滿了,就該退了。”
楚晏春說道:“不退!我早就,走不了了。”破碎的、悲怨的,帶着哀求掙紮的情緒全裝進了他的眸子裏,一時間,江潭落竟不知道他到底是因為愛而無法離去,還是因為想着王權,或許都有,或許全都沒有。
江潭落裝作體會不到似的,冷冷地說道:“堂殿上的事吾幫你了卻。”
楚晏春定定地看着她,他那雙眼睛裏,有沉澱已久的,深深的郁和化不了的情。楚晏春輕聲說道:“你知道我在意的,并不是堂殿上的事。”
江潭落也定定地看着他,她表現出來的樣子,是楚晏春最初迷戀的,也是如今最恨的樣子:深沉、冷靜與清醒。她的神情裏總有一種寬厚的仁善,讓人想要依賴着,信任着,讓人放心地向她靠近,然後在不知不覺中,陷入烙印着她的印記的網,想起要掙紮的時候,又沉溺于這親近又妥帖的溫柔中,再也離不開了。
江潭落平靜說道:“吾請将軍放過自己。吾有意讓将軍在堂殿中任一閑職,不做這些繁雜之事。鴻遠殿毒藤一案,你也知道,如今箭頭已經指向你了,吾沒有把握,吾也不知道何時劍會脫弦,吾只想讓你在我的眼下,在吾能看得見的地方,看好你的安全。”
楚晏春冷笑了起來,說道:“你又說這些哄騙我的話。剛剛你還說不信任我,現在又來說害怕失去我。您自己想想,這合理嗎?”
江潭落說道:“你總不明白。”說得冷靜又平淡,沒有膩煩的意味,漸漸地,也不想再讓楚晏春理解了。
楚晏春沒話說了,今日來之前,他就知道是這樣的結果。他求的,是一個與她共擔磨難的位置,而不是作為一個被庇護者,安然地享受着被攔截住危險之後的靜好。
江潭落面對着沉默的他,說道:“罷了。吾還要去鴻遠殿議事,晚些時候你去看看天華吧,吾先告辭了。”
楚晏春的質疑得不到回應,說到底也已經疲憊了,回道:“不送。”
江潭落擦過他的肩膀,往鴻遠殿的方向去了。
最終楚晏春還是沒有去看堯天華。
他最不想看到堯天華,某種程度上,楚晏春覺得堯天華與他很相似,他們都在江潭落的羽翼下,聽着江潭落的話,做着江潭落同意做的事,都一樣,像個籠中鳥。
他從堯天華對江潭落的依賴中,看到了自己對江潭落的依戀,他怨恨自己的對她依戀的感情,哪怕他明知道堯天華對于江潭落的感情更單純,他也沒辦法說服自己多去與堯天華相處,堯天華的存在就像一面鏡子,照出他對江潭落所有的不能擺在明面上的感情,他不是讨厭堯天華,他是讨厭他自己。
于君臣,這份愛多餘到令他羞恥。
鴻遠殿內。
蒼澗年、陶靈及其他議事會成員早已在殿內等候。江潭落姍姍來遲,臉上看不出表情,與平日裏沒什麽區別。
蒼澗年問道:“阿潭你怎麽那麽久才來?”江潭落回道:“路上碰到只小狗,被敲到頭了,意識不清,吾給他治了治。”蒼澗年笑道:“潭落真是仁善吶。”
陶靈說:“诶?阿潭,你在路上碰上楚晏春了嗎?剛剛等了好久,你沒來,語令也不回,晏春就說出去尋你,你在路上見着他沒?”
江潭落說道:“沒有。”
陶靈說道:“啊?那晏春白跑一趟了。”
江潭落笑道:“沒事,今日要議的事與他關系不大。”
陶靈說道:“好吧。那我再傳語令給他,幹脆讓他不來算啦。”
江潭落客氣一笑,說道:“好。事情都議到哪兒了?”
陶靈答道:“我們剛剛商議了明天的安排,計劃明日日出,将堯天華收監,食時起運囚車,隅中至刑場,等到日中時分,金烏行至正中,開啓雪寒林入口,送堯天華入雪寒林。”
蒼澗年補了一句:“任務已分配妥當,稍後呈上公文,請王君示下。”
江潭落點頭,說道:“甚好。玉露樓案的生事擾民者,身份都查出來了嗎?”
蒼澗年說道:“查出來了。已寫入公文,是這本。”蒼澗年右手顯出一本公文,遞上給江潭落。
江潭落接過,打開查閱之時,蒼澗年說道:“據查,一妖原是玉露樓的熟客,後因冒犯美人,被拉入禁入者名單,有一妖是街頭做雕像的藝妖,曾與玉露樓暇漫有過一段戀情,另一妖是城東的貍文客棧的住客,家住游钤記鎮,因外出營生而逃過一劫,而後一直租住在貍文客棧。”
陶靈聽完突然惱怒,說道:“這幾個鬧事者一來玉露樓就指着裏面的妖罵,在門口亂砸東西就算了,還四處大放擾亂的靈力,他們攻不破安保的結界門,就在外面嚷嚷着說玉露樓保護不好客人,保護不好自己樓裏的美人,妖靈石都讓東家卷跑了,玉露樓不必開了,這麽危險的地方誰願意來!誰知道下次又是誰死!
呸!什麽東西!明明他們違反了玉露樓的規矩,現在反過來咬玉露樓!他們本來就不是什麽好妖,就說那第一個妖吧,他是熟客,但是很多次他都不顧美人意願強行動手動腳,要求美人做些下流的陪侍,美人不依,就出言侮辱,他說的那些話真是難聽的要命!
第二個藝妖,平日裏街頭巷尾的藝妖都沒幾個壞的,單單玉露樓就碰上這麽一個壞的,他跟暇漫确實有過一段戀情,二人确實情投意合,玉露樓東家也同意結束合約讓暇漫自由,但是,就在暇漫搬過去住的幾天裏,她就發現這個妖,暴戾,愛動手,控制欲強,她經常被打得鼻青臉腫。
最後暇漫靠自己在玉露樓工作時積攢的人脈,讓朋友救她出來,後來玉露樓的人聽說了她的遭遇,也立即同意讓她回來繼續工作,本來以為事情就這樣結束了,誰懂得這這妖不依不饒,暇漫出門時跟蹤暇漫,還試圖綁架過暇漫,後來他不是被抓起來了嗎?但是他一出來又繼續纏着暇漫,我看不慣就去打了他一頓,最後他是不敢騷擾暇漫了,他又轉向攻擊玉露樓,他說玉露樓利用暇漫騙他的妖靈石?!”
陶靈越說越起勁,說着說着就站起來,叉着腰,用手指着潭落手上的那本公文,她指的不是公文,是公文裏寫着的妖名單,她氣勢很盛,中氣十足地繼續說:
“這還不算最氣人的,本來天華這事就是個意外,玉露樓的人也沒辦法,天華當時覺醒潛能時的靈力太強了,整個玉露樓都陷入幻境中,事後我還花了大力氣才把殘留的靈氣封印住,慢慢化解,當時那種情況,明丘宣和盛濃都抵擋不住,更不要說那裏大部分處于結丹階的妖了,而且玉露樓的結界也不是完全沒用吧!
如果沒有玉露樓的結界,天華的幻境就要傳到外邊去了,也是因為有結界,才沒有造成更大的傷亡,總之這是意外,實在是防不勝防,我和潭落也去處理了,安撫他們,穩定了秩序,玉露樓也給予了他們補償,被誤傷的妖得到補償後也同意不再追究,死去的妖我答應他們的家人,追蹤妖的魂,尋找他們的轉世,并盡力幫助他們轉世後的修煉,盡早讓他們團聚。”
陶靈說罷收回了指着公文張揚亂舞的手勢,說道:“我做得還不夠好嗎?他罵我,說我亂打妖,喔唷這個氣,我真是受不了!我作為四大門的門主之一,鴻遠殿議事會成員,靈菇族族長,江國堂殿殿員,我——已經盡力在維護世道秩序,将擾亂世道的風險降到最低,關心和愛護江國的妖民,我還不夠好嗎?明明是他有錯在先,他居然還竄動妖民,說我拿了玉露樓給的回扣才幫玉露樓說話,我拿什麽回扣?
這本來就不關玉露樓的事,他們做得夠好了,我看不慣他這種侮辱女妖的做為,我打他一頓怎麽了,你們知道他後來還說我什麽嗎?他說我是下三濫的東西?他爺爺的!我可受不了這委屈,我又去打了他一頓。”
江潭落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合适,陶靈直來直去的處事方式一直讓江潭落很頭疼,陶靈實在是有些沖動,喜歡自作主張,這事但凡是告訴江潭落一聲,江潭落就不會這樣處理。
總之,江潭落不會一受氣就沖動的直接打對方一頓,她會認真找個由頭,将這妖打壓到底,讓他諸事不順地活着,死也死不掉,逃也逃不了,甚至還會至死都不知道自己的生活是怎麽走下坡路的,然而碰上這事的到底還是陶靈,陶靈想做什麽事,誰敢攔着?誰能攔着?
江潭落做好了幫陶靈收拾後續事宜的準備,說道:“阿靈,你先冷靜,坐下來,我們慢慢商議。”
陶靈被拉着坐下來,但是還沒坐熱凳子,想到了什麽,又站起來,氣急地說道:“潭落,不是我不冷靜,是這事啊實在是讓我不能冷靜。我剛剛說了,他竄動了妖民。據我的暗線收集到的情報,流言已經四起。”
她轉頭看向蒼澗年,說道:“這事兒我已經跟潭落彙報過了。我今天再說一次。”她看向其他的議事會成員,說道:“若流言只是指向我一人,那此事就太簡單了,我也不必特意召集你們過來,商議這事。吾擔心會重複上原霁的覆轍。”
上原霁,原妖界水門門長,迎神階,後破例晉神,與蒼澗年、江潭落、陶靈、楚晏春并立,一同抵禦外敵黎國、叁克國後,共建妖界五門,至江元一零九年,上原霁叛變。上原霁蟄伏已久,羽翼豐,跟随者衆多,牽連至神界、鬼界,造成生靈塗炭,戰事紛争不斷,後神妖鬼三界聯合翦除其羽翼,由妄神沈曦華斬其于薄山下,至此惡神上原霁禍亂滅。
坐在一邊不敢打斷陶靈說話的其他議事會成員們看到陶靈轉向自己說話,于是開始積極的回應着她的話。缈易嗯嗯地點着頭,說道:“我分管西北,近日也确實聽到一些流言,只不過指向的不是陶門主,是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