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得救
得救
陽光照不到深谷,便難有人看見幽閉而狹長的谷道上,陸禾正艱難的拖着鄭言前行。他們兩個渾身污泥,髒得連頭發都打绺了。
不知是命不該絕還是老天庇佑,懸崖之下竟是一片泥潭,他們落下砸出一個大坑。陸禾安無恙的爬起來,發覺自己除了腦袋隐隐作痛便再無大礙,可鄭言卻昏迷不醒,口鼻全都出了血。
陸禾用纏在身上的藤蔓系着鄭言的衣領,拖着他順着山路走。
可這深谷老林,遙遙看不到盡頭,陸禾拖着一個成年男子艱難走了半日,都未曾見過一個活物。
她擡頭,山與山的間隙外面明明豔陽高照,卻暖不到他們這裏。
“如果按你說的,這邊是南夷境地……”陸禾氣喘籲籲,對着無知無覺的鄭言呢喃,仿佛這樣便能驅散對未知的恐懼。
可想起書中對南夷的記載,陸禾頓感無望。
南夷部落多群居,地大人稀,他們落下的地方沒見到任何有人活動的跡象,該找誰去求救?
尤其這個人還昏迷不醒。
陸禾累極,在鄭言旁邊坐下。
“鄭言,我快走不下去了。”她的胳膊和腿全打着顫,手心被藤條磨得血肉模糊。望着前後左右只有怪石嶙峋的石頭,連滴水都難以見到,陸禾舔了舔幹涸的嘴唇。
沒有鄭言在旁邊,她一個什麽都不懂的深閨女子,在這等環境下難以存活。
“有可能被渴死,有可能會餓死……”陸禾呢喃着,雙眼無神的看着地面。
“渴了喝我的血,餓了吃我的肉,你總能撐下去。”鄭言忽然醒轉過來,玩笑般的口吻叫陸禾許久沒反應過來。
待看清鄭言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唇,陸禾無力的笑了一聲:“你那麽壞,血肉必定是臭的爛的,我怕髒了我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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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她的話,鄭言想笑,可一牽嘴角,嘴唇變滲了血。
默了會兒,他像是自言自語:“也沒有那麽壞吧……”
陸禾瞥他一眼,有氣無力道:“京城的人都叫你活閻王,你還敢說自己不壞,你就是個惡貫滿盈的劊子手。”
鄭言低喃:“我很少親手去殺什麽人。”
陸禾懷着惡意跟他開着玩笑:“可因你而死的人不計其數,你現在是在忏悔?怕下地獄了也不得往生?遲了!鄭言,你必然會不得好死。”
他看着陸禾的神情,她仿佛只是在說笑,可聽到那句不得好死,鄭言不禁苦笑:“我只是怕你嫌我血肉髒。”
短短幾句話,兩人全都耗盡了心神,雙雙喘着氣再難說什麽。
山谷上的天陰了又晴,晴了又陰,過了午時後天逐漸成了橙紅色。
這時,鄭言艱難的從地上坐起來,低聲指揮道:“昨晚的狼叫聲還記得嗎?這片山谷裏應該是有狼的,趁着現在天還沒黑,你把我放在這裏,去找找山谷外面有沒有人家。”
陸禾問:“那你怎麽辦?”
鄭言道:“我在這裏等你。”
她直了眼睛:“要是這條山路很長,我死在半路怎麽辦?要是天黑我還沒走出去就遇到了狼,怎麽辦?要是我找到了人家……不來救你,你怎麽辦?”
鄭言直視她,墨黑的瞳孔流轉着她看不懂的情緒:“如果你死在半路,我也會很快随你而去,你不必害怕死得孤單。”
黃泉路上,誰要你陪?陸禾沉默的凝視他,這幾天被死亡暫壓的恨意再一次湧現。
“至于你不來救我……”鄭言說着忽然劇烈咳嗽起來,待他平緩後,道:“我要是死了,你下半輩子的榮華富貴怎麽辦呢?”
陸禾垂下眼眸:“你說得對。”
鄭言死了,她的報仇便也了無趣味。
撐着一口氣站起來,陸禾抛下鄭言就走了。
沿着狹長的山路她跌跌撞撞的奔走,鞋底都被碎石磨破了,腳上也鮮血淋漓,她竟不知身體哪處的疼更疼一些。
如此前行好幾個時辰,落日時分她走出了峽谷,眼前豁然開朗。
涓涓的溪流将落日雲霞在水中的倒影沖成碎片,一大片油菜花田與花田相疊,幾頭牛羊悠閑的吃草。
雖不見人,卻見那牛脖子上挂着鈴铛。
“救命——”陸禾頭腦空白,對着那個方向大聲喊叫:“有人嗎——”
牛羊被她吓得撒蹄子就跑,陸禾忙追上去,可踩了一路的碎石子,她的腳一觸到柔軟的草地,竟然不适應的倒下了。
陸禾頓時淚流滿面,絕境中的希望,如此震動人心。哪怕她對生死無謂,卻也在看到一根救命稻草後而痛哭流涕:“救命……”
她抽泣着,再難發出聲音。
耳邊忽然出現一陣清脆的銀鈴聲,陸禾尚未擡頭,卻見眼前一雙別滿野花的草鞋。
一個看上去十六七歲的姑娘在她面前蹲下,她的上衣是一件類似大昭坎肩的淡紫色衣服,下面是一條闊大肥碩只到小腿的褲子,露出一雙結實黝黑的小腿,她問陸禾:“你……沒事吧?”
陸禾松了一口氣,得救了。
她告訴眼前這個姑娘自己的名字,又說被人迫害從山上掉了下來,在聽到她還有個同伴在山谷裏時,姑娘頓時有些急:“那我們得快些把他接出來,一到夜裏,那邊可是有狼群出沒的!”
姑娘轉身牽來兩頭老牛,叫陸禾也坐上去,然後讓她帶路。
“我叫阿月。”走入山谷時,姑娘告訴了她自己的名字。
“從結越山落下來還活着,是天神降下的奇跡!”阿月道:“你是昭人吧?你們昭國的人便是這樣,動不動就欺負人,你這麽好看的一個姐姐,都被害得這麽慘。”
陸禾道:“是啊,大昭好多壞人。”
她們現在要去救的那個,便是壞人中的壞人。
走了一段,阿月又問她:“裏面那位是你什麽人?”
陸禾正要回答,可一張嘴卻不知道怎麽回答。裏面是什麽人?她的仇人!可她現在卻得費心救他,保證他活着。
想了想,陸禾這麽回答她:“是我要嫁的人。”
阿月頓時笑得如燦陽:“我知道了!你們是一起私奔的情人!就像我阿爹阿娘那樣!”
陸禾好奇:“私奔?你爹你娘?”
小姑娘重重點頭,似是覺得十分驕傲:“嗯!我阿娘說,她跟阿爹是兩個寨子的人。可那兩個寨子結了百年的仇,不許他們相愛,所以他們就脫離族人跑了出來,在離部族遙遠的邊緣之地定居。怎麽樣,是不是覺得很有意思!”
“是。”陸禾勉強應了一聲。
大昭風俗有別于南夷部落,只是陸禾此時有求于人,只好一味的點頭順從。
天擦黑時,她們見到了鄭言,他雖臉色蒼白,但精神尚可。
“這便是是你的情郎啊!你們長得都美麗,很登對呢!”阿月看到鄭言,笑眯眯的同陸禾道。
一聽到這話,鄭言頓時皺起眉,利刃似的目光刮着陸禾,之前短暫出現過的溫柔和煦便如昙花一現。
待坐到了牛背上,鄭言終于忍不住:“我不是她的情郎。”
“啊?”阿月張大嘴。
陸禾便慢慢解釋道:“我想嫁他,但他不想娶我。”
阿月眼珠子轉了轉,小心翼翼的問她:“可是你長這麽好看,他為什麽不想娶你?”
鄭言沉聲道:“因為我是她的長輩!”
“啊——”阿月嘴張得更大了,最後才讷讷一句:“你們……比我阿爹阿娘還厲害呢!”
鄭言不知阿月爹娘的事,但來的路上陸禾卻是知道的,看到阿月的反應她想了一想,而後便覺得有些好笑。
“噗——”陸禾越想越覺得好笑,便沒忍住笑了一聲。
那兩人都不解的看過來。
她更憋不住了,一連串的笑聲頓時響徹山谷。
在山谷中再次響起狼嚎之前,他們走出了山谷。
阿月趕着幾頭老牛小羊順着小道往家的方向趕。
遠遠的,他們看見黑夜中兩盞小燈,照亮一座藏在芭蕉葉中的吊腳樓。樓下站着一男一女兩個中年人,看到阿月女人忙數落:“今日怎麽回得這麽晚!”
阿月指着陸禾跟鄭言,叽裏咕嚕說了一大堆,然而她爹便走了過來。
與阿月的天真不同,男人十分警覺,打量了他們許久,這時鄭言便态度謙和的開口:“在下陸言,是西南的商人,因遭人迫害才與這侄女一同掉下山。多虧令嫒相救,才免于一難,陸言感激不盡。”
“阿爹,他們是從最高的結越山上掉下來的!”阿月揮舞着胳膊,十分誇張。
中年男女很快也難平靜了,男人睜大眼:“那麽高下來還活着!”說罷便走上來,圍着鄭言看了一圈,仿佛匪夷所思。
鄭言道:“許是前陣子的春雨,在山下沖出一個泥潭,這才幸免于難。”
“天神庇佑!你們命不該絕!我叫布西,你叫我老西便成。”阿月的父親頓時放下戒備,頗顯熱情,随後看向鄭言的腿:“陸小哥,你這個腿……”
布西眼神詢問,得到鄭言首肯,他才上手,一摸便直搖頭:“你這斷腿不趕緊接上,只怕将來要廢。”
“阿月娘,你去把我屋那藥油拿過來。”布西對夫人道。
布西夫人才剛和女兒一起把陸禾扶下來,看到陸禾手心和腳上的傷痕,布西夫人連連嘆氣:“只怕家裏的藥油都不夠用。”
大家慢慢進屋,布西夫婦各顧一個,鄭言被帶到火爐邊檢查傷勢,陸禾則被夫人帶到榻邊上藥。
“陸小哥,只怕痛得厲害。”布西一邊說着,一邊拿木板固住他的腿,用帶子狠狠一箍。
陸禾聽到骨頭咯咯的聲音,阿月母女全都別開了眼。可鄭言卻是沒發出一點聲音,盡管他臉上全是冷汗,嘴唇直哆嗦。
鄭言,似乎是個不輕易喊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