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重提
重提
京城莫名陷入一種緊繃的狀态,人人噤若寒蟬,唯有太師府裏一派輕松怡然。
陸禾剛起床,便看見外面金燦燦的光線,她起床推開窗,初夏的微熱迎面撲來。
昨夜一場雨,迎來了入夏。
熾熱的陽光讓她眼前出現一圈圈的彩虹光圈,陸禾迫不得已眯起眼睛緩和,這時她瞧見青玉夢游般的踩着樓梯往上走。
“怎麽了?誰欺負你不曾?”陸禾看她失魂落魄的樣子,調笑道。
走到她面前青玉才回過神來,使勁咽了口唾沫,面露恐懼的開口:“姑娘,昨夜盜匪進城,殺了好幾十戶人家……聽說全是京城的官兒……”
短短一句話,青玉咬了幾次舌頭,她緊緊抓着陸禾的手:“當真是盜匪嗎?鄭太師昨夜出門前帶了那麽多士兵,他怎麽不把那些盜匪趕走?還是說……還是……”
“噓!”陸禾語意深長的搖搖頭:“心裏知道便好,不要說出來。”
青玉牙關顫抖得厲害:“鄭太師……好可怕……”這是她第一次打心底裏對鄭言這個人感到畏懼,到了這一刻,從前鄭言的所有冷漠都變成了和藹可親。
默默一會兒,青玉緩過來,小聲問:“那皇上……皇上會治他的罪嗎?”
陸禾輕笑一聲:“他又不是盜匪,皇上如何治他的罪?”
青玉欲言又止,卻又忍不住道:“鄭太師真是比皇上還厲害……”
她嘟嘟囔囔的:“反正他都這麽厲害了,幹嘛不自己做皇帝?”
“青玉!”陸禾疾言厲色打斷她,厲聲道:“這話以後再不許提一句!”
這種大逆不道的話,被旁人聽見,只怕青玉遭難。看着垂頭喪氣的小丫頭,陸禾氣結之餘又覺得好笑,簡單解釋道:“從古至今,謀朝篡位之人莫不是遺臭萬年。齊家才是真龍正統,百姓們只認姓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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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君親師,大昭子民受三綱五常教化數百年。鄭言若敢篡位,只怕天下群起而攻之,即便手中有兵權也難以抵擋天下萬民。
權臣代代有,死後論忠奸。
大昭史上最厲害的權臣莫過于三百年前的楊太師,挾天子以令諸侯,飛揚跋扈到敢讓皇帝替他斟酒。最後便是因為謀逆,被天下人驅逐,他以手中軍隊對抗,百姓們卻沒有一個站在他那邊,就連他的追随者也開始一個個叛變。
以致結局被五馬分屍,現在都還有刻着他名字的門檻,被千人踩萬人踏。
想到此,陸禾搖搖頭,鄭言不會冒着風險去謀朝篡位的。他那樣怕死的人,只會牢牢抓着現在的一切,而不是孤注一擲去冒險,只為比現在多那麽一點的權利。
“一大早,你怎麽不高興?”雙琴站在樓下望着她們。她手上提了一個食盒,竟是親自來給她送膳食。
陸禾搖頭,笑道:“沒什麽,青玉說了幾句胡話而已。”
雙琴走上來:“難得見你生這丫頭的氣!”
陸禾欠身請她進屋,笑問:“小丫頭的活,哪能你來做?”
“兩個月不曾見到你,也未跟你好好說話,今早便尋着這個空兒過來了。”雙琴說着,把飯菜都擺好。十二色小菜并一碗小米粥,先讓青玉吞了口水。
陸禾邀道:“一起吃吧。”
雙琴侍立在旁,笑道:“這可不是我一個丫鬟的份例,陸姑娘你吃吧,我在旁邊服侍你。”
口口聲聲稱自己是丫鬟,但陸禾知道,雙琴可享用之物不比鄭言差;此時雖說是侍奉,也沒有半分奴婢的恭敬卑下,倒像是一個長輩在照顧孩子。
陸禾吃了三碗粥才停下來,雙琴看直了眼,捧着漱口水半天沒反應。
“怎麽了?”陸禾只好從她手上把漱口水拿過來。
雙琴立即搖頭失笑:“以前小丫頭們總說你食欲不佳,今日卻……許是離開太久,你想念太師府的飯菜了罷!”
這倒不是,陸禾心道,是在外頭奔波逃亡這麽久,把胃口練出來了。
她吃完,青玉才坐下,另端了一碗米飯就着桌上的菜吃。
陸禾與雙琴坐在敞廳裏說話,雙琴關切道:“這些日子在外頭可還好?受了許多委屈吧?”
陸禾回道:“也算不得多委屈,你在這裏兩眼一抹黑才心慌呢,昨日,吓着你了吧?”
雙琴後怕似的拍拍胸膛:“可不是!一接到太師的死訊,我眼睛差點哭瞎,幸好!老天爺庇佑,你們都平平安安的回來了。”
字字透着關切,卻又不過分的熱絡,很難有人真正去讨厭這樣的人。陸禾一直含笑聽着,時不時回應她幾句,待到日上三竿,雙琴要去幹活了。
收拾好碗筷,雙琴準備告退,走之前交代一句:“今日同太師一起用晚飯,你有什麽特別想吃的菜?申時之前報到我那裏,不然晚了便只能等明日了。”
雙琴閑聊似的把這句話說出來,沒有任何刻意,仿佛這只是再日常不過的小事。
見她出去,陸禾卻自嘲笑了一聲。歷經生死的兩個月,讓她與鄭言的關系不再一般,這一路上他們雖常有針鋒相對,但她再也沒在鄭言的眼睛裏看到讨厭與疏遠了。
雖才剛入夏,炙熱便如期而至。一夜大雨,早上起來地上還如光滑的鏡面,傍晚陸禾出門時,地面已經不見一滴水珠了。
穿過花園便是鄭言的院子,此時他院子裏所有門都開着,陸禾瞧見門框中穩坐如鐘的男子。明明穿着一件最日常不過的黑衫,可腰帶卻還是束得整齊服帖,不見一絲舒适松懈。
“昨夜睡得好嗎?”不茍言笑的神情仿佛是在對奏公事,可深沉的低沉嗓音中卻有一抹關切。
“托太師的福,睡得很好。”陸禾客客氣氣的行了一個禮,然後在他下手端坐下。
一問一答後,他們都不知道再說什麽,明明回到了太師府,但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們兩個一起逃命的時候,陸禾敢連扇他十多個耳光,放肆的嘲諷怒罵;在南夷養傷的時候,陸禾會随心所欲的捉弄他,一點都不害怕他生氣。
如今回了太師府,她再一次客氣而疏離,虛僞又冷淡。
鄭言心裏忽然空落落的。
上菜的女奴無聲無息的走動,時而将他們兩的視線遮住,鄭言只覺得心煩。
瞧着太師的臉色突然黑了下來,女奴和丫鬟們全都在一瞬屏息,然後動作飛快的上菜、退下。
這時鄭言清了清嗓子,道:“近日有些瑣事不得空閑,月底我會在府裏擺宴席,正式認你作義女。”
陸禾頓時心中沉重,她刻意生疏以對,成功見到了鄭言的失落。那一瞬間她想到阿月告訴她的,鄭言喜歡她。
他已經開始喜歡自己了,那便離她的目标近了一步。
可下一瞬他開口,卻仍是要收她為義女。
陸禾冷着臉,不鹹不淡道:“多謝太師大人。”
兩人再次相顧無言,可陸禾看到他眼中矯飾的失望,忽心念一動,把拿起的筷子重重摔到了地上。
鄭言皺起眉,呵斥:“發什麽瘋!”
陸禾冷硬的告訴他:“我不要做你的義女!”
鄭言道:“那你要做什麽?”
見她一張嘴,他馬上打斷:“住口!我知道你要說什麽,想都別想!”
陸禾冷冷彎起唇,春山如笑:“好呀!你非要我做你義女,那我只好冒天下之大不韪,來嫁義父大人。”
鄭言一口氣堵在嗓子眼,眉心狠狠跳動,最後匆匆結束他們的對話:“不知廉恥!懶怠同你夾纏!”
她在鄭言臉上看到一種放松與習慣,心中不由詫異,原來鄭言竟是習慣與他處處唱對臺戲的自己。
陸禾心情複雜了一瞬,有些想不通,面上卻帶上愉悅之色:“收我做義女,将來總要替我尋夫婿,我倒要看看我不嫁人,你是不是還要押着我出門!”
鄭言看着她:“讓你當皇後,也不嫁?”
陸禾瞪大眼。
“不是叫你嫁給皇上,”鄭言不自在的別開眼:“太孫與你年歲相當,你嫁給他,将來便是皇後。飽享富貴,地位尊榮,這不就是你要的?我給你。”
陸禾道:“可太孫已有未婚妻。”
鄭言道:“區區一個涼州刺史的女兒,連當絆腳石都不夠格。”
陸禾仍是不敢信:“太子殿下會同意?我可是殺了他侄子!”
鄭言淡然道:“太子不同意,皇上同意便好。”
陸禾狐疑:“為什麽?”
讓她嫁給太孫,聽上去猶如天方夜譚,皇上和太子對太孫的寶貝程度,便是天上的仙女他們還要挑剔一二,何況名聲爛到極致的她?
鄭言道:“你不是要我還你的救命之恩嗎?”
他落水後高燒,是陸禾将她從閻王殿拉了回來,想到此陸禾不确定的問道:“當真只是如此?”
鄭言不語,只重新把一雙筷子放在她手邊:“吃飯。”
陸禾呆滞的吃着飯,腦中亂紛紛。昨夜裏鄭言殺了那麽多官員,皇上就一點都不追究?還能答應讓他的義女嫁給太孫?若皇上真是如此,那陸禾只能嘆一句這位陛下當真胸懷似海,容納百川。
想到被昨夜死的那些人,陸禾腦中一靈光,疑惑的問道:“你該不是利用我想做什麽吧?”
鄭言瞟她一眼:“即便我要利用你做什麽,你又有什麽拒絕的餘地?”
陸禾嗤笑:“拒絕不了,給你添點麻煩倒是可以。”
本以為鄭言又會言辭激烈的回嗆她,沒想到他卻只是淡淡一聲警告:“不要胡鬧。”
說是警告,更像叮囑。
陸禾發了會兒怔,問:“做你的義女,有什麽好處?”
鄭言道:“你可以在京城橫着走。”
陸禾思忖一瞬,再無話可說。
兩人靜靜的用完飯,漱過口,陸禾便道她回去了。
見她走得利落,鄭言不由開始發怔,她似乎也不排斥做他的義女。原來皇後之名,誘惑竟如此大,他感慨似的嘆了一聲,同時心底空洞與失望開始蔓延。
原以為她會繼續拒絕的。
正想着,門外陸禾突然探頭:“你該不是想占我娘便宜,沒娶着她,便想做我名義上的便宜爹?”
鄭言一怔,随即鐵青着臉:“陸!禾!”
這回是真動怒了,陸禾立即告辭:“您歇好,陸禾告辭。”
她走出幾步回頭,見到門框中一個茶杯被擲出來,落在地上跌了個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