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扇子
扇子
聽雨軒一下成了京城最出名的優伶館,太師府的陸禾已經連着去了三日了,衆人都道鄭太師的義女瞧上了聽雨軒的頭牌宋離也。
人人聽得好奇,都想一探究竟,可這位陸小姐一去便是大手筆,将整座聽雨軒全包了。
“陸姑娘,在下叫你來聽曲,誰承想你鬧出這麽大排場。”宋離也坐在七弦琴旁,把玩着陸禾送給他的玉面扇子。
整座聽雨軒靜悄悄,只有他們二人,其他人全都被遣了出去。
陸禾只是懶懶的斜倚在貴妃榻上,望着袅袅升起的熏香發呆:“京城第一美男子,怎樣的排場都不算大,你不喜歡?”
宋離也聞言莞爾,恰如盛放的夏花絢麗奪目,他道:“并非不喜,只是覺着你還沒議親,這樣……對你不好。”
尋常來聽雨軒的都是些寡居的貴婦人或是些喜好獨特的公子哥兒,便是有未出閣的姑娘來這裏,都是帶着面紗避着人。
哪會像陸禾這樣,聲勢浩大,恨不得全京城都知道。
能這樣說,可見是不把外頭說她那些話放在心上,抑或是他在不留痕跡的讨好自己。陸禾聞言便朝他笑笑:“沒關系,旁人愛說什麽便是什麽,與不相幹的人計較這些不過是浪費光陰”
“陸姑娘心胸疏闊,叫人羨慕。”宋離也拿起玉面扇子輕搖,一股撲鼻香味傳來,這樣的珍寶大約是太師府裏的珍寶。
鄭太師這樣縱容,可見陸禾日子的舒心,他勸慰道:“也是,後日便是你的好日子,大家只有巴結你的份。”
後日便是那見鬼的入族禮,陸禾冷冷道:“哪是巴結我,那是巴結鄭言。”
宋離也笑道:“巴結你的人是為了太師,足以證明你在太師心中的重要。”
“不說這些瑣事了,彈琴給我聽吧。”陸禾深吸一口氣,皮笑肉不笑:“昨日那曲《月出》不錯。”
宋離也抿唇,信手撥動琴弦,低聲道:“若琴聲便能讓你真心高興,我替你彈三天三夜也是願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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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話聲音很快便被琴音蓋過去,如此點到為止的暧昧,宋離也拿捏得恰到好處。
琴音似江南的小橋流水,連綿婉約,多情風流,可陸禾聽得并不認真,甚至有些心不在焉。她坐累了,便趴在窗邊發呆。
樓下有金甲士守護,沒有人敢接近這裏,只有街對面一些躲着看熱鬧的百姓,那些人裏面有兩個鬼鬼祟祟的男人。其中有一個人很面熟,像是齊王府的人,陸禾無動于衷的看着那邊,心想鄭言已經擺平這件事了,齊王還叫人這麽盯着她,不怕鄭言找麻煩麽?
後面琴音戛然而止,拉回陸禾的思緒,她問:“怎麽停了?”
宋離也嘆了口氣,道:“适才瞧你皺眉,想來是我彈得不好,難以入你耳。”
說着便無奈的低眉微笑:“蘇公子曾說你琴技出神入化,我這些微末伎倆,是獻醜了。”
陸禾坐直身子,道:“并非如此,只是……想起一些叫人不高興的事。”
宋離也體察入微,收起琴,貼心道:“看來你今日心思并在此。”
的确,陸禾心中微沉,她日日往聽雨軒跑,只有雙琴擔憂的叮囑她兩聲,鄭言是不聞不問,仿佛毫不在意。
怔忪的時候,宋離也坐到她身旁,精致似畫的臉龐近在咫尺:“如何能取悅你,陸姑娘?”
陸禾回神,神态冷清,笑意不達眼底:“取悅我?為何取悅我?”
宋離也湊近在她耳邊,低聲道:“一個男子取悅一個女子,不是顯而易見的因由嗎?”
他見慣風月,見陸禾并不抵觸與他這般接近,宋離也捧起她的臉,卑微又深切:“還是在你心裏,我只是個地位卑下的優伶,并不配取悅你?”
宋離也的手撫弄着她的脖頸,猶如一支纏人的藤蔓繞着她細直的脖子,陸禾擡起他的下巴,輕笑:“宋郎君這般說,叫人好生不忍……”
欲說還休的迷離眼神,若即若離的暧昧舉止,讓宋離也心神馳蕩。雖為優伶,身處風月,但因京城第一美男子的名頭,他自視甚高,向來都是他挑剔來客。
唯有陸禾,雖連着三日給足了他面子,可卻不似其他人看他一般眼神癡迷。她心不在焉,卻令他真正好奇,他有時想是不是因為陸禾見過了蘇右安,才可以做到對他容色的視若無睹?
若是如此,他也只能甘拜下風。
可終于陸禾此時回應他,宋離也頓時心中雀躍。佳人紅唇豔似血,宋離也便要輕輕吻下去,誰知感覺到身後一股冷凝氣息。
一身玄衣華錦,銀線繡着的麒麟腰帶在腰間活靈活現的舞動,越發顯得那緊仄的腰身,這人只束着最簡單的高髻,但宋離也卻是立即猜出了他的身份。
不敢輕視,他起身行禮。
可鄭言卻是看也不看他,仿佛他只是個不堪一提的玩物,他徑直看向陸禾:“這幾日忙,沒工夫管你,你要自己懂些事,什麽事該做什麽事不該做,你當過一過腦子。”
他仿佛一個長輩在教訓陸禾,平靜且嚴肅。
陸禾妖妖嬈嬈的繼續斜躺在那裏,直視着鄭言,暗自發笑:“出來玩一趟而已,也值得您大驚小怪?況且,您不是說,看上誰都可以麽?”
“所以……”鄭言這才打量了宋離也一眼,不掩輕視:“你看上了他?”
陸禾挑挑眉:“有何不可?”
鄭言站在窗邊,背着手沉默許久,而後走到她面前:“一時興起玩玩可以,婚嫁不行,陸禾,你不能嫁給這樣的人。”
“憑什麽?”她竭力想從鄭言眼中找出一絲嫉妒,可是卻尋不到絲毫痕跡,只有死水一般的平靜。
“憑我說了算。”鄭言把她從貴妃榻上拉起來,徑直往外走。
臨走時他看了宋離也一眼,仿佛是在警告,宋離也頓時背上便冷汗涔涔。
鄭言把她帶回府,然後交給雙琴,叫她去試入族禮的衣裳。
見他馬上就要走,陸禾陰陽怪氣的笑一聲:“當真是忙,試個衣服而已,值得你特意跑一趟。”
鄭言腳步一滞,回頭告誡她:“你規矩不好,入族禮後,我替你找一位管教嬷嬷,好好約束你的規矩。”
陸禾昂然:“除了你,誰管得了我?”
鄭言已轉身,可聽到這句話,下意識的便緩和了臉色。頓了頓,鄭言道:“那個優伶,你以後要見就私下去見,不要像這幾天一樣,這樣不好、對你不好。”
他像是真正為自己着想一般,陸禾的笑容淡下來,他仿佛沒有任何觸動。
站在門口良久,侍女笑容可掬的捧着一襲胭脂紅的羅裙過來:“姑娘,入族禮穿這件衣裳如何?這色又豔又明亮,正配……”
陸禾漠然一瞥,拈起衣裳看了一眼,然後順着領子雙手用力一撕。
撕拉一聲,吓得屋裏人人屏氣靜聲,唯有雙琴笑着走來:“這件衣服不好,竟敢惹你生氣,回頭我就叫人把它塞到竈爐裏燒了!”
她一邊說一邊拉着陸禾到桌邊坐下,把餘下的衣裙一件一件擺上。
聽着雙琴哄孩子似的風趣話,陸禾一股子悶火頓時散開,她笑彎了眼睛:“剛剛那件不夠紅,看着讨嫌。”
雙琴拿起一件深紅色,問她:“這件呢?”
陸禾搖頭:“太深,老氣。”
雙琴也不惱,支着下巴問她:“那你要什麽樣的紅?趁着還有三日功夫,我叫人去采買。”
陸禾懶懶的靠在桌上,道:“我嫁給齊小世子那日的嫁衣,那紅才好看,正紅。”
屋裏頓時就是一靜,連雙琴也片刻無言。直到青玉拎着補藥回來,小丫頭歡快的腳步打破沉靜:“姑娘,今日有荔枝,我拿了一串過來。”
陸禾搖頭,方笑得有幾分真意:“我看是你自己想吃吧。”
青玉笑嘻嘻的把她的補藥端出來,又從食盒底下端出一盤荔枝,果真是一串,葉子都沒清理掉,看上去十分新鮮。
青玉給她剝了一顆,陸禾便賞臉的吃了。
這時雙琴才道:“姑娘,那我這便叫人重新采買布料制衣。”
陸禾輕輕嗯了一聲,随即皺着眉将那碗補藥喝下。
雙琴一出門便長舒一口氣,陸禾的性子怪,她雖早就知道但仍是習慣不了。到了庫房交代人去買布,而後便瞧見了新到的幾把扇子,玉面扇觸手冰涼,極宜夏日。
想着,她便取了一把送到太師院子裏。
可到了那邊,卻見鄭言坐在書桌前發呆,明明手裏拿了一本書,眼睛卻直直盯着一處,好半天都不翻頁。
雙琴不敢打擾,只站在門口候着。
過了許久,鄭言才發現她。可雙琴一進來,把那把扇子拿過來時,他便避無可避的想到那位伶人手裏的扇子。
一樣的材質一樣的雕刻,想來是陸禾送給他的。
其實,陸禾喜歡一個伶人也沒什麽,省得他以後為她的婚事操勞。可是,鄭言又一面想到,陸禾那樣的容貌,該是嫁給一個身家清白的貴公子,再不濟替他去聯結姻親,才不負美貌。
而她卻和一個伶人……
若非自己到得及時,他們便……
鄭言忽滿肚子的不忿和憋悶,她竟還敢拿自己的東西去送人!想到陸禾甚少去讨誰歡心,與他争執時連頭都不肯低一下,而今竟去讨一個伶人歡心。
那不過一個伶人而已!有什麽過人之處?不過長得稍微好看一些罷了,可即便好看,那也比不過蘇右安。
可想到那一幕,兩個美得如畫上人物的男女緊緊相貼,鄭言不得不承認這兩張臉的般配。
心中一陣煩躁,手上的扇子仿佛也在嘲笑他,鄭言緊鎖眉頭将扇子擲出去。
眼見碎成幾截的扇子,雙琴徹底說不出話了,明明從陸禾那裏走的時候心情還不錯,怎麽見了這把扇子忽然這麽大火氣?
“起來,跟你沒關系。”跟了自己數十年的侍女,鄭言不忍她不安,冷着臉把她喚起來。
同時不忘交代一句:“家裏還有玉面扇嗎?若還有,全拿出去。”
雙琴疑惑:“拿出去?”拿哪裏去?
鄭言冷哼一聲:“拿出去,随便給哪個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