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忘死
忘死
翌日陸禾剛起身,就見雙琴喜氣洋洋的進來給她梳洗。
雙琴手腳麻利的給她裝飾,一邊道:“姑娘,待會兒宮裏來宣旨,追封你娘為一品诰命夫人,你要過去代領旨意呢!”
鄭言這次回來說要收她為義女,雙琴對她的稱呼便從“陸姑娘”成了“姑娘”。
陸禾呆愣愣的,好半天沒回過神來。
直到被雙琴帶着出了門,晃眼的日頭把她的眼睛刺痛,陸禾心道,昨日才提起,鄭言便這麽快把事辦了。
不過這也許不是因為她的緣故,只不過她提的這件事正好也是鄭言想要的,那麽多年他或許苦無名份來替娘親求一份尊榮。
而今她說出口,正和他意。
越想,陸禾便越覺得娘親的追封只是鄭言的私心,并不是為了她,否則另外兩件事如何不見他辦?
到了太師府正廳,她看到宮裏的太監已等在那裏了。
鄭言去上朝,接待這些總管太監的是府裏的幾位門客,一見到她便自發退避幾步,低頭候在一旁。
她一跪下,那個太監便語速飛快的将旨意念完,然後忙不疊的把她扶起來,将明黃的轉軸交到雙琴手裏。
這本是一件喜事,可這份尊榮是仇人給的,便成了莫大的諷刺。
正廳的人散去後,雙琴見她面上似乎無甚喜色,秀氣的眉頭一眷,笑問:“怎麽見你不是那麽高興?一品诰命呢!”
“我娘不會在意這些虛名。”陸禾轉身,微笑看着雙琴:“況且于我娘而言,她更看重的是陸家的榮耀和夫君的清名,若她活着收到這份追封,也不一定就會高興。”
雙琴讪讪的将眼睛轉到別處,正搜腸刮肚想着再說點什麽,這時一個侍女匆忙跑過來:“雙琴姐姐,淑棠夫人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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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琴立即便跟陸禾告退,跟着過去。
陸禾見她去的方向出神,前些天去看淑棠,她還一副病得快死的模樣,今日還有力氣亂跑?
手中拿着聖旨,陸禾心情寥落的在花園散步,那長長的卷軸被她拿在手裏轉來轉去。她仿佛是覺得好玩兒,身後跟着的侍女卻臉都吓白了,這可是對聖旨不恭……
陸禾卻一點不當回事,走到涼亭坐下,然後便把聖旨抛給了侍女。
花團錦簇的涼亭芳香撲鼻,陸禾斜倚着欄杆,慵懶的曬着晨起的太陽,心中想着昨夜的月光。
明明是落荒而逃,卻偏偏裝出一副避之不及的樣子,難道還有人逼他走到梧桐閣外面嗎?
陸禾正出着神,忽聽遠處吵吵嚷嚷,像是出了什麽事。
不一會兒花園裏便跑來幾個侍女,慌慌張張的在此處角落尋着人。
陸禾覺得奇怪,太師府的後院雖然極大,可一個病重的女子,能跑到哪裏去?
一大早古怪得緊,陸禾攏了攏薄薄的春衫,準備回梧桐閣吃飯。可剛出了花園,便見迎面一個人撲過來。
誰也不會想到太師府裏會有什麽危險,都沒反應過來,直到陸禾脖子上架了匕首,侍女們才驚呼起來。
淑棠披頭散發,膚色蒼白如鬼,她不知哪來的力氣鉗制陸禾,拖着她就往外走。
“你殺我做什麽?難不成臨死不甘,非要報複我那幾耳光的仇?”陸禾跟着往後退,卻是一點懼意都沒有,反倒調笑似的反問。
淑棠嘶啞着聲音呵斥:“閉嘴!”
她手枯瘦得如腐朽的枯枝,手臂上青筋暴得老高。陸禾記得剛進太師府時第一次見到淑棠,豐腴的美婦盛氣淩人,象牙般豐潤白皙的手上戴着兩顆貓眼兒那麽大的紅寶石,有種珠圓玉潤的富貴美麗。
這才過了半年而已,淑棠便成了這幅模樣。
侍女們全聚集過來,漸漸侍衛們也到了。
淑棠沒有帶她到別處,竟是到了她的梧桐閣,她呵斥着屋中的婢女:“全都滾出去!把門關上!”
剛端了補藥回來的青玉一見此景,吓得魂飛魄散,癱倒在地。
而雙琴匆匆趕到:“淑棠夫人,你若是傷了姑娘,只怕你們一家都要遭罪!”
“我們一家?是指我被砍頭的爹?還是指我那只剩一口氣吊着的娘!”淑棠斯斯的喘着氣,用盡力氣笑了幾聲:“若你是指我那幾個狼心狗肺的庶出妹妹,随便她們怎麽遭罪!讓她們千刀萬剮,我更高興!”
“出去!”淑棠重重劃了一下,陸禾白嫩的脖子頓時湧出鮮血。
大家都被吓住了,按着她的吩咐将門關上。
陸禾摸了一下,手心一片紅,她不以為意的笑笑:“太輕了,死不了,你知道怎麽殺死一個人嗎?我教你……”
“我知道你不怕死,但我知道你現在還不想死。”淑棠松了鉗制的手,只拿刀抵着她,她枯敗的面容散發出陰森森的笑:“你也恨鄭言,是不是?”
那日她對上陸禾的眼睛,那種難言的親切,是對同一個男人的恨。
“我不知你為何恨他,但我知道,你的恨比我更深。”淑棠拿着刀的手開始顫抖,她扶着桌子坐下,喘個不停。
身子破敗成這樣,難為她拽了自己一路。
陸禾慢慢跟過去,任血流出不管不顧,她問:“你恨鄭言便去殺他,找我做什麽?”
淑棠道:“不找個誘餌,如何殺他?”
陸禾笑了:“你見鄭言如今待我不一般,便以為拿我能把他勾進來?無關痛癢的小事他能容我,事關性命,你以為他會為我犯險?”
淑棠喘着氣:“他心裏有你,便會為你犯險。”
陸禾笑得更厲害,血珠子不斷滲出來,她走到側間将畫像取下,拿到淑棠面前。
“美嗎?”陸禾溫柔的看着畫,輕輕笑道:“這是我娘,鄭言最初便是因為我娘,才把我帶進太師府。”
淑棠魔怔的看着畫像,頓時笑得比哭還難看:“原來是因為她!原來是因為她……”
“這麽多年,原來我們所有人,都只是她的影子,哈哈哈哈哈!”淑棠悲戚的笑起來,等笑夠了,她已經快要從椅子上癱下去了。
“所以,你拿我來當誘餌,錯了。”陸禾道。
淑棠搖搖頭,執着道:“不會錯!以前或許是她,現在必然是你。那天我見到他看你的眼神,我愛他五年,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他心裏有你!”
明明那麽恨他,可這一刻還是會嫉妒,淑棠覺得悲涼。
陸禾嘆息:“你說是便是吧,只是即便誘他進來,以你的身體……”
她上下打量着淑棠,然後輕輕搖頭。
誰知淑棠詭異的笑了笑,看向她身後:“自然不止我一個人。”
陸禾後脖子上的汗毛根根倒立,尚未回頭,脖子上被重重一敲,她倒在地上。
模糊中她聽見淑棠說話:“把她脖子上的傷擦一擦,別鄭言來了,她先死了……”
只聽到這裏,陸禾便再無意識。
等到再醒來時,她的雙手已被粗繩綁住,嘴裏塞了布條,繩子那一頭系在淑棠手裏,而淑棠的眼睛死死盯着外面。
外面圍滿了人,士兵們拿着武器對着這邊,鄭言站在門外,鬓發有些淩亂,像是才剛趕到。
“放了她,我饒你全屍。”鄭言沉着臉,壓着怒意。
淑棠道:“想讓我放開她,你來換。”
鄭言紋絲不動,淑棠笑道:“果真這般無情?看來是我想錯了……”
手起刀落,她在陸禾胳膊上狠狠紮了一刀,可陸禾只顫抖了一下,然後便笑着看過來。她的嘴被堵上了,可她眼中卻是一派漠視。
陸禾對生死的無謂,讓鄭言頓時惱怒。她對自己的命不上心,他卻在這裏心焦憂慮,實在讓他心中不忿。
她憑什麽!
可淑棠再次舉起匕首時,鄭言止住她:“住手!”
他往前走了一步,淑棠的眼睛亮了。
雙琴和幾個忠心的侍從卻撲過來死死抱住他的腿:“太師,萬不能以身犯險!”
鄭言漠然瞥着他們,不容置疑的命令道:“松開。”
跨過門檻,陸禾卻開始驚恐的沖他搖頭,屋子裏還有第三個人,鄭言進來必中暗算,他現在還沒到死的時候!
她漠視自己的生死,卻緊張他的安危?鄭言立即煩躁不已——為了那暗暗生起的愉悅。他告訴自己,陸禾不是為了他,只是為了她寄托在他身上的下半輩子而已。
可是越走近,她眼中的提醒和擔心便越清晰,鄭言便忍不住翹起了嘴角。
他的神色向來嚴肅,笑也不顯開心,反倒有種滑稽的別扭感。
“我已經過來了。”鄭言走到淑棠面前,可她渾然無力的坐在那裏,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鄭言漠然打量着她:“可你還有力氣對付我嗎?”
淑棠說不出話來,只嘶嘶的笑,仿佛一個神智不清的瘋婦。
就在此時,簾子後面沖出一個高大的身影。
陸禾掙紮着站起來,使出渾身力氣将鄭言撞倒。
那人舉着刀撲空,在亮光中露了臉。
竟是裕祁!
不複從前的利落高大,裕祁現在穿着一件幾乎全是血跡的衣服,手上還戴着斷成兩截的鐐铐,像是從哪裏逃出來的。
暗處的人一出來,外面的侍從們立即沖了進來。
可鄭言只扶起陸禾,奪門而出,同時對雙琴道:“叫金甲士進來,速去!”
普通侍從絕不會是裕祁的對手,鄭言太清楚他的功夫。
雙琴立即飛快的往外院奔去,鄭言也扶着陸禾往外走,可陸禾沒走兩步,便踉跄着從樓梯上滾下去。
鄭言立即把她抱起,迅速往外面走。
只是剛到花園,裕祁便已經跟上來了,他走一步便是一個血腳印,仿佛地獄裏的羅剎。
迎面一刀,将他們分開,兇險至極,鄭言當機立斷便抛下陸禾。
裕祁果真也追了過來,只是他只追上來兩步,卻掉頭去陸禾那邊。
明明他們恨的是鄭言,一個兩個卻與她來為難,陸禾無力的笑笑,看着那把即将落下的短刀閉上了眼睛。
并沒有想象中的痛楚,只有一個溫暖的懷抱。
她睜開眼,見鄭言一手抱着她,一手将那刀刃死死抓住。
此時後面成群金甲士湧入,更有一支羽箭于衆人之前先到,射穿了裕祁的胸膛。
看着鄭言那只幾乎見到骨骼的傷口,陸禾怔怔半晌,最後她眼中起了一片晶瑩。
她知道那并非感動,只是終于達到目的的激動,陸禾癡狂的看着他,得意的勾勾唇:“鄭言,你果然是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