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故意
故意
午後在溫泉宮發生的事,那些宮女們全都心有餘悸,卻無一人敢将此事告知皇後和太子,季嬷嬷也暗示陸禾把這事忘過去。
剛在浴桶裏坐下的陸禾差點急得從水裏跳起來:“可是那人對我實在無禮……”
季嬷嬷嘆了口氣:“我瞧那位大人是真認錯了人,興許你真是長得像……姑娘,聽我一句話,鎮國公大人非尋常公爵,即便皇後和太子知道此事,有災殃的只怕會是你。”
她吓得白了臉,乖乖點點頭。
季嬷嬷這才安心,把幹花瓣和草藥倒進水中,道:“姑娘今日也受驚了,拿丁香甘草泡一泡,定定心,婢子就在外頭,姑娘有事只管叫一聲。”
陸禾點頭,看着季嬷嬷走出去,才長舒一口氣,趴在木桶邊上發呆。
她的神情雖有些呆,但仍是一副稚嫩純澈的模樣,活脫脫一個無憂無慮的十八歲少女。可陸禾心裏卻情不自禁想起白日裏所見到的鄭言,當初刺他那一下如今看來似乎已經全然好了;陸禾想,要是當時手裏的不是簪子而是一把匕首,鄭言早就死了。
思緒漸漸不知不覺的偏離,只是幾個月而已,這次見他,他的臉色不大好看,像生了一場大病一般。
怎麽沒把他病死呢!陸禾心底暗暗發恨,果然是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陸禾看到旁邊屜子上的銅鏡,她伸出濕漉漉的手臂将銅鏡轉過來,看到鏡中百合花一樣純潔的臉龐。她扯了扯嘴角,心想涼州那個摸骨師果然厲害,只是将她兩側的骨頭往裏收一收,便與曾經那個陸禾全然不同。
雖還是一樣的眉毛眼睛,可骨相一說,差之毫厘謬之千裏,只要她時時刻刻控制住神情,便可以是那個單純明媚的李月娘。
她看着鏡子出神時,全然沒注意厚重的帏幔後面隐匿的挺直人影。
鄭言已在這裏站了好一會兒,他一直看着這個女子。時而見她恬靜的出着神;時而見她眨了眨那雙茸茸的眼睛,像是在想什麽壞主意;時而見她對着鏡子俏皮的擠眉弄眼,像是在欣賞自己的絕世容顏。
她像是在溫室裏被精心呵護數十年的嬌花,沒有經過任何的風吹雨淋。
鄭言在觀察許久後,心上仿佛墜了一把重秤,直直砸向地面。
Advertisement
可他仍不願意相信,仍是抱着最後一絲希望,非要撞到南牆撞的頭破血流才肯放棄。鄭言從帏幔後走出來,只見這個女子呆愣一下,立即胡亂抓過一截薄紗覆在自己身前,同時驚恐的張嘴。
鄭言把她抵在木桶裏,死死捂住她的嘴。他的袖子被打濕,軟噠噠的黏在她肩上,墨色的絲綢越發襯得她凸出的鎖骨細長而柔美。
“唔!”陸禾維持着面上的驚慌失措,心中卻想鄭言竟猖狂到如此地步,完全不顧李月娘準太子妃的身份了。
“噓——”鄭言的食指在他刀刻般的薄唇上輕輕一放,墨黑的眼睛深深盯着她,沒有欲望,只有易碎的悲恸與憐惜。
他将陸禾的眼睛牢牢吸在自己深邃的眸中,竹節般的冰冷手指卻她脖子上輕輕滑過,指腹的緩緩摩挲讓陸禾不寒而栗。
她以為鄭言今日來是來行不軌之事,腦中盤算着如何讓這件事鬧到不可開交,可剛想到主意,鄭言便把她轉過去。
大掌按在肩頭,肌膚相觸的溫熱只持續一瞬,她便感覺到了因那只手用力肩膀的疼痛。陸禾想回頭,鄭言卻更加用力的把她按在木桶邊上,她側目,只瞧見鄭言像是有些不敢置信。
他只怔了一小會兒,另一只手便在她背上撫摸起來,他的動作越來越急,在她背上搓着像是要找什麽藏在她背上的寶貝一般。
陸禾知道他在找那些疤痕。
當初她剛進太師府時,淑棠打她的鞭子,那些疤痕是不可能短短時間消失的。鄭言是想用那些疤痕,來确認她便是陸禾。
半晌,鄭言松開她。
陸禾張皇失措的把身體掩在水下,看着居高臨下的鄭言,他在一瞬間變成了另外的模樣。适才的深邃與悲恸全部消失,只有對待無關緊要東西的森冷漠然。
他陰沉着臉盯了陸禾一瞬,轉身便要走。
“你……你不怕我告你麽!”陸禾哆嗦着質問。
鄭言腳步一頓,并不回頭,聲音倒是十足的冷酷:“你試試。”
這一夜便藏匿于深宮中,作為待嫁在即的李月娘,她不能也不可以告訴旁人,鎮國公曾闖進她的寝殿看到了她的身子。
誰會相信?又有誰能作證?誰又敢作證?
她将這件事說出去,不過是壞了名節,只怕要落個攀污朝廷貴臣的罪名。
陸禾便将這件事藏到自己心裏,直到大婚前三天,再一次“偶遇”齊苠。
“三日後便是姑娘大喜,屆時你只怕要叫我一聲皇叔。”當着衆宮人,齊苠打趣道。
“小王爺便別取笑月娘了。”陸禾見齊苠過來的方向,笑問:“小王爺這是去哪裏?”
齊苠道:“去拜見皇後娘娘,一起吧。”
到了皇後宮中,被告知皇後午睡未醒,令官便将他們請到椒房殿的後花園轉一轉。
陸禾把狗放下去,讓宮女們去花園裏追狗玩,自己站在檐下避暑。她興致盎然的看着花園裏宮女們嬉笑,笑眯眯的将那夜鄭言闖她寝宮的事說出來。
“怪道他見了你之後,這些天都無甚反應。”齊苠低頭喝茶,不經意的搖搖頭,低聲道:“原來他真把你當成旁人了,禾兒,你若登臺,必是紅角。”
“少打趣我!”陸禾瞟他一眼,問:“這些天,你在做什麽?你與安平的婚事如何了?”
“我讓右安接了鄭言的請帖,又叫人把安平的腿打斷了,這些天便是忙這些事。”齊苠道。
陸禾一時間反應不過來,憋着氣盯着他。
齊苠瞥了不遠處皇後殿中的宦官們一眼,發覺他們也只是在瞧花園裏的年輕宮女,他便道:“拖延婚期,我才能在京裏久留。”
陸禾也知自己适才眼神不妥,将頭正回來,她問:“蘇公子現在鄭言麾下?”
齊苠道:“鄭言賞識他,讓他去了将軍趙無端手下為中郎将。”
“竟是武官?”陸禾有些詫異。
齊苠只嗯了一聲,沒有解釋旁的,只道:“原以為鄭言見到你,會把你從宮中帶走。”
“我也覺着奇怪,他像是改了性兒。”陸禾想起原先太師府裏那一幫肖似娘親的姬妾,鄭言當是一個熱衷替身的人,可這回卻偏偏一無所動。
那邊令官們忽然動了,正往這邊走,大約是皇後午睡起了。
齊苠站起身,迅速對她道:“這兩日想辦法在鄭言面前露出破綻,看他會不會有旁的舉動。”
陸禾應下,然後往紅柱那邊走,迎上令官:“可是皇後娘娘醒了?”
令官笑答:“正是,皇後宣二位進去呢。”
陸禾将宮女們都叫回來,不遠不近的跟在齊苠身後,保持着相識卻不相熟的距離感。
再之後,陸禾便想找機會如何“偶遇”鄭言,然而大婚前三日卻有諸多規矩需要她學,因此也被拘在宮中難得自由走動。
大婚前一日時,陸禾要沐浴更衣,與太子一起去齊氏宗廟叩拜先祖,誰知接引官員的中書令竟是朗清。
朗清在看到陸禾的一瞬間,眼睛頓時瞪大了,唱禮的令官提醒了好幾聲他才回過神來。
陸禾只當瞧陌生人一般,可是心中也不免覺得奇怪,朗清如何一下便從商人變成三品中書令了?想來想去,大約是鄭言的手筆,任人唯親。
朗清的不對勁,齊寧自然發現了,在宗廟裏時他還猶自忍耐着,一出去便嚴厲道:“在宗廟裏左顧右盼的禮官,你可謂是獨一個,不曉得鎮國公看上你何處非要舉薦你為官,不知所謂!”
齊寧的語氣格外嫌棄,然見他對其他官員都不是此态度。陸禾稍微想了一想,知道齊寧大約是嫌朗清商籍出身,雖有鄭言作靠山,但根基依然差了同僚一大截。
面對齊寧的責罵,朗清只半低着頭,可趁人不注意時又看了陸禾好幾眼。
齊寧正瞧個正着,頓時氣道:“把你那雙賊眼睛收好,不然孤叫人挖了你的眼睛!”
“太子要挖了誰的眼睛?”臺階之下,一輛金頂馬車停住,森寒之音從裏面傳出。
侍從打起簾子,鄭言露了面,無甚波瀾的盯了朗清一眼,不慌不忙的轉了轉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慢慢道:“看來,是臣眼睛不好,舉薦了一位蠢笨之才惹了太子殿下。”
齊寧是被精心養護長大的孩子,比起齊家的那些男人,他格外稚嫩,因此從來喜形于色。
但——再單純的人,也知道哪些人是自己不能惹的,齊寧忙笑道:“孤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朗大人新官上任不久,略為提點他幾句罷了。”
鄭言只沉吟不語。
齊寧道:“看方向,國公大人是才從宮裏出來?這宗廟之旁便是您的府邸,不知孤可否有幸進去喝一杯茶。”
太子的拉攏之語,鄭言便遞了臺階松了口,微微嗯了一聲,同時看向朗清:“朗大人也一起來吧。”
如此,陸禾随着去了鎮國公府,其實就是以前的太師府。
鄭言在正堂招待齊寧,但不曾想所用的茶葉卻是最是女子才愛的茉莉花茶。齊寧略露奇怪,卻按住不表,只接住侍女遞過來的茶。
三杯茶後,鄭言開口:“子元年輕,有不妥之處,太子多多提點。”
話裏話外,都是對朗清的維護。
齊寧再笨也聽出來了,直白道:“這是自然,朗大人年紀雖輕,但将來必然前途無量。”
鄭言點點頭,似是十分滿意。
坐在一旁的陸禾見齊寧杯子空了,便拎起壺主動給他倒茶,她低頭專注的模樣有三分清冷疏離,倒不似平日裏伶俐可人的模樣。
倒茶時她的尾指微微翹着,有鬓角的發絲掉落下來她也不管,只輕輕往上一吹将頭發吹開。
這熟悉的一幅景象,鄭言渾身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