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月娘
月娘
中秋前夕,涼州來的隊伍終于到了京城。
陸禾與齊苠便在這時分道揚镳,一個要去京中空置數年的南安王府,一個要被接進宮準備婚禮。
“一路上多謝小王爺的照顧,小女子感激不盡。”陸禾在離去前,依着禮數笑吟吟的給齊苠行李。
齊苠亦是狀作疏離,還禮:“李姑娘客氣。”
接着便跟前來相迎的四位嬷嬷上了進宮的車架,隊伍用的是準太子妃儀仗,可見皇家對李月娘的重視。
起初陸禾還穩穩當當坐在馬車裏,待走了一會兒她便如好奇的鼹鼠一般湊在窗邊,滿眼好奇的往外張望:“京城繁華果然不是涼州可比的!”
十八歲的姑娘肌如白雪,眉目如畫,這小小的空間因為她霎時間變得鮮妍生動。幾個嬷嬷相視一笑,心道果然是年輕不谙事的小姑娘,規矩學得再怎麽好,終究是好奇心占了上風。
“姑娘,如今已入秋,仔細着了風。”年紀最長的季嬷嬷笑着勸道。
陸禾回眸笑道,明媚如春光:“我不怕!涼州的秋天比這裏冷多了,可我年年都是入冬才穿夾衣的!雖不大出閨閣,但爹怕把我養嬌,除了女紅習字外,還請了會功夫的嬷嬷教我打拳站樁,我身子可好着呢!”
季嬷嬷聽她不打結巴的這一大串,忍俊不禁:“姑娘說話真是又快又嬌,像是春日裏的莺兒。”
聽到這話陸禾不好意思的擠了擠眼睛:“是月娘失禮了。”
季嬷嬷和氣又不失恭敬道:“姑娘性子活潑可人不失沉悶,雖與京中閨秀不同,但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陸禾睜大眼睛:“什麽好事?”
季嬷嬷笑而不語,心道京中女子大多都規行矩步,太子必然是早就膩煩了,如今來這麽一朵邊城的可人嬌花,說不定便投了太子的緣。
未聽到回答,陸禾便繼續去瞧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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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澈的眼睛滿是好奇,滴溜溜的打量着外頭,可眸色卻逐漸濃郁。京城雖繁華,卻不比之前了。看着每隔半裏便會出現的戍守士兵,又瞧見上街的百姓們也都隐隐有些懼怕,可想而知現如今京城治理之嚴峻。
待車架經過一座宅子時,陸禾嘴角閃過片刻的冷然快意,再回頭時則是一臉嬌俏好奇:“那是何處?周圍盡是亭臺樓閣,為何這座府邸如此破敗?像是遭了大火,我瞧那柱子都是漆黑的。”
“那是從前齊王的府邸。”季嬷嬷順着她指的方向看過去,笑容瞬間有些僵硬。
将簾子放下,季嬷嬷拉着她坐好:“姑娘,進了宮可不能跟在外頭一般好奇心重,有些話是不能問的。”
陸禾小心的點點頭:“多謝嬷嬷告誡,月娘知道了。”
于是一路無言,漸漸到了宮門口。
然而車架卻在宮門口堵了一炷香的功夫沒動,季嬷嬷頓時不悅的掀開簾子出去,對戍守宮門的侍衛們喝道:“這是太子妃的車架!如何還不放行!”
外頭一個為難的聲音:“這太子妃儀仗屬下如何看不見,只是……只是鎮國公的車架要出宮,咱們得早早把道給清了,這不是……這不是……”
鄭言……想不到進京第一日便碰見了他,陸禾不動聲色的垂下眼眸。
季嬷嬷嘆了口氣,忍了:“知道了。”
說完帶着些氣性将簾子重重一放,到陸禾身旁回複道:“咱們在此處略等等。”
陸禾也只乖乖巧巧的點點頭,規規矩矩的坐好。
靜寂片刻,陸禾聽到車轱辘聲從遙遠變得清晰,直至車輪滾地的聲音就在耳邊響起,她不知不覺的握緊了拳頭。
指甲在手心攥得生疼,面上一副人畜無害的微笑。
直等到鄭言的車駕走遠,侍衛才放了行。
陸禾被安排到內宮一座小巧的宮殿,一入殿中便有皇後派來的令官送上各色賞賜,并送來明日中秋宴她要穿的禮服。
“謝皇後娘娘賞賜,月娘不勝感激。”
陸禾禮儀周備的跪下去,周圍正要提醒她謝恩禮的嬷嬷們全都松了口氣,同時想到這李姑娘年紀輕輕,這規矩當真是學得極好。應當是賜婚得早的緣故,刺史李顯早早的就請人教規矩了。
如此,倒是讓她們這些嬷嬷省心。
中秋夜宴,陸禾一早便被伺候着沐浴,待起身時宮女卻沒有給她穿上衣服。
季嬷嬷道:“姑娘,宮中的女醫來替你看一看。”
陸禾是在皇親貴胄身邊長大的,自然知道這看一看是什麽意思,但仍只作無知無覺的點點頭。
片刻後,女醫過來給她檢查身子,确保她的貞潔。
在嬷嬷們的注視下,陸禾一臉含羞帶怯,女醫則仔細查看後微微點了點頭,嬷嬷們全都心照不宣的笑起來。
見狀,陸禾頭低得更厲害,心中卻想齊苠身邊能人異士真是數不勝數,能讓她一身疤痕全數消失,還能讓她的身子從一個婦人變成女子。
若非如此,只怕今天便已露餡了。
檢查畢,宮女們伺候她穿好衣服,而後便帶着她到了皇後鳳殿。
半低着頭進了殿,餘光中瞧見鳳座上的人影,陸禾盈盈伏倒:“月娘拜見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千秋。”
“起吧。”一個慢吞吞的聲音響起。
陸禾被人扶起,那個聲音又道:“上前來,本宮瞧瞧。”
季嬷嬷便扶着她上前幾步,到了皇後身前。
她擡了頭,皇後含着笑打量着她,點頭:“是個齊整孩子,果真是個美人,只是……”
皇後的神情忽然有些疑惑:“只是有些面善,仿佛哪裏見過一般。”
陸禾在嫁給齊郁之前,只跟着齊王妃進宮拜見過一次皇後,不想皇後到如今還有印象。想了想,她仰着臉笑道:“月娘不知是幾世的福氣,能讓皇後娘娘覺着面善。”
皇後一愣,笑起來,對身旁的姑姑道:“這孩子很會說話。”
親自把陸禾扶起來,皇後已換了稱呼:“待會兒中秋夜宴,你便跟在母後身邊,很快便是一家人,母後領你多見幾個宗親長輩。”
陸禾笑得天真爛漫:“家中嬷嬷常教月娘,說皇後娘娘母儀天下莊嚴端穆,叫月娘謹記規矩不可放肆。可今日見了娘娘才知,除了通身天家威儀,娘娘更是溫柔可親,面容慈祥,就如那廟裏的觀音娘娘一般,叫月娘看了便歡喜。”
新皇登基不久,皇後之位也才坐不久,最喜歡聽的莫過于這些奉承。果然皇後笑得合不攏嘴,越瞧陸禾越覺得喜歡,執着她的手連聲道:“是我們寧兒有福,能娶到這麽一個乖巧伶俐的太子妃!”
及至傍晚,皇後已經把陸禾當親女兒一般,親自拉着她去了中秋夜宴。
然而陸禾剛出現在宴席上,就有不少女眷瞬間變了臉色,那張臉……真是像極了那個聲名狼藉的女人。
從前見過陸禾的命婦小姐全都的看着她,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誰也不敢确定那到底是不是陸禾。
唯有安平公主大叫,指着她:“是陸禾!你是陸禾!”
陸禾左看右看,發現這位公主指的是自己,她無知又好奇的開口:“潞河?那不是在陝北麽?”
“你別裝!你就是陸禾!”安平公主呼吸瞬間急促起來,她看着皇後:“皇嫂,她是陸禾啊!”
皇後一下還沒反應過來,待聽明白後啼笑皆非:“安平,你在說什麽糊塗話,那個不知羞恥的女人不是燒死在大牢裏了麽?這是寧兒的太子妃,李月娘。”
安平越看她,越肯定,連連搖頭:“不是不是……她就是陸禾!”
“朕以為你們正玩得高興,怎麽這般安靜?”外頭禦駕到來,陸禾看到站在皇帝身旁的齊苠,他與一個身着蟒紋明黃衣裳的年輕人站在一起。
衆人紛紛行禮,安平則是直直奔到皇帝面前,大聲道:“皇兄,陸禾假冒太子妃!她又回來了!”
“放肆!”皇帝一聽到這個名字,臉瞬間沉下來:“安平,你還沒喝酒便醉了麽?”
“皇兄!陸禾曾當街羞辱我,我如何會記錯她的臉!”安平急速道:“你若不信,問問其他見過陸禾的人,便知我說的是真是假。”
皇帝懷疑的眼神看過來,陸禾只怯怯站在那裏,手足無措的模樣,似一頭受了驚的鹿。
安平扯了扯一位夫人,那夫人便猶猶豫豫道:“是……是有七八分像……”
齊苠笑了一聲:“你們是說,這位姑娘不是李月娘?”
安平言之鑿鑿:“她不是李月娘,她是陸禾,是京城人人皆知的妖女!”
齊苠仿佛聽到什麽天方夜譚一樣:“可是這位李姑娘,她在涼州生活十八年從未來過京城,這在涼州是人盡皆知的事情。再者,那位陸禾是何人物?竟也有這般的美貌?”
齊苠身旁那個明黃衣衫的男子也道:“陸禾是在衆目睽睽下被燒死的,如何還能回來?小姑姑,你定是看走眼了。适才龔夫人也說了,只是七八分相似而已,人有相似不足為奇。”
安平公主聽到他們這麽說,一時間也猶豫起來:“可是……未免也太像……”
“好了!”皇後嗔怪一聲,意有所指的看了齊苠一眼,對安平道:“眼見是要出嫁的人了,還這麽毛毛躁躁!”
安平這才壓下臉上的愠怒,規規矩矩的回去坐好。
待皇帝落座,剛剛的插曲便就此過去了,絲竹管弦之聲陸續響起。
而那少數見過陸禾的人卻在觥籌交錯時,偷偷的打量着皇後身邊的那個女子,只見她滿臉好奇的跟皇後說着什麽,神情靈動仿佛不谙世事的世外仙子,何曾有陸禾的半分清冷詭谲?
“雖相像,卻仿佛是兩個完全不一樣的人。”安平的女伴在旁邊低聲道。
安平仍是懷疑:“我不信,我定要找機會試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