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軍營
軍營
在布西家養了一個多月,鄭言不需要拐杖也能走路之後,便提出告辭。
“已經月餘,我再不回去,家中奴仆只怕全亂套了。”鄭言如是道。
布西擔憂道:“你們那邊做個生意便如此危險,陸小哥可要保護好自己,萬不要再被害到如此境地了。”
布西将家中的木車并一頭小牛送給他們,還替他們指了一條通往大昭的路,又送他們走了好幾裏路。
“相救之恩無以為報。”鄭言摸出身上僅剩的一塊玉佩遞過去:“唯以俗物相謝,切莫推辭。”
布西也不推诿,将那塊玉佩收下,笑道:“我們這裏也花不到銀錢,這塊玉,我就當留個念想吧!畢竟我們這裏十年也難得見到其他人。”
“禾姐姐,我會想你。”阿月依依不舍的拉着她的手,她和父母在此生活十多年,從未有過其他玩伴。
陸禾拍了拍她的肩,然後像摟青玉一般把這個小妹妹摟緊懷中。
“告訴一個秘密,”阿月忽然湊到她耳邊:“我阿娘說,你阿叔喜歡你。”
陸禾瞪大眼,随即失笑,鄭言喜歡她?當真是想想便覺得是笑話。自打他們有交集以來,鄭言就在讨厭她,她費盡周章,也只換來鄭言在與她一同逃亡時的幾日溫和而已。
“真的!”阿月見她不信,又重複一遍:“我阿娘真這麽說,她說你阿叔藏太深,很難叫人看出來。”
小丫頭笑嘻嘻的慫恿她:“反正又不是你親阿叔,你膽大一些,像我阿爹阿娘一樣!”
陸禾已上了牛車,聞言只是抿嘴笑了一聲。
那廂鄭言揮一揮棍子,小牛撒着蹄子慢慢走。
阿月一家三口在視野中逐漸變成了三個小點兒,直至再也瞧不見。晃晃悠悠的,陸禾扭頭,看見坐在車轅邊上的鄭言,不禁道:“你還會駕牛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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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言沉悶的聲音飄過來:“馬車和牛車不都一樣嗎?”
陸禾托着腮看着路兩邊的野地,嘟囔:“也沒見你駕過馬車!你是鄭太師,誰敢坐你駕的車?”
他回頭白她一眼:“青天白日,現在坐在我車上的是女鬼陸禾麽?”
陸禾哼了一聲,把頭扭到一邊。
她坐在板車邊上,小腿懸在下面一晃一晃的,入目皆是野花綠草,陸禾伸手便揪起一大串紫色的小花。
“我覺得南夷蠻好的。”陸禾聞了聞,這花沒有任何味道。
鄭言也未有回應,陸禾又道:“我覺得阿月一家也蠻好的。”
旁邊男人嗯了一聲,像是覺得她說的話可笑,不屑于回答。
陸禾索然無味,準備把手上這把沒有香味的花扔掉,鄭言卻把它們撈了過去。他把花放在一邊,一支一支的拿起來,把根莖撕開一個縫,再把下一支花串進去,他編出了一條小手鏈。
“這叫草籽花,春日時會開滿鄉野,等到播種的時候快到了,農人們會把這些花割下來帶回家喂豬。”鄭言把她的胳膊扯來,把手鏈戴在她手上。
陸禾略微有些嫌棄:“豬吃的野花,你也戴在我手上,是在嘲笑我嗎?”
鄭言端端正正坐在車頭,目視前方,沉聲道:“有幾年收成不好,阿婉……你娘便帶着我去地裏摘草籽花的嫩苗當菜吃。”
“你是錦衣玉食長大的小姐,不知這花是農人的寶。”鄭言不知想起了什麽,忽然帶了一絲悵然的笑意。
陸禾看着手腕上的花鏈,怔了許久,她忽然問:“你與我娘,小時候是怎麽過的?”
這些日子,他的只言片語和他幫阿月家幹活時的熟練,陸禾模模糊糊意識到,鄭言幼時應該是過得很苦。她忽然想知道娘過得如何,也像鄭言一樣苦嗎?
但在陸禾的記憶裏,幼時娘總是抱着她,給她講外祖母那裏的故事。她對于娘親的童年,印象中只有香甜的榆錢餅、和小夥伴們一起在地裏烤地瓜、外祖父帶着娘去山裏抓大田鼠……
幼時陸禾曾羨慕的發出過誇張的感嘆:“那可真是書裏寫得桃花源呀!什麽規矩都不用學,天天玩兒!外婆要是晚一點死就好了,也叫禾兒能過去享受享受……”
她記得那時爹娘雙雙發出一陣笑聲,娘親除了笑好像還有些難過……
可今日在鄭言這裏,她聽到一個并不太一樣的桃花源。
沉默片刻,鄭言卻背過身去,只道:“不記得了。”
陸禾嗤笑一聲,顯然是在拿話打發她,什麽不記得,不想告訴她罷了。可是笑完陸禾覺得心裏堵堵的,越想越不是滋味,她沖着鄭言的後背就是一腳。
“那是我娘,你憑什麽不告訴我!”
鄭言反手摸着後腰,不可置信的看了她須臾,才道:“那是我的回憶,我憑什麽告訴你!”
越想越惱,他飛速的把陸禾撈過來,将她一頭秀發薅成雞窩,随即解氣道:“再敢動手動腳,我可不客氣了。”
他何曾客氣過?若非此時是在荒無人煙之地,而是在他的太師府,他不是關自己禁閉便是要梅老婦教她規矩。
陸禾一想,便立即又是一腳。這個時候不還手,以後哪還有機會?
鄭言除了快死的時候對她有些溫和,其餘時候是從不縱容她的,她第二腳踢過來的時候,鄭言便抓着她把她按在板車上。
陸禾掙紮了兩下,雙手便被鄭言抓着放在了頭頂,連掙紮的機會都沒有。
她的小臉漲得通紅,一雙又嬌又媚的眼睛睜圓,裏面是無言的不忿。一對上這雙眼,鄭言便沒由來的心虛,強撐着面上不露分毫,他舉起手像是要打人。
本也只是吓吓她,誰知陸禾卻是往上一迎,卻是滿臉挑釁。
他忘了,這個小東西滿身反骨,是只張牙舞爪的野貓。
“打呀!”見他這一巴掌遲遲不落下,陸禾冷酷的彎彎唇。
“不要這麽笑。”鄭言忽然皺眉。
大掌落下,他蓋住自己的眼睛,陸禾想起他們往山谷下跳的時候,鄭言也是這麽捂住她的眼睛。
那時候,她很安心。
可一想到是殺她父母的仇人帶給她安心,陸禾便一陣反胃,她唾棄自己,便劇烈的掙紮起來。
陸禾的手腕在他牢牢鉗制之下已經發紅,怕弄傷她,鄭言只好松手。可她像條垂死掙紮的魚,鄭言只好整個身子壓了上去。
“再發瘋,我真的不客氣!”身下的嬌軟讓他喉嚨幹涸,他的威脅是如此軟弱無力。
陸禾眼眸一轉,盈若秋水般的眼睛盛滿虛情:“你還不承認你中意我?”
她的思緒便如踩着木板順着大江漂流的猴子,鄭言還在看上游的美景,她便已漂到下游的岸邊,鄭言有些無話可回。
況且,她突如其來的魅惑像是拙劣的戲子突然開場,鄭言都不曉得說什麽好。
“既然中意我,回去了就娶我吧。”陸禾不僅不再掙紮,反而輕輕抱住他。
鄭言猛地把她推開,差點把她推下車;陸禾堪堪扶穩,怒視他。
大眼瞪小眼看了一會兒,鄭言板着臉轉了身,再不肯回應陸禾的任何話。
沉默無言中,他們翻過三座山,到了一條奔騰的怒江邊。陸禾本以為他會往西南城中走,誰知鄭言掉頭,往一片荒蕪人煙的地方行去。
陸禾問:“我們去哪裏?”
鄭言道:“繼續往南,去南邊找邊防軍,趙青在那邊,讓他護送我們回京城。”
陸禾不禁生疑:“你的黃金鐵騎不是在西南嗎?”
鄭言睨她一眼,口吻肯定:“我消失了近兩個月,京城那邊只怕已經亂了,倒戈的人也少不了,我不顧着那邊顧着一個小小的西南?”
他仿佛在嘲笑陸禾蠢,随即又斬釘截鐵道:“至于黃金鐵騎,讓裕祁先在那和趙繼扮好人吧,不然打草驚蛇,把他放跑了。”
最後鄭言語重心長的告誡她:“這些事,你無需知道。”
鄭言似乎深谙權衡制約之術,老謀深算的模樣顯得格外無情。
陸禾出神的凝視他許久,而後別開了眼。
他們到達邊防軍營後,鄭言并不靠近,他只是把衣服撕下來咬破手指寫了一封信,然後問附近獵人借了弓箭,把布條綁在羽箭後面射進了軍營。
彼時深夜,軍營裏靜悄悄的,只有巡游士兵舉着火把視察。
當那支箭射進軍營後,那游動的火把似乎停滞了一下,然後飛速游動起來。
夜風徐徐,陸禾與鄭言站在曠野上,兩個人面容都顯得有些疲憊,可兩人的眼神出奇的堅定。
鄭言堅定的望着軍營的方向,精神奕奕,野心勃勃。
陸禾堅定的望着鄭言,瞞恨藏怨,誓不罷休。
子夜,整個天地都是一片霧蒙蒙的深藍。這時,軍營裏的火把一個接一個的點亮,猶如一條游龍往一個方向飛騰。
成千上萬的火把将這片曠野照得亮如白晝,士兵們整齊有序的站好,一個中年男人腳步急促滿頭大汗的從士兵們身後穿出來。
一見到鄭言,中年男人滿臉激動。
“屬下趙青,見過太師!”趙青于千萬士兵面前,在鄭言面前跪下。
寂靜無聲,無數雙眼睛全落在他身上,這種時候鄭言習慣性的想去轉一轉手上的扳指,可一摸拇指空蕩蕩,只好罷休。
權利的味如此讓他心安,這是他熟悉的時刻,無需任何外力他都能沉靜下來,鄭言把趙青扶起,端正行了一個禮以示感謝,随即才問:“京中情形如何?”
趙青道:“大哥的人馬在京外駐紮一月有餘,除了左右金吾衛,其他人都被穩了下來;趙繼帶着黃金鐵騎仍在西南尋人;朝堂裏超過半數的人都倒戈了;還有朗氏商行,幾乎被吞掉。”
鄭言問:“倒戈的人,倒向誰?吞并朗氏的,又是誰?”
趙青道:“倒戈的全去了言官那邊,吞并朗氏的是東宮的人。”
“言官是誰的狗你不清楚?”鄭言冷靜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嗜血的陰冷,他看着光禿禿的拇指,笑了一聲:“既然這麽盼着我死,那便死給他們看,阿青,準備辦喪事。”
趙青一怔:“辦誰的喪事?”
鄭言負手立于風中,挺拔的身姿猶如傲人的松竹,只聽他低沉的嗓音透出兩個毫無感情的字:“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