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定親
定親
天已徹底黑了,鄭言姍姍來遲,他拽着他那位馬上就要入族的義女,跟所有人說今日是他們的定親宴。
整個太師府寂寂無聲,還是金甲鐵騎首領趙繼先發出一陣爆笑:“太師這個玩笑倒開得驚天動地!大喜事!大喜事啊!”
頓時人人順着話道喜。
唯有皇室宗親來的人面面相觑,眼中隐隐透着鄙夷和驚異。
陸禾只在人前待了片刻,鄭言便道她不喜熱鬧,叫雙琴帶下去了。
雙琴在她面前異常的安靜,直到把她送到梧桐閣,青玉見到她就撲上來掉淚,雙琴這才道:“不管今日是有意還是無意,你總算是如願以償了,可陸姑娘,求你往後不要再惹是生非。”
雙琴平靜的交代完便走了,不複往日的溫柔可親,像是隐隐含着怒氣一般。
“雙琴姐姐怎麽這樣跟你說話!”青玉有些詫異。
陸禾懶怠管這些,只拿出一直藏在妝奁裏的藥方,催着青玉去煎藥。
片刻後,青玉端着一碗褐色的液體進來,陸禾不顧滾燙,一飲而盡。
苦澀順着喉嚨往下流,陸禾壓抑不住的興奮,這坐胎藥效力猛,她定會很快有孕。這麽想着,她臉上的潮紅遲遲不退,這時鄭言便來了。
他沉默的站在門口,看着陸禾良久,才問:“那個伶人什麽來歷你知道嗎?”
她哪會管這些?只是想到宋離也能在那麽多人手下逃脫,想來也不是什麽等閑之輩,因此便搖搖頭。
鄭言怒道:“一個不知來歷的人,你也能……”
一對上她的眼睛,鄭言仿佛被燙到一般匆匆別開眼,頓時啞口無言。她眼中赤裸裸的嘲笑,他還在問些蠢話,那個伶人不過是她找來釣魚的,她哪會管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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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的景象不受控制的跳到眼前,鄭言臉色有些難看,他盡力不去看她,冷淡道:“不必嫁我,齊王……我也會替你殺,你此刻還有反悔的機會。”
原來他以為自己想嫁他的原因,只是為了挾他去對付齊王,陸禾嘲笑似的輕哼,語氣暧昧:“嫁!為什麽不嫁!方才我們可是……”
“你好生歇着!”鄭言打斷她,視線一對上,他便狼狽的低了頭,轉身便走。
“真虛僞!”陸禾見他逃也似的背影,冷嘲熱諷。
平靜下來,她想起宋離也,這個人真是出乎意料,幾十個金甲士圍攻他竟能全身而退。他那樣精致陰柔的一張臉,當真是欺騙人,原以為他是個文文弱弱的花架子。只是既有這番身手,為何在聽雨軒做一個優伶?
只略想想陸禾便擱下了,京城裏的奇人怪事,這是鄭言才擔心的東西。
事情磕磕絆絆的往她預想的方向前行,陸禾今日心滿意足的睡下。
本以為鄭言當衆宣布了定親,第二日府裏便有行動,可接下來的幾日太師府裏人人都沉默不言,誰也不提此事。
來送禮的各路官員本是喜氣洋洋的來,待客長史卻悶着一張喪臉,仿佛家中辦的不是喜事而是喪事。
青玉道:“是不是鄭太師後悔了?”
陸禾心想他只怕當晚便後悔了,只瞧他一連幾日都沒露面便可知曉,就連雙琴也不怎麽往她這裏來。
可是那沒有關系,陸禾甜蜜的笑道。她撫摸着平坦的小腹,笑容漸深,鄭言想後悔?由不得他。
外面物議沸然多少日,府上便安靜了多少日。
就連心直口快的靜榕也悶縮在屋中,以往陸禾這邊有什麽動靜,靜榕為了占些便宜是來得最快的。府中沉悶,陸禾也沒有再像之前一樣出府游玩解悶,她本不是一個喜動的人,之前那麽着不過是為了招鄭言生氣。
突然老實本分的陸禾,也叫雙琴覺得詫異,借着送茶葉的由頭跑過來兩趟。每趟來她都不像之前似的和陸禾說笑,只是慢騰騰的把事情做完,中間偷偷的打量陸禾的神色。
陸禾慵懶的坐在窗邊曬太陽,察覺到雙琴的目光,她會笑得一臉乖巧的看過去:“我沒有在惹是生非哦。”
她像是一個天真爛漫的小女孩,祈求大人的誇獎。但雙琴不敢因這副人畜無害的模樣而放下心來,她深知陸禾是個多麽張狂多變的女子。
見雙琴下樓的步伐加快,陸禾在後面放聲大笑。
尖銳張揚的笑聲,仿佛深山裏的女妖,雙琴頓時覺得背上發涼。
夏日炎炎,鄭言的屋子卻冷如冰窖,他一有空便待在書房,凝視着那副精美的畫像久久的出神。
他已悔恨多年,如今更甚。
“阿婉,你女兒一點也不像你。”鄭言端坐在畫像前,素日刻板嚴肅的神情在這時格外放松,他的眼神悠遠,不知在看什麽。
夏日蟬鳴此起彼伏,他卻似乎難以走出曾經那個冬天。
十年前的冬天,他以為陸鳴死了、以為自己放下過往恩怨,王婉便會重新回到他身邊。卑微的少年時期,王婉像是一道可望不可及的月光,将他的黑暗人生一點點照亮。
後來他擁有了一切,唯有少年時的那一點绮麗不曾得到。
他的确是無恥的用最卑劣的手段去逼迫王婉,他以為自己了結過往一切後便能得到她,可不曾想她卻在陸鳴被押上刑場之前自盡了。
王婉用最決絕的方法拒絕他,用最慘烈的手段報複他,讓他悔恨十年。
可其實……
鄭言知道再後悔多少次都無益,劊子手的身份已成事實,他無可辯駁,唯剩悔恨。
如今與陸禾的糾纏,讓他更悔更愧,那個女子鐵了心要嫁給他。這是實實在在的冤孽,是問他讨債的,明知如此鄭言卻還是一頭陷了進去。
想要殺皇帝的兒子,是一件很不利的事情,他可以用權力去打壓齊王也可以将齊王貶到偏遠之地,但要殺他……鄭言不免頭疼。
當初她殺了齊郁,鄭言為了保下她都是大傷元氣,硬生生叫所有人都睜着眼睛說瞎話,才勉強把這事按下。
即便如此,齊王也仍然沒有放棄對她的伺機攫取。
何況是去殺齊王本人?除非他帶兵反了,可真有那一天,他必然是不能全身而退的。
陸禾,并不能他搭上全部身家。
那麽……便讓齊王死于意外吧。
這樣,她總能滿意。
相比起這些,鄭言其實更想看到她達到目的之後對自己的态度,她是否全然利用?是否只是把他當成一個踏腳石?還是說……有那麽一丁點的情誼在裏面?
畫像上的溫婉女子含蓄的笑着,鄭言忽然痛苦的支着頭。
他竟敢去渴求陸禾的情?他怎麽敢在王婉面前肖想她的女兒!
他是如此自相矛盾,若是陸禾看見他此刻的樣子,還不知怎樣的刻薄嘲笑。
日光像是距他十分遙遠,鄭言感覺不到任何溫暖,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撐着額頭,萬分疲憊的閉着眼。
許久,他尾指一動,迅速将眼角那滴晶瑩掃掉。
太師府安靜得只有蟬鳴,所有人都是小心翼翼的,直到這日朗清上門。
朗清來的時候,鄭言已經去上朝了,所以他并不是來看鄭言的。與右院幾位相熟的門客喝了一會兒茶後,朗清請侍女去給陸禾通傳一聲。
一門客頓時眼神微妙:“陸姑娘啊……子元,你還是少見她吧,她……”
像是覺得陸禾有什麽不好,只礙于旁的并沒有說什麽,不過意味深長的拖長調子讓人想入非非。
朗清神情有些寂寥,替陸禾辯解:“陸禾并非傳言那樣不堪。”
這門客忙道:“太師的未婚妻,我哪裏敢非議?不過是叫你少和她有牽連,免得太師不快,畢竟這位在他心裏格外不同。”
朗清聽到這話,勉強牽了牽嘴角,然後愣愣的看着門口。
片刻後,侍女便過來帶他去梧桐閣。
陸禾面色紅潤,像是粉嫩的菡萏,她只穿着一件正紅色的輕薄紗衣,頭發也未梳,又黑又長的頭發垂到腰際,像是一匹鮮亮的綢緞。
她靠在窗臺邊看着外頭那棵梧桐樹,像是看到什麽好笑的東西一樣,嘴角一直帶着讓人捉摸不透的笑。
朗清有些日子不見她了,突然見她又在自己面前,一時竟不知要如何開口。
還是陸禾瞧見他,輕快的打了個招呼:“怎麽在那裏傻站着?”
她扭頭想找青玉,但青玉被她叫去水房拿茶水了,門口兩個鋸嘴葫蘆般的小侍女她懶怠叫,于是就起來親自搬了繡凳讓朗清坐。
陸禾問他:“怎麽突然想着來瞧我了?我前陣子聽說,你在準備考科舉,怎麽不好好待在家裏讀書呢?”
朗清木楞了半晌,才道:“陸禾,你真的要嫁給惜承哥嗎?”
陸禾慵懶的笑了一聲:“鄭言親自宣布的消息,應當不會有假罷。”
聞言朗清點頭,胡亂的嗯了幾聲。
陸禾道:“一陣子沒見你,怎麽覺得你比以前變了些。”
以前朗清活波機靈,是個天真的公子哥兒,如今卻變得有些呆呆的,那股靈氣仿佛一下消失了。
“以前……是我太天真。”朗清的語氣有些苦澀。
從前于他來說,唯一的煩惱不過是日子太無趣,或是祖母逼着他幹這幹那。可惜承哥失蹤那兩個月,東宮的商行幾乎把朗氏逼到絕境,那時他才知道自己有多無用。
他亦知道,這樣無用的朗清,陸禾不會對他有任何心思,可得知她與惜承哥定親的消息,他又控制不住想來找她,親自聽到她的回答。
好像陸禾沒有親口告訴他,那些都是謠言。
“我不準備考科舉了。”朗清終于找回自己的主心骨,下定決心如此告訴陸禾。
陸禾絲毫不驚訝,或者說她仿佛毫不在乎,僅僅只是順勢問了一聲:“為何?”
朗清道:“以前考科舉,是惜承哥勸我的,因為只有那樣……”
他曾跟鄭言求娶陸禾,卻被告知陸禾嫁人只嫁權貴,鄭言說不若去考科舉,若他考上狀元,他或許能說動陸禾下嫁。
陸禾哦了一聲,笑道:“你去考個狀元,好替他在為非作歹的路上再添磚加瓦。”
朗清漲紅了臉:“不是這樣的……”
陸禾挑眉:“那是哪樣?”
朗清不說話了,嗫嚅半晌,他起身:“我就是過來看看你,看完了,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