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太子
太子
秋日的太液池種滿了開得正盛的荷花,這不應季節的美景,彰顯了皇宮主人的刻意和霸道。
齊苠和陸禾并肩站在涼亭,身旁便是一處小小瀑布,将他們的話全部淹沒。
齊苠道:“你死後,鄭言屠戮了齊王府,曾有禦史臺的官員帶着上百學子聲讨過,鄭言也派人将這些人殺了。”
陸禾眼眸微擡,似笑非笑:“這麽大的事,天下人竟毫不知情。”
齊苠有些沉重的嘆了一聲,繼續道:“接着便是先皇駕崩,先帝登基,将京城完全把控起來,這件事便捂在這裏了。”
陸禾道:“誰控制了京城?皇上?鄭言?”
“這幾日在京城略走動了一下,京中唯有禁衛軍不屬鄭言,但鄭言在屠殺學子後封閉京城,皇上像是沒看見一般。登基之後,還立即封了他鎮國公。”
聽來,皇帝和鄭言像是在同一條船上,陸禾笑看過去:“看來先皇的死很可疑,只是不知是一方動的手還是雙方動的手?”
“我都還不敢篤定,你便篤定了?”齊苠微微搖頭。
“京城裏的事,我比你知道得多,別忘了我便是在權貴身邊長大的。”陸禾池中一方殘破的荷葉,低聲道:“新帝做了十多年的太子,早就不滿了,你當為何先皇一直對付不了鄭言?他只是不信自己的兒子,想要用太子的微薄之力去制衡鄭言。連我都能猜到先皇的意圖,你說新帝知不知道呢?他知道了,可會怨恨?”
齊苠側目望定她:“陸禾,你是個很聰明的女子,若你是個男人……”
“若我是個男人,哪裏還能幫你行這美人計?”陸禾美麗的眼珠上蒙上一層薄霧,朦胧又悲傷。
靜默良久,齊苠道:“為了更好的将來。”
陸禾搖頭:“我不是為這個。”
遠遠望着荷花池那頭似乎有儀仗來了,陸禾忽一笑生花,拿起桌上的一捧荷花,嬌俏道:“小王爺,那月娘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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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苠溫和的點點頭,他看着陸禾腳步輕快走出幾步,忽然又回頭對他揚了揚手中那兩株荷花:“多謝您替我摘花!”
宮女們簇擁着她,仿佛她是一顆從未染過塵埃的星星,齊苠眼中有一瞬間的悲憫,随即很快謙和的颔首回應。
抱着花,陸禾愛不釋手,一路走一路玩,還問身旁的宮女:“這花送給皇後娘娘她會喜歡嗎?”
宮女們都掩嘴笑起來,其中一個答道:“這是姑娘的孝心,娘娘一定會喜歡的。”
“那我們快些走!”陸禾說着便單手拎着裙子跑起來,可剛跑兩步便撞到一個纖細的身影。
定睛一看,卻是太子齊寧,陸禾慌忙跪下請罪:“不知殿下在此,月娘無意冒犯,請殿下恕罪!”
視線中女子半低着頭,驚慌失措的神情可憐又可愛。
前幾日中秋宴第一次見到這個女子時齊寧便對她心生好感,今日再見只覺這個女子生動得仿佛春天,齊寧和顏悅色把她拉起來,道:“不必多禮。”
見她手上兩株半開的荷花,齊寧問:“這是……”
陸禾笑道:“回殿下,這是妾給皇後娘娘摘的花,好看嗎?”
齊寧點點頭,捂着嘴咳嗽幾聲,逗她:“你不知道,太液池的花是不能随便摘的麽?”
“啊?”陸禾張大嘴,無措道:“妾……妾也不知,也無人告訴妾,殿下恕罪……”
見她滿臉驚慌又要跪下,齊寧笑起來一把将她扶住:“孤……我吓你來着!”
齊寧抓着她纖瘦的腕子,玉一般柔滑的肌膚觸手生溫,叫人心蕩神馳,齊寧抿着唇,輕言細語:“哪怕真有規矩說不能摘,那也是說旁人,你又不是旁人。”
紅暈一點一點染上臉頰,陸禾道:“妾……多謝殿下。”
齊寧松開手,引着她往前走:“咱們很快就要成婚了,對着我不必拘束,叫我阿寧吧。月娘,我送你去母後宮裏。”
陸禾憋着笑,偷偷瞥他一眼立即收回目光:“月娘會不會耽誤殿下忙正事?”
齊寧道:“我只每日卯時要跟着去上朝,這會子我倒是閑得緊。”
路上你一言我一語的慢慢說着話,便到了皇後宮殿,可是到得不巧,皇後不在寝殿。陸禾只能把花交給皇後宮裏的令官,帶着失落請辭回去了。
齊寧見她滿臉無趣,心念一動,便問:“是不是宮裏待得煩悶?”
陸禾咬着唇,輕輕晃着身子,腳尖一點一點的,像是個受了委屈的呆娃娃。
雖未說話,想法卻明明白白寫在了臉上,齊寧忍俊不禁。想着她在這邊也沒有親朋好友,不比在涼州自在;又想着他們尚未完成婚禮,自己不好帶她去東宮,因此齊寧道:“不如我帶你在宮裏轉一轉?”
陸禾猛地擡頭,眸子亮晶晶:“可以嗎?”
齊寧笑得更厲害了:“自然是可以。”
于是齊寧便帶着她在宮中閑逛,陸禾看什麽都新鮮,這兒驚嘆兩句那兒歡喜的笑兩聲。待走到禦花園時,她看到一座高高的城牆,陸禾指着那邊問:“那是宮門嗎?”
齊寧點點頭:“那是宣德門,皇宮最高的一座牆,節日慶典時,國君會在那裏觀景,意為與民同樂,你進宮時應當經過了那裏。”
陸禾嘟着嘴:“一路上都被關在馬車裏,哪能看到些什麽呢?”
齊寧不假思索:“那我帶你上去看看吧。”
齊寧帶着她上了宣德門,這是陸禾第一次站在這個地方,京城所有的建築都盡收眼裏。
她迎風站立,微微眯起了眼睛。
“殿下,涼州的方向是哪邊?”
齊寧指着左邊一個方向,陸禾便立即轉過去張望,望了半天她誇張的嘆氣:“什麽也看不見。”
齊寧笑道:“才來幾日便想家了?那以後可怎麽辦?”
陸禾飛快道:“等嫁給殿下自然便不會再想家……”
說到這裏她急急止住話頭,又羞又愧仿佛自悔失言。蜜桃般的唇被潔白的牙齒輕輕咬着,白皙如玉的肌膚上透着菡萏般的粉,齊寧有些目不轉睛,情不自禁的便伸手替她攏好被風吹散的發絲。
此時城牆下傳來一聲蒼老陳舊的巨響——是下面的城門打開了,一輛三匹馬拉的金頂馬車從下面駛出去。
陸禾咦了一聲,好奇道:“那頂篷當真是金子麽?”
齊寧聽到這話沒忍住笑出聲來,旁人若見到這麽一輛車只會問那是誰的車駕,天曉得李月娘渾然不管這些,只管那頂篷是不是真金的。
忍着笑,齊寧道:“鎮國公如何會用鎏金?自然是真金的。”
“鎮國公……是以前的那個太師嗎?”陸禾問。
齊寧點點頭,見她被風吹得有些顫栗,便喚人取來了屏風給她披上,并道:“此處風大,咱們下去吧。”
陸禾點點頭,可剛走動,手裏的帕子便被風吹出牆外。
“诶,我的帕子——”陸禾趴在城牆望下去。
齊寧拍拍她:“只是一方帕子,回頭我送你好的。”
陸禾笑得眼睛彎彎:“那說好,月娘也要純金線繡的帕子!”
齊苠再也忍不住,大笑:“哈哈哈哈哈!”
城牆下鄭言剛駛出宮門,閉着眼在車內小憩不到片刻,便聽見一陣笑聲從城牆上方傳來。男子渾厚的笑聲中夾雜着女子嬌軟的說笑聲,須臾,鄭言渾身一震,猛地睜開眼起身沖出去。
一方柔軟的絲帕穩穩落在他腳邊,城牆上一個明黃衣衫的男子攜着一個粉色衣衫的女子恰在此時離去。
“上面是誰?”鄭言蒼白的臉有了絲血色。
侍從很快過來複命:“是太子殿下和涼州來待嫁的太子妃。”
鄭言撿起腳邊那方帕子,輕輕一嗅,上面只有帶着甜味的茉莉香。那一丁點血色瞬間消失殆盡,鄭言陰沉着臉嗯了一聲,又回到車內坐好。
城牆上陸禾拎着裙子飛快的下着臺階,齊寧連聲叮囑:“月娘,你慢些……”
陸禾回頭笑了笑,卻不防剛下了城牆便碰上迎面過來的安平公主:“涼州來的女子,果真是欠缺禮數。”
陸禾笑容一殓,不好意思的攏了攏頭發,輕聲道:“公主見諒,是月娘失禮了。”
安平驚疑不定的看着她,那天中秋宴回去後她越看李月娘越覺得她就是陸禾,可現在又到她面前,看到那一臉帶着些膽怯面紅耳赤的樣子,又覺得是不是真的自己認錯了。
齊寧從後面趕來,見是安平,他替陸禾解圍道:“小姑姑,月娘天真爛漫,咱們別拿宮裏的規矩拘她了。”
安平頓時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不是我要拘她,規矩如此!若宮裏人人都似她這般,豈不是個個無法無天!”
陸禾老老實實的行禮,懇切道:“是月娘一時忘形,公主大人大量饒了這回。”
齊寧笑道:“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起來罷。”
安平有些發酸:“看來太子殿下對這位太子妃滿意得緊吶!不過殿下啊,姑姑可勸你一句,可千萬莫讓鎮國公瞧見你這太子妃的模樣。”
齊寧一聽便臉色稍霾:“小姑姑這話何意?莫不是還覺得月娘是旁人?”
安平道:“即便她不是陸禾,這般容貌叫鄭言瞧見,誰曉得惹出什麽禍!”
齊寧皺起眉:“鎮國公輔佐父皇登基,是大昭的能臣幹吏,豈會對我們皇室不敬!小姑姑,你這話叫父皇母後聽見,仔細他們生氣。”
安平也自悔失言,幹笑兩聲:“罷了罷了,不看旁人的面子也要看阿寧的面子。”
“以後在宮裏可別毛毛躁躁了。”安平笑得深切:“眼見着你們大婚在即,小姑姑也送你一件禮物,晚些叫人送到你宮裏。”
齊寧道:“還不快多謝小姑姑。”
陸禾俯身:“月娘多謝……多謝小姑姑。”
低頭的那一瞬,她自認沒錯過安平臉上那抹別有深意的笑,陸禾暗暗将心提了起來,不曉得安平準備了什麽東西給她。
不管是什麽,那必然不是什麽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