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逃亡
逃亡
天上明亮生機,地下霧霭陰沉。
人穿行在林中,幾乎看不見前路。
鄭言卻仿佛對這片林子十分熟悉,雖前行緩慢,但他卻沒有有過一刻的猶豫,也沒有走過一次回頭路。
看着前面一片白茫茫,陸禾問:“你确定這麽走沒錯嗎?”
鄭言只沉沉嗯了一聲,絕不多話。
如此前行兩個時辰,徹底升起的太陽将霧氣全部趕走,眼前的路逐漸清晰起來。兩人看到遠處的樹林上方似乎有升起的縷縷炊煙,雖然看上去十分遙遠,但必然是有人跡的地方。
陸禾一喜,立即加快腳步。
“別踩!”鄭言瞧見地上被枯葉掩蓋的某處,撲過去把她推開,自己卻落入捕獸的陷阱。
鄭言一瞬間死死咬住了唇,頭上冷汗層層。捕獸夾威力非凡,他拉起褲腿,鮮血淋漓,鑽心般的痛告訴他:只怕小腿骨已經斷了。
“你……你怎麽樣?”陸禾驚魂未定,見他腿上傷口,頓時讷讷難言。
若非鄭言把她推開,現在她的腿便是這個下場,只是……她萬沒有想到鄭言會把她推開。
“把銷扣打開……”鄭言痛得連牙關都在顫抖,見陸禾只是在那裏發呆,頓時氣得連心都開始抖了,當真後悔剛剛那一推。
陸禾蹲下,哆哆嗦嗦的按着鄭言說的,把那個捕獸夾取了下來。
“撿幾根筆直的棍子過來。”鄭言臉色慘白的吩咐道。
陸禾二話不說便去照辦,待找來鄭言要的棍子,只見他咬着牙坐起來,把那些木棍纏在他受傷的小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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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不知他要做什麽,但能看出來他行動困難,陸禾猶疑着想替他分擔一下,便主動過去替他扶好木棍:“你要做什麽,我來幫你?”
“你只能幫倒忙。”鄭言把她推開。
一番磨蹭下來,便到了日頭高懸的時候,什麽炊煙白霧全都看不見了。陸禾扶着鄭言掙紮着往前行,忽聽見後面驚飛的大片鳥雀。
“有人來了。”鄭言低聲道。
“是來救你的還是……”陸禾心驚膽顫,手上不自覺的加重力氣。
鄭言略嫌棄的掙開她的手,指着一個方向,毫不猶豫:“你現在用盡全身力氣往這個方向跑,早上炊煙是從這個地方起的,有人居住的地方便通村鎮,你會得救。”
陸禾不信他這麽好心:“你是想讓我幫你引開那些人吧。”
鄭言瞪着她,随即冷漠道:“剛剛鳥雀被驚飛的地方離我們并不遠,若是來救人的必然會大聲喊叫,只怕來的不是好人,你……反正你愛信不信。”
“不跑,可以跟我一起等死。”鄭言一邊說着,一邊拖着傷腿飛快的往另一個方向走。
“你去哪裏?”陸禾還是不敢相信,忙追上去。
鄭言再不理她,回到剛剛踩中陷阱的地方,在附近匆忙找着什麽東西。
這時,有遙遠而不真切的腳步聲傳來,陸禾的心砰砰直跳,卻見前面鄭言在一片枯葉地上蹲下,他在地上摸來摸去然後停下。
胳膊一用力,鄭言拉起一個竹架子,下面一個大洞,陸禾探頭一看,居然是一個插滿尖木樁的陷阱。
鄭言二話不說鑽了進去,在底下漠然的望着她:“不下來就死別處去,別拖累我。”
腳步聲越來越清晰,陸禾立即跳下去,和鄭言擠在木樁的邊緣處。尚未适應,鄭言便将蓋滿枯葉的竹架拉回來蓋好,洞中頓時漆黑。
粗糙的木樁把她的背磨得生疼,她正努力調着姿勢讓自己舒服一點,忽然背後一暖,她全身都被包裹住,嘴也被死死捂住。
她仿佛忽然入了繭房,從頭到腳都不得自由,但卻又覺得莫名的安心。
靜到只有耳畔男人沉重的呼吸,陸禾腦中空白了一瞬,立即又聽見上面許多腳步、以及人的低語。
“是不是往別處跑了?”
“這片地方與南夷部落相連,只有這一個出口,他跑不了。”
“可是這片林子幾乎都快找遍了,也沒找到人。”
“去山頂上等着,鄭言只要尋到出路一定會找到那裏。”這個冷酷的聲音十分耳熟,是裕祁。
陸禾渾身僵硬着不敢動,果然鄭言說得是對的,這是來追殺他的。幸而鄭言經驗豐富,能找到這麽一個藏身的陷阱,才躲過這一茬。
想到這幾天鄭言對這些危險應對得從容老練,陸禾心頭湧上一絲複雜的情緒。他在惡劣之地的頑強求生本能,不像一個養尊處優數十年的權臣,反倒像是自小在市井山村之地摸爬滾打的野小子。
相比之下,她像是溫室裏的嬌花,什麽都不懂。
若非鄭言醒得及時,她第一天就已經被野果子毒死了。
“大人,我們要快,不然等趙統領帶人找到這裏,我們便無法下手了。”外面的聲音驟然清晰,仿佛人就在正上方。
陸禾聽見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可是她背貼着的那個胸膛,那四平八穩的心跳仿佛在嘲笑她。
明明這些人的第一要務是來殺他的,他如何還能這般沉穩?
上邊裕祁的聲音響起,陰狠得仿佛地獄的夜叉:“等今日一夜,明日他們還沒出來,便放火把這座林子燒了,除非他鄭言長了翅膀,不然……”
這樣憎恨的語氣,陸禾是如此熟悉。
若非時機不對,她必然與裕祁同仇敵忾。
她的仇人,與陸家有着血海深仇的仇人,此刻正把她抱在懷裏。
他灼熱的氣息将她的耳朵噴得滾燙,陸禾不安的扭動一下,卻換來鄭言更緊的相擁。
外面人聲逐漸模糊,兩人聽着腳步聲越來越遠,齊齊呼出一口氣。
“現在出去嗎?”陸禾聲音低似耳語,卻不似鄭言低沉的聲線那般磁性,反倒像一只柔軟又魅惑的小狐貍。
“再等等。”鄭言手松了些。
可四周盡是木樁,他們擠在縫隙中,本就不得不貼在一起,即便他松了手,胳膊仍然卡着架在她身上。
陸禾側頭,悄聲開口:“他們說要燒死我們。”
女子的氣息甜美勝薔薇,黑暗中叫人心惶神馳,一陰一陽兩句軀體緊貼在一起,忽喚醒他身體中的某些反應。
鄭言想微微後仰,躲開她,可被木樁攔住,他只低低嗯了一聲:“聽到了。”
背後的心跳似乎突然變快,體溫也忽然升高。如果說之前鄭言的擁抱如舒适的溫泉,那麽此刻便成了火山。
陸禾問:“你心跳這麽快?怕死麽?”
鄭言閉上眼睛企圖摒棄一切感官:“沒有人不怕死。”
忽而想起陸禾殺死齊郁之後求死的樣子,鄭言平靜一些,出言嘲諷:“忘了,你似乎不怕死。”
陸禾低了頭:“現在不一樣,現在……不想死。”
齊王夫婦沒死,周琅芳的肚子會一日日大起來,鄭言也還在她身後出氣,想到這些她是無論如何都閉不了眼。
鄭言道:“那就不死。”
“你有辦法?”
“在想。”
不知那些人是去出口等着了,還是繼續在找他們,總之他們只敢窩在這個小陷阱裏面,不敢出去見天光。
安靜下來後,女子的氣息避無可避。陸禾柔軟的身體、泛着淡香的發絲、以及她靜若無聲的呼吸……都叫鄭言渾身僵立。
“鄭言,這次逃出去,你娶我吧,我要做太師夫人。”寂靜中,陸禾的聲音輕飄飄的。
她又沒皮沒臉說這些,鄭言身上燙得厲害,不知不覺就想到了陸禾新婚那夜。
她穿鳳冠霞帔的樣子很美,像是披霜戴月的仙子,看上去高貴不可侵犯。後來僅有的記憶中,他撕碎了那華麗冰涼的吉服,手心揉搓着白淨如玉的肌膚,直到她每一寸都變得潮紅而魅惑……
呼吸驟然急促,可鄭言不忘拒絕她:“你并不是因為中意我才想嫁我,你有陰謀。”
他語氣加重提醒:“你自己說了,想嫁我,是有理由的。”
“我有再多陰謀,如何玩得過你?始終都是在你手心裏拽着的,你怕什麽?”陸禾轉過身去,輕笑一聲。
黑暗中,他幾乎能想象到陸禾似笑非笑的妖冶神情。
“鄭太師娶妻,那個女子中不中意你重要嗎?”陸禾逼近,鼻尖幾乎杵到他臉上。
她在他耳邊絲絲軟語:“最重要的,是你中意。”
陸禾的手游移上來,摟住他的脖子,鄭言心中暗罵一聲,該死!這個狡猾的女子洞悉了他身體的變化,才故作孟浪。
即便陸禾給他下藥,他都能快速清醒,鄭言相信自己的自制力。可他想如那一夜那般清醒又憤怒的拒絕她,可一張嘴,喉嚨早已幹涸。
他發現,他難以再斥責陸禾。
在她把瀕死的自己擁入懷中一整夜之後、在她呼喚自己要活下去之後、在逃亡中與她有了一種戒備的親近之後,鄭言無法再去厭惡她。
哪怕她是自己最讨厭的男人的女兒,鄭言也無法對她生厭。
所以,此刻陸禾說的這句話,鄭言沒有辦法理直氣壯的像以前一樣罵她不要臉,只能扭頭氣悶道:“我并不中意你。”
“是嗎……”陸禾的唇逐漸貼到他的喉間,在凸起的的結上面輕碰一下。
“我不信。”
她的唇落在耳畔。
“你當真不中意我?”
她的唇貼在臉頰。
“這樣,中意我嗎?”
她的唇印在他的嘴角。
逼問他:“還是這樣,你才中意?”
腦中轟然一聲,鄭言仿佛又回到陸禾下藥那天,情不能自已。
可這回,他清醒的沉淪。
低頭堵住那張嘴,鄭言死死箍住她,仿佛荒野中即将渴死的人,他拼盡全力的吮吸唯一的水源。
他是熾熱的火焰,裹住雪山的冰泉,企圖融化千年的嚴寒。
失去所有冷靜,忘掉身體的一切苦痛,他專心致志的沉浸,毫無節制的索取。
直到黑暗中陸禾輕蔑的一聲笑:“不是說,不中意我麽?”
如一碗冷水潑在他臉上,讓他微微冷靜,鄭言道:“并不是有了肌膚之親,便是中意。”
“陸禾,你太淺薄,太天真。”
她的手猛地下去,掌控住一方烙鐵:“我只知,你的身體很誠實。”
“任何一個女子像你這樣引逗我,我都會如此。”鄭言說着,掀開了頭頂的竹架子。
外面天光大盛,鄭言臉上的潮紅逐漸褪去,他沉默的看着陸禾,将手伸過去:“還是想辦法先逃命吧。”
那只手修長有力,陸禾怔了片刻,握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