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婚禮
婚禮
屠殺文人,是大昭幾百年都不曾有過殘酷景象,哪怕三百年前的大奸臣楊太師在最權利最盛時都忌憚着那些文人。
京城被鄭言的殘忍手段震懾住了,一時竟無人敢出來發聲。
直到半個月後,消息滿滿流到各郡,一時間人人都對鄭言口誅筆伐。
但京城裏,還是安安靜靜的,鎮國公府正緊鑼密布的準備婚禮。
轉眼就至二十八,陸禾晨起,見到滿屋子的紅綢。
雙琴帶着侍女們過來給她穿衣、梳妝。
外頭吹吹打打,二胡唢吶,好不熱鬧,可屋中每一個人都因為陸禾的冷淡與雙琴的沉默而變得小心翼翼。
一點喜氣也無。
陸禾如同一個木偶一般,任人裝扮,她在此時想起了重生那一天。
她趟過孤單無靠的死亡,感覺完生命的流逝後,再睜眼回到十八歲嫁給齊郁那天。她以為齊王是她的仇人,于是将鄭言拉下水對付齊王一家,可萬萬不曾想到後面的事。
齊苠曾問她,為了報仇犧牲掉自己的一生,究竟值不值得。
陸禾彼時許久不能回答,那時她認認真真的想這個問題,究竟值不值得?重活一次,她是不是應該避開前世的悲慘結局?她可以選擇逃離齊家逃離齊郁逃離京城,去一個沒有人知道的地方隐姓埋名重新生活。
可她,父母俱亡,所有親人全已不在。
世上沒有人愛她,沒有人心疼她,沒有人能讓她依靠。
那麽她這樣活着,是為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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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她告訴齊苠,沒有什麽值得不值得,她只有這一條路可走,唯一的一條路。
鏡子中的女子正是風華正茂的時候,一張白璧無瑕的臉好死一塊觸手生溫的美玉。如此美麗,陸禾卻忽然覺得如此陌生,好似突然不認識鏡中的人是誰。
直到銅鏡中又出現另一個人的身影。
鄭言今日再不是那一身黑衫,紅色的喜服讓他臉上多了絲血色,曾經那雙峻厲的眼在今日變成了一池平靜的湖水,無波無瀾。
他似乎從來沒有大笑過,向來都是一張沉穩嚴肅的神情,使人忽視了他的容貌。今日這樣平和的面貌,倒瞧出了他難辨年齡的俊秀英挺。白淨的膚色秀雅的五官,讓他看上去很像一個斯文安靜的俊俏書生;因積年的掌權,他眉宇間有股逼人氣勢,這樣瞧來又有些像個不茍言笑的教書先生,不必開口便已知其嚴厲。
明明今日大喜,他臉上卻也未見多少高興,只是寧靜深切的看着陸禾。
待最後一根珠釵簪好,雙琴識趣的帶着侍女去門外等候。
鄭言在她旁邊坐下,仔細端凝着她,唇畔多了些溫和:“你今日很美。”
陸禾瞥着他,她原以為鄭言今日會很高興,可不曾想他仍是平淡。低頭玩着手腕上的镂空雕鳳金镯,陸禾不鹹不淡道:“你似乎并不高興娶我。”
鄭言道:“我很高興,這些年,今日是最高興的一日。”
他臉上的神情可并非他說的如此歡喜,陸禾嘲諷的撇撇嘴,不置可否。
過了會,鄭言又道:“這還是我人生頭一遭娶妻,當新郎官的滋味委實不錯。”
看見鄭言壓抑的那一絲愉悅,陸禾忽然反應過來,這是鄭言頭回娶親。
真是……陸禾怔怔的,他那麽多女人,自己總以為他當過許多次新郎。想着,她冷笑譏諷:“扮什麽純情小子?您的姬妾可不比皇宮的妃子少呢。”
鄭言臉色一暗,低聲道:“從前那些姬妾都被我遣走了,往後,我只要你一個。”
他像是個回頭的浪子,可陸禾臉色越發的冷,世人總說浪子回頭金不換,但若換成是女子他們還能如此包容麽?
況且,鄭言回不回頭,于她來說都沒有分別。
她不會因為他的示好,也放棄她的恨。
那仿佛已經是她在世上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好似這一世重來一次,就是為了要恨鄭言,要找他讨債。
見她久久無聲,鄭言只以為她不信,語調便略略變沉:“你知道的,我雖可惡,但我從未說過什麽假話。”
“從今往後,此生此世,鄭言只要陸禾做他的妻子。”
門外侍女扣扣門,道時辰已至,鄭言便輕手輕腳的替她蓋上蓋頭,親自牽着她的手出了房門。
鄭言小心翼翼的握着她的手,從蓋頭下面看過去,能見那竹節般的長指将她整個手包裹住,像是一層溫柔的繭。
一步一步走至喜廳,餘光中可見兩邊擠滿了人。這麽多人,卻少見尋常婚禮時賓客們的戲谑之語,只不時有幾句低語幾聲輕笑。
那笑也像是笑得不情不願,像是被迫來參加這場婚禮一般。
直到陸禾站定,聽到右邊帶着悵然的一句祝福:“花開并蒂,鸾鳳和鳴。”
聽出是朗清的聲音,陸禾的視線掃過去,只看見一截寶藍色的衣擺。
不等她再仔細辨認那些衣擺中是否有齊苠,便聽禮官唱到:“一拜天地——”
握着自己的那只手輕輕緊了緊,陸禾只猶豫了一下,便輕輕彎了彎身子。
這時便聽見斷斷續續的笑聲。
一張紅蓋頭,将她的天地遮住,只有一片燦爛的霞光。那只握着她珍之重之的手、耳畔賓客的歡笑,仿佛當真是一場美滿良緣。
禮官又唱:“二拜高堂——”
陸禾瞬間便于恍惚中清醒,手上的觸覺也瞬間變得冰涼。
鄭言如何敢與她拜高堂!他害死了她的至親至愛,她何能與他拜高堂。脊背挺直,陸禾渾身僵硬,無論如何都彎不下腰低不下頭。
笑容戛然而止,周遭似乎一下突然緊張起來。
陸禾察覺到那只手的溫度從熾熱變成冰涼。
這時只聽鄭言平淡開口:“我與夫人的父母皆已不在人世,高堂……不必拜。”
四平八穩的語氣,卻緊襯苦澀,猶如至苦黃連。
不知是不是被吓的,接下來禮官的聲音便幹巴了:“夫妻對拜——”
僵持須臾,陸禾沉着臉略點了點頭。
“禮成——”
随着禮官一聲唱念,衆人逐漸開始道福。
“百年好合,琴瑟和鳴。”
“白頭偕老,永結同心。”
“花開并蒂,開花結果!”
争先恐後的祝福,仿佛後頭有老虎追着,誰說完了老虎便撲上來了。聽着聽着,陸禾諷刺的笑了一聲。
這時候新娘便要被送到新房中,靜靜的等待。
喜娘們扶着陸禾,可那只手卻有些戀戀不舍,指尖纏繞仿佛萬分眷戀。陸禾卻幹脆的抽出手,利落的随着喜娘離開這喧嘩廳堂。
為了方便陸禾,鄭言的起居器具全搬到了梧桐閣,将此處閣樓安排成日後居所,哪怕他原先那座院子是府裏最舒适的位置。
陸禾便靜靜的坐在床榻上,仍是自己以往睡的小葉紫檀木榻,只是上頭的衿枕全被換成了喜慶的紅色。
榻上盡是些紅棗花生桂圓,早生貴子,千百年來大家都以這些物什為好意圖,是對新人最美好的祝福。
可是……鄭言他配嗎?
一把掀開蓋頭站起來,陸禾将紅色床單抽出,将那些果子撒了一地。
“夫人……”侍女們紛紛圍過來,緊張害怕的看着她的臉色,小聲道:“這不吉利呀……況且,蓋頭要等大人來了再掀。”
“出去!”陸禾冷着臉吩咐。
衆侍女面面相觑,而後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陸禾走到右側屋,裏面只有一張空空如也的供桌,牆上的那幅畫已不知所蹤。
她癡癡站了一會兒,漫無目的的在屋中慢慢踱步,滿室的紅色叫她心煩意亂。陸禾忽就來了氣,瘋一樣把懸挂的紅綢全扯下來,她将這些精美絕倫的絲綢全部撕碎。
裂帛聲不斷,直到陸禾累了,手都打顫了,才坐在那對破碎的紅布中微微輕喘。
外面天色已然黑了,聽到沉穩從容的步伐,她知道是鄭言來了。但陸禾不準備起身,便這麽釵橫鬓亂的坐在地上。
可鄭言推門見到她這樣,只略微擡了擡眼睛,随即平靜的閉上門。他走到陸禾面前蹲下,把她的雙手拉到眼前,看到她的十指因充血而變得通紅,輕聲道:“你若似妹喜般愛裂帛聲,我每日都叫人給你送來,只是再不要自己動手,叫下人們撕給你聽。”
“妹喜?你可不是夏桀!”陸禾冷笑道:“還是你本就有此狼子野心,一直想着謀朝篡位?”
“皇位于我而言不過是一張冰冷的椅子。”鄭言看着她,認真道:“不過你若喜歡那張椅子,我會替你得到。”
他便這般自然沉靜的說着這番大逆不道之言,陸禾的心在這一刻狂跳。
她愣愣的看過去,鄭言也靜靜看着她。
一會兒,鄭言将她從碎布中抱起,把她放到榻上。
鄭言替她卸釵環金冠,跪在她腳下為她脫靴褪履,溫柔至極的拉下金線刺繡的外衫。他的手指仿佛帶着雷電,被他觸過的肌膚不能控制的變得酥麻,陸禾全身都緊繃起來,無言的抗拒鄭言的親近。
青絲如瀑,紅衣如霞,襯得她豔若桃李。鄭言只輕拂她的面頰,替她蓋好被子,而後在她發稍輕輕一吻,道:“睡吧。”
鄭言擁她在懷裏,閉上了眼睛,很快便睡去。
他以強勢之态逼自己嫁給她,卻又在她面前如此卑微、如此沒有防備。
她摸到枕邊的簪子,尖端是鈍的,但若用力,也是可以紮破脆弱的血肉。陸禾揚手,猛的刺下去,但鄭言紋絲不動無知無覺。
金簪在他皮膚一指處停下,陸禾眼神複雜的看了他一會兒,将簪子放下。
他還不到死的時候。
他不配死得這麽輕松。
陸禾凜冽的瞧了他一會兒,在離他一尺的地方睡下。
這日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整個京城都被迫挂滿喜慶的紅綢,但在京都之外的大昭土地,讨伐鄭言的人也揭竿而起。
第一個站出來讨伐鄭言的,是幽州郡守方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