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搶親
搶親
這日晴空萬裏,下午日頭西行後,亮堂的日光斜着照進寝宮,滿室生輝。
季嬷嬷跟陸禾道:“太子妃好福氣,連老天爺都給面子呢!連日陰天,今日倒是大太陽。”
傍晚舉行婚禮後,她便是太子妃,季嬷嬷此時便已換了稱呼。梳頭的四位喜娘在她身後裝飾,旁邊圍滿了湊熱鬧的宮女,人人都咧着一張嘴,生怕自己笑得不夠喜慶。
陸禾看着銅鏡中自己頭上那頂嵌着六顆東珠的纏花金冠,用手扶了扶,笑道:“這冠子可真重,墜得人頭皮疼!”
季嬷嬷道:“上面鑲的可是東珠,是皇後娘娘特許的,太子妃,這是您的大福氣!”
陸禾不好意思的低下頭,紅色的嫁衣将她雙頰映紅,看上去不勝嬌羞。
穿戴畢,禮部的令官們前來迎她,朗清便在其中。令官們唱念溢詞時,朗清便看着她出神,好在今日人多,無人注意他的失禮。
跪在地上聽了好久的溢詞,陸禾被頭上的金冠壓得差點起不了身,幸而身旁宮女有眼色,左右扶着将她帶起來。
一出寝殿,等待她是穿着吉服的齊苠。
李月娘的父母不能送嫁,便由同是涼州過來的南安王引路。
“你爹娘今日見你出嫁模樣,定然欣慰。”齊苠微笑,從喜娘手中接過蓋頭為他帶上,遮住絕世榮光。
去太和殿三千步,她緊跟着齊苠。
走上宮道,唢吶鑼鼓響起,這時齊苠才開口:“可讓鄭言看出破綻了不成?”
陸禾輕輕嗯了一聲。
齊苠道:“你說,他會讓你成為太子的女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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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禾想說不知道,但無論如何說不出口。她不敢說十分了解鄭言,但昨日她故意在倒茶時卸下所有僞裝時,鄭言的目光幽深得駭人。
只是那短短的片刻,她知道鄭言認出她來了。
陸禾知道,鄭言不會讓她嫁給齊寧。
心狠手辣的壞人、專權擅事的奸臣、對權利如癡如醉的無情自私之人,他想要什麽東西什麽人時,便絕不會允許他人染指。
只是她不知道,鄭言會用何方式來阻止她。
傍晚霞光萬丈,皇宮的亭臺樓閣都籠罩上一層金光,喜慶樂聲傳出好遠。京城已許久沒有這樣熱鬧的時候了,正在準備晚膳的百姓們駐足聽着皇宮那邊的音樂,發出一聲麻木的嘆息。
京城有幾個月都不曾有這樣放松的時候了,從早到晚街上都有巡邏的人,禁止人們私下相聚,百姓們猶如活在牢籠之中的牲口。
樂聲連綿不斷,漸漸聽得人的臉上逐漸放松下來,然而街上整齊的馬蹄聲一響,人人都變了臉色。
又有大片兵馬上街了,再沒有人管皇家的熱鬧,全都回了家中緊閉門窗。
長長的隊伍在鎮國公府門前停下,蘇右安得了上官指示,進門去請鄭言示下。
進去時,蘇右安還在猜測鄭言為何突然召集兵馬進城,莫非是要謀反?可……他既然扶持新帝登基,又作出一副君臣和睦的表象,沒有理由突然便要謀反。
況且謀反,可是大逆不道之罪,鄭言已經什麽都有了,何必賭上全部身家?再有一層,若鄭言要謀反,為何不把戍京的趙無端叫來,而是把自己叫來?
思來想去,蘇右安百思不得其解。
及至鄭言書房,見他只穿着一身日常黑衫,頭發都是半紮着的,看頭發的顏色有些濕潤像是才剛沐浴淨發。
“國公大人?”蘇右安更不解了,穿成這樣去謀反?
鄭言嗯了一聲,問他:“兵馬都齊了?”
蘇右安點頭:“都齊了,我們是去……”
鄭言道:“去接一個人。”
蘇右安一怔,忘了尊卑:“誰。”
鄭言沒有怪蘇右安,只是靜靜地垂着眼睛,看着手裏的一根金簪子。這是當時在昭獄,陸禾刺他用的東西,半根簪子刺穿了肩胛骨,痛得肺腑都在顫栗。
可那時他對陸禾卻一點都怪不起來。
陸禾是這世上對鄭言來說最獨特的人,她是鄭言從前最仰慕之人的女兒,也是鄭言最憎恨的男人的女兒,起初鄭言真是厭惡她到極點。
但是偏偏她就那麽走進鄭言的心裏,鄭言知道是她有意算計,天真的女子以為情愛便能讓一個男人言聽計從,他便冷眼看着她究竟會使哪些手段。
可看到最後,待他回神時,陸禾已經在他心裏住了下來。
不過是又愛上一個女子而已,鄭言彼時是這樣以為的。
可當那場火燒起來時,他才體會到何為痛徹心扉。
王婉死的時候,他也痛,可更多的是悔恨內疚。
直到這一回,才曉得心被挖了一塊的感覺。
痛,痛不欲生,肝腸寸斷,心如刀絞。
原來自始自終,他對王婉的情,從不是男女之情。王婉是他少時唯一的光亮,是他苦寒之時唯一的溫暖,也是一個可以用來證明他不輸陸鳴的女人,亦是他青雲直上後對那段窮困時光的執念。
王婉承載了這樣多的東西,他便以為那就是愛。
鄭言覺得自己荒唐了十多年,可笑了十多年,于是他嘲諷的笑了一聲,叫蘇右安覺得莫名其妙。
短短片刻,他的聲音從疲軟恢複到冷靜,穿着這身半舊的衣袍出門:“走吧。”
天上霞光變幻莫測,瑰麗多彩,照得太和殿猶如天上仙宮。
鼓樂齊鳴,陸禾平靜的站在那裏,看到蓋頭下有人遞來牽紅線,她伸出纖細手指将那根線牽住,上面的鈴铛被扯得叮咚作響,四周傳來陣陣笑聲。
不過也只是略笑幾聲便止住了,皇家的儀制終究是威嚴的,行禮時所有的音樂人聲全都消失,她只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唱官念完長長的冊封詞後,他們便要拜見君父,可是才剛要跪下,後面忽傳來一聲高喊:“有刺客!”
接着便是連綿不斷的兵戈之聲,有大批士兵從後面湧上來,所有人便這一突變吓得驚慌失措,太和殿頓時人仰馬翻。
不知誰撞了陸禾一下,手上那根牽紅繩立時被繃斷,陸禾猛地掀開蓋頭,只見大殿前一片混亂。人人都說要護駕,往皇上那邊沖,齊寧被推到邊緣,幾度摔倒。
齊苠立即就想沖到她身邊來,可大家全都雜亂無章的四處亂跑,齊苠不一會兒便被淹沒進人堆裏不見蹤影了。
下一刻,士兵們後面出現黃金鐵騎,數百金甲士威風凜凜出現在太和殿前,金甲士首領趙繼高聲道:“鎮國公前來護駕!”
然而隊伍人太多,大家卻未看見鄭言,皇帝剛松了口氣,趙繼便指着祭鼎下的方向:“刺客在那邊!”
所有士兵全部沖過去,恰恰便是陸禾所在的地方。
兵荒馬亂中,陸禾終于瞧見鄭言,他隐匿在黃金鐵騎中,穿着一身黑衫,策馬往她身邊來。
頭一次看見鄭言的頭發沒有一絲不茍的束上去,他半散着頭發,那發絲像是風中飄舞的墨綢。
陸禾瞪大眼,見着他越來越近,然後将自己一把拉上了馬。
風聲呼嘯,陸禾喊的幾聲救命被湮沒,無人在意這邊。
也沒有人注意到那抹似血一般的紅衣在馬背上飛舞,像是從天上不小心掉落的一塊雲霞。
越來越多的士兵湧往太和殿,只有這一匹馬逆流而出。
“你做什麽!”陸禾瘋了一樣掙紮。
“安分些。”沉和的音色宛如暮鐘,震耳欲聾。
陸禾頃刻間意識到,這一切都是鄭言安排的。她确信鄭言今天會來阻止,卻不想是以這樣的方式。她有些不敢置信,因為今日鄭言失了他一貫行事的穩重周全。
“國公大人,我是大昭的太子妃!”陸禾重重警告道。
“你不是。”鄭言單手把她緊緊摟在懷裏,血紅的嫁衣與墨黑的長袍被風撮合在一起糾纏不清,他莫名的歡喜。
宮門大開,數千士兵守着宮門,蘇右安見到遠處飄飛的紅色與黑色,睜大雙眼。但他沒忘記鄭言的吩咐,震驚之後叫士兵們讓開一條道。
鄭言疾馳奔出,帶着陸禾徑直進了鎮國公府。
陸禾被帶到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院子,可她面上不敢露分毫,只以陌生的眼神打量四周,而後才看向鄭言,怒道:“這是哪裏?你犯了死罪!送我回去!”
“這是我們的家。”鄭言的聲音沒有起伏,那雙看盡人心詭谲的厲眼此時如平靜的湖面,若細細探究便能體會到其中的溫柔。
“我是太子妃,東宮才是我的家!”在未得到齊苠的消息前,陸禾不敢暴露分毫,因此她不甘示弱的再次警告:“皇上和太子要是知道你把我擄走,他們不會放過你。”
“你擔心我?”鄭言刀刻般的嘴角微微上揚,竟是十足愉悅。
陸禾渾身顫抖,指着他:“瘋子!”
“發瘋的感覺,也不錯。”鄭言道,他靠近,溫柔的撫摸她的臉頰:“記得嗎?也是去歲的秋天,也是在一場婚禮上,我把你帶走了。”
心底那根弦狠狠一顫,不錯,去年的秋天,鄭言把她從齊王府帶走。那時,她也是一身嫁衣,他像是一塊散着寒氣的岩石,粗暴的把她拖出齊王府。
陸禾推開他,不堪受辱的強烈回應:“大人是将我錯認成旁人了吧?滿嘴胡言亂語,休要亂我清譽!”
鄭言嗤的一聲笑出來,萬份包容的看着她,仿佛覺得她是只張牙舞爪的小貓,哪怕亮出十只爪子,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陸禾問:“你究竟想做什麽?”
鄭言想也沒想,脫口道:“想要你。”
他回答得很快,但三個字像是玉珠一般從薄唇中蹦出來,萬分清晰,萬分珍重。
陸禾眯起眼睛:“可我是太子新婦!”
鄭言道:“禮未成,不是。”
此時外頭傳來一個清亮的聲音:“大人,皇上調動了禁衛軍,四處尋找太子妃的下落。”
想必皇宮那邊也明白過來,所謂刺客,不過是鄭言的一個借口,子虛烏有的事情。
但陸禾一聽到這件事,就立即往外奔去,鄭言一把将她摟在懷裏,輕輕撫了撫她的脖子,低聲道:“我去把那些煩人的事打發掉,便來找你。”
他像是戀戀不舍,目光深深。
陸禾不寒而栗,她覺着鄭言有些瘋魔,這樣子說不出的熟悉,竟像是……剛重生時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