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養傷
養傷
鄭言的腿要養月餘才能恢複行走,陸禾雖然身上傷痕多,卻休息過三天便無大礙了。
沐浴時她看着身上大大小小的劃痕,又看着自己瘦得跟樹幹似的胳膊,陸禾不禁覺得驚異,自己這幾天到底是怎麽活下來的。
“禾姐姐,你好白呀!”阿月掬水澆在陸禾肩上,看着與自己迥然不同的膚色,她滿眼好奇:“你們昭人都這麽白嗎?你阿叔也很白呢。”
“我平日不曾注意這些事。”陸禾搖搖頭,從水中起身。
穿上衣服出去時,見鄭言與布西在院中交談甚歡。
“我阿爹很喜歡你阿叔呢!”
鄭言跟阿月一家說他與娘親是至交好友,又說娘曾托孤于他,之後阿月便默認他為陸禾的叔叔,聽得她頭疼。
見鄭言平靜的面容下隐隐的笑,陸禾道:“他平時在我們那可是很讨人厭的,難得有人喜歡他。”
阿月睜着撲閃撲閃的眼睛,狡黠的笑了一聲,湊到她耳邊:“你也喜歡他。”
“阿月你瞎胡說什麽!”布西夫人突然從後面鑽出來,笑嗔了女兒一眼:“陸先生算是禾兒的長輩,你不要亂講。”
阿月嘟着嘴:“沒有亂講嘛,禾姐姐說過的,她阿叔就是她想嫁的人。”
阿月天真無邪,且幾乎不曾見過外人,因此不懂俗世規矩。
布西夫人看着女兒,笑着輕搖頭,點點女兒的鼻子:“傻姑娘!”
陸言只以長輩自居,擺明對陸禾沒有旁的意思,阿月不懂這些,一再提起只怕惹人不快。布西夫人看着外面陸言的如竹身姿,又見他不顯年紀的穩重俊雅,心中微嘆,陸禾被這麽一個人照顧到這麽大,很難不産生情誼。
布西夫人想入非非,卻不知陸禾對鄭言入骨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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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起他們的東藏西遮,這一家人的淳樸和熱情可謂叫人生愧。陸禾有時會內疚于阿月母女毫無保留的照顧,但鄭言受人恩惠卻心安理得,仿佛天經地義一般。
“奸臣就是奸臣,沒心沒肝。”獨自一人時,陸禾忍不住如此暗罵他。
芭蕉樹下的鄭言忽然打了一個噴嚏。
砍柴的布西停下來,納悶的望了望天上的大日頭:“陸小哥,你冷?”
鄭言搖搖頭,攏了攏衣襟:“不冷。”
布西笑了一聲,扶起一根木頭,右手拎着斧子劈下去,整整齊齊兩塊。
砍完柴,布西坐下來休息,閑聊道:“你至今未成婚,是因為家裏卻有個大姑娘的緣故嗎?”
未婚便有一個養女般的姑娘,再好的媒人都難做媒,想到此,布西便覺陸言是個難得的好人,信守承諾有擔當!
鄭言猶豫了一下,微微出着神:“因為……她娘親是一個很好的人……”
布西感佩的點點頭:“我看你第一眼,便知你是個好人。”
鄭言疑惑布西為何如此欣賞自己,他們僅僅只是交談了兩句話而已。想了想,他心道許是南夷人頭腦簡單,看誰都覺得善良罷了。
布西略休息一會兒,回屋取了弓箭,他出去打獵了。
布西夫人去地裏收菜,阿月帶着陸禾出去放牛羊,院裏只剩鄭言一人。明明還是春天,南夷卻如夏天一般燥熱,聽着此起彼伏的蟬鳴,鄭言開始耷拉眼皮。
昏昏欲睡,再醒來便是黃昏。
布西還沒回來,布西夫人推着車卸菜,鄭言驚異自己居然沒有任何戒備之心在院子裏就睡了這麽久。
只茫然了一瞬,他反應過來,自己此時是在南夷。
“陸小哥,待會兒布西回來你叫他把飯煮上,我地裏的菜還沒拉完。”布西夫人很快又推着車出去,她一徑走一徑回頭交代:“可記得別忘了,不然咱們幾個吃飯得半夜了。”
布西夫人推着車到了地裏,看到慢慢悠悠往回走的阿月和陸禾,便把她們扯過來幫忙。
地裏的青菜成捆堆成小山,陸禾看傻了眼,今天跟阿月去放牧便足夠她目瞪口呆。阿月光着腳吆喝着長調子在羊群邊上揮着鞭子,有好幾次她看到阿月踩到幹成塊的牛糞,都叫她不忍直視。
或許南夷風俗如此?她不敢直面阿月說她光着腳不幹淨,被旁的男子看到了也失禮。
而且她覺得,說不定大昭風俗在他們眼中也覺得可笑虛僞。因為她看到阿月飛揚的笑臉,無憂無慮的奔馳在藍天下時,她會油然生出一種羨慕,會覺得京城裏那些規行矩步的女子們如此可憐。
于是陸禾放下矜持,她挽起袖子和阿月一起把那些菜挪到車上。
回去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陸禾問:“這麽多菜放在家裏,吃不完會壞掉吧?”
布西夫人在前面拉着車,聲音有些不清:“放地窖裏吃幾個月都不會壞呢!況且這些菜再不割就要爛在地裏了!”
阿月問:“禾姐姐,你們那裏不是這樣嗎?”
在陸禾的認知中,菜……只要去廚房便能找到,她回答不上來,含含糊糊的點頭:“也許吧。”
三個人推着車回了家,見到吊腳樓旁的竈房升起寥寥炊煙,鄭言面無表情的拿着一把鍋鏟在鍋裏翻炒着。
他這幾日穿着南夷人的棉衣,梳着大昭人的頭發,雖不倫不類,可他端着張冷臉自有一派端方文雅。可他此刻站在竈臺邊拿着把鍋鏟,神情雖然依舊不茍言笑,但竈房卻因為他而熱火朝天,鄭言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
許是缭繞煙火最能裝飾人間,鄭言的陰沉散開,多了溫暖。
“陸小哥,怎麽是你在做飯吶!”布西夫人擦着汗,扶腰走過去,不由分說就要把活搶過去。
但鄭言卻已将鍋裏的菜盛出來,開始放水洗鍋,他淡淡道:“布西大哥打獵還沒回來,總不好大家一起餓着肚子。”
布西夫人不好意思的笑了兩聲:“這怎麽好意思。”
鄭言搖頭:“無礙。”
布西夫人便帶着兩個姑娘去淨手,鄭言卻拄着拐杖走過去,拉住陸禾。他把陸禾的手掌翻過來,見那些傷痕正在結痂,他叮囑道:“暫時先不要碰水,拿布巾沾濕擦一擦便好。”
他說着便取了濕布巾過來,小心翼翼的給她擦拭着手心。
一擡頭,忽見陸禾眼神複雜的看着自己,鄭言板起臉斥道:“還傻站着做什麽!去吃飯。”
那邊傳來阿月吃吃的笑聲。
到了桌邊,只見葷是葷素是素,十分豐富。阿月吃了一口菜,立即睜大眼:“陸阿叔,你做飯比我阿娘還好吃!”
布西夫人也贊道:“陸小哥看着一身富貴氣,想不到竟有這一手好廚藝!”
鄭言不置可否,淡聲道:“後來雖富貴,卻是自己努力拼的家業,幼時曾窮苦,自然便能做幾個菜。”
吃到一半,布西回來了,他肩上扛了一頭狼,手上拎了一只鹿,顯然收獲頗豐。
阿月母女笑着迎上去。布西夫人幫忙把獵物卸下來,立即去給丈夫拿衣服和熱水;阿月便圍着那只狼,笑着說可以做一身新皮襖;布西任妻子給自己擦拭換衣,一邊跟女兒講起打獵時的兇險。
“少吓你家姑娘!”布西夫人嗔怪道。
陸禾看着那邊,眼中流露出羨慕。
“你天天嚷着要榮華富貴,怎麽也會羨慕粗茶淡飯的日子?”鄭言自是沒錯過她的神情,悠閑的嘲諷了一句。
“不過是羨慕他們一家和美。”陸禾哼了一聲,反唇相譏:“這樣的幸福,你有過嗎?”
鄭言拿筷子夾菜,邊道:“我沒有,你就有?”
這是他們兩個都不曾有過的幸福,美得就像一幅令人心醉的名畫,令萬人向往。
陸禾悵然道:“若陸家不遭變故,我也有這樣的幸福。”
鄭言臉色一白,飯菜頓時索然無味,猶如嚼蠟。陸禾想要的幸福,曾是他一見便覺得憤怒不甘的痛苦,然後他生生把這幸福剝奪。
他已愧疚十餘年,如今因為陸禾,愧疚越發沒有邊際,折磨得他坐立難安。
幸好……鄭言看着她素淨的臉龐,他慶幸,幸好陸禾什麽都不知道。
入夜時分,布西和阿月早早便已睡下,布西夫人拿着丈夫的衣服縫補,鄭言便給陸禾的傷口上藥。
他自己那條腿還傷着的,陸禾看到他小腿上綁着的一圈木板,散發出濃郁的草藥味。
鄭言把她的腳架在自己膝蓋上,看到白嫩纖瘦的腳上橫七豎八的刮痕,他不免皺起眉:“還痛嗎?”
這句話的語氣,不像是關心,倒像是厭煩。
想到那幾天逃亡時,鄭言罕見的溫柔,陸禾頓時加重語氣,硬邦邦道:“不痛!”
鄭言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你這麽說話,誰聽了都讨厭。”
陸禾瞅着他,玩味道:“學你啊。”
“你!”鄭言一聽便又要斥責她,但馬上松了眉頭,把她按在榻上,給她蓋上厚厚的褥子:“早些休息吧。”
門口布西夫人頻頻張望。
鄭言走了一會兒,布西夫人打了個哈欠,将針線收起也進去睡了。
阿月睡得七仰八叉,腿還搭在陸禾腰上。
布西夫人失笑,把女兒往裏推了推,然後在陸禾身邊躺下。
長夜寂靜,只有燈花爆。
布西夫人同她睡前閑話:“禾兒,除了你陸阿叔,你還有其他的親人嗎?”
陸禾的面容一下變得晦暗:“親人……都已不在人世了。”
憐憫無聲,布西夫人惋惜的閉上眼。許久,又聽她細密的聲音:“阿月說你想嫁給你陸阿叔,你……喜歡他?”
布西夫人的問題一個比一個奇怪,陸禾也不知如何回答。
卻聽布西夫人在後面嘆了口氣:“你由你阿叔照顧長大,想必是自小便依賴他。你和阿月只差一歲,都是沒有見過男女之情的小姑娘,或許是表錯了情?依戀與喜歡,可不是一回事……”
布西夫人絮絮叨叨的說了好一會兒,然後聲音越來越小直至只有鼾聲。
陸禾咬着被角,快憋出毛病來了。
書上都是騙人的,茹毛飲血?南夷人明明這樣有趣又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