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遇刺
遇刺
手掌擦在地上,陸禾手掌頓時一陣火辣,可她無暇顧及這惱人的疼痛,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窗上那支冷箭,随即看向把自己擁入懷中的冷肅面孔。
鄭言似是一陣後怕,瞪她一眼,随即嫌棄的推開她。
“太師,外頭有上百黑衣人正往裏沖!”有士兵狼狽的跑進來報告。
殺伐寒氣絲絲升騰,鄭言問:“能看出是何來路嗎?”
士兵答道:“他們全穿着夜行衣,武器拿的都是塞外的彎刀,像是有意隐藏身份。”
說話間,那些黑衣人竟然闖到了院子裏來,與金甲士兵厮殺在一塊兒,竟然不落下風。
裕祁慌忙回來,建議道:“大部隊都跟着莫大人去追捕叛逆了,宅子這邊的人手只怕不支,這時叫救援是遠水救不了近火,不如騎馬去城外大營,那邊有上千兵士。”
于是宅子裏的人全都從後門突出,士兵們擁護着鄭言往外走,陸禾緊跟其後,死死抓着青玉的手。
馬匹牽出,鄭言一躍而上,随即毫不猶豫把陸禾也拉上了馬。
留下斷後的人,裕祁只帶了三人護着鄭言往城外去,其中兩個分別帶着梅老婦和青玉。
耳畔風聲呼呼刮過,陸禾逐漸鎮定下來,她問:“誰要殺你?”
頭頂上一個低沉厚重的聲音:“我的仇人多得如過江之鲫。”
就連鄭言自己都不知道,是誰要殺他,陸禾心情複雜的想,難怪鄭言不管去到哪裏都要帶着那麽一大批金甲鐵衛。
鄭言的馬是最好的,此刻跟在前面帶路的裕祁後面,逐漸與後面三個人拉開了距離。
出了城之後,便再難見到燈光,只剩一片黑暗的曠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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寬闊的怒江江水奔騰,裕祁忽然停了下來。
鄭言也不拉缰繩,只沉聲道:“他們會追上來的,不必等他們。”
然而裕祁仍是不跟上來,鄭言覺得不對勁,拉住缰繩停下,可剛調轉馬頭,就看見裕祁拉開的弓箭對準了他。
暗夜無邊,這一箭射穿了馬脖子,馬兒嘶叫長鳴,将背上的人甩了下去。
陸禾驚呆了,不知眼前這幕到底唱的哪一出。
然而鄭言卻迅速明白過來,他有些狼狽的站起來,看着慢慢逼近的裕祁,臉色白得駭人:“你十歲就跟着我了,我從未想過你會背叛我,即便今日死在你手上,也請你告知因由。”
“無可奉告!”裕祁抽出了劍。
在他離得更近之前,鄭言扯過呆滞的陸禾跳進了奔騰的江水中。
吞噬過無數生命的大江洶湧駭人,兩個人掉進去連水花都不曾濺起,便被上下翻滾的滔滔水面也覆蓋住了。
初春的水浸人,陸禾被凍得渾身發抖,一落水便被極速沖走,以至于她現在頭昏腦脹。可手腕上鐵鉗似的抓力讓她迅速清醒,四處一望,她只看見前面森寒的密林,以及淹沒自己腰際的溪水。
天已微亮,算着落水的時間,他們被江水沖了好幾個時辰。
似乎被沖到一個杳無人跡的樹林中來了,陸禾又順着往下看,只見到雙目緊閉不知死活的鄭言。他仍然抓着自己的手腕,陸禾下了死力氣才掰開,見到自己手腕上紫紅色的幾個指印,頓時氣得冷笑。
死便死,非拉着她一起落水,是死也要找個墊背的嗎?都昏死過去了,還能這麽用力的抓着她,這是多大的執念?
一腳把鄭言踢開,她往岸上走。
萬萬不曾想到今日的變故,她想到前幾日和梅老婦談起的報應,便鄙夷得看着仰面昏迷在淺水中的鄭言,心中一片快意。
這報應未免太快一些。
将衣服的水擰幹,她看着一眼不見底的密林發呆,不知此是何處。不知何處傳來幾聲陰森的鴉叫,越發趁得眼前這片森林可怖。
換成尋常女子,只怕要吓得昏過去。
可陸禾卻是死過一回的人了,她只猶豫了片刻便進了這片林子,無論如何,先想辦法活下去,她的仇還沒報。
只是——
想到她的仇,便繞不開鄭言。
鄭言是始作俑者,可他若是死了,還有誰能幫她對付齊王那個劊子手?
可轉頭去顧鄭言,陸禾卻又覺得憋屈,猶豫到連呼吸都顫抖了,她才不情不願的又走回到溪邊。
她如看屍體一般打量着鄭言,彎下腰在他手腕上摸了一把。
果然是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那麽湍急的江水竟然沒沖死他!
深吸一口氣,她拖着鄭言上岸,然而她那雞崽兒似的力氣如何拖動一個身量颀長的八尺男兒。
試了好半天都沒拖動,陸禾氣喘籲籲的停下,然後上了手一連抽他十多個巴掌。
響亮的巴掌聲驚起林中數只鳥,也讓奄奄一息的鄭言睜了眼。
“你大膽……”鄭言一睜眼看見五根纖長發紅的指尖迎面落下,他的臉如同被刀剜了一般。
陸禾松了口氣,幸災樂禍的解釋:“你一直不醒,我怕你死只好出此下策。”
鄭言虛脫到說不出話來,只能拿眼睛瞪她。
陸禾拉他:“不想被溪水凍死,趕緊起來。”
于是支撐着一口氣從水中站起,他幾乎整個人都挂在了陸禾身上,壓得陸禾滿臉通紅。
一上岸陸禾便松了手,任他摔在地上,自己蹲在一邊直喘氣。可剛平複下來一轉頭,鄭言卻又昏死過去。
陸禾本就覺得自己身上有些起燒,可一摸鄭言,他身上燙得如同着了火一般。
這時陸禾也開始咳嗽,一個寒顫接一個寒顫襲來,她知道再不生火自己也活不過這個晚上。
幸而在鄭言身上找了一個火鐮,陸禾抱着雙手去林中撿了一些柴回來。
可她并不會生火,就連火鐮都要刮半天才能出一點火星。
天在一點一點的亮,溫度在一點一點流失,陸禾開始咳嗽,幾乎不曾把肺咳出來。
“先點最底下的柴……”鄭言不知何時又睜開了眼,有氣無力的說了這麽一句。
陸禾壓住咳嗽,再次點火,果真點了一簇小火苗。濃煙一升,大火騰的一下瞬間着了,陸禾便立即把外衣脫下來放在火堆旁。
鄭言也掙紮着爬到火邊,同時對她道:“撿幾根棍子支起來,衣服幹得快。”
陸禾便安靜的照他說的做,回來時鄭言已把一身衣服脫了下來,他雙手抱在胸前蜷縮在火邊,仿佛受了傷的獸。
把衣服晾起來後,陸禾坐下,便問:“裕祁為什麽背叛你?”
鄭言有氣無力的擡了一下眼皮,漠然:“我要是知道,還會同你在這裏?”
久久的沉默之後,陸禾又問:“跳江前,為何把我也拖下水?鄭言,你真的很讨厭。”
她眼裏的厭惡和鄭言對她的厭惡如出一轍,他們仿佛生來便是冰與火,注定就是要相互讨厭敵對。
鄭言別開眼:“把你留在那裏你會死,一起跳下去總有一線生機。”
他此刻渾身泥沙水草,頭發亂糊在臉上,再不是平時整潔到一絲不茍的樣子,也不是高高在上的穩重威嚴,如此狼狽看得陸禾萬分鄙夷他。
尤其聽到他這麽說,她立即反駁:“他要殺你,又不是殺我。”
鄭言只言簡意赅的一句話:“你與我脫得了幹系嗎?”
陸禾啞然,想到裕祁特意将那三個侍衛甩開才下行動,必然也是怕別人知道他是兇手。自己目睹了他的背叛,如何能留她一條活口呢?
想了想,她問:“沖進宅子裏的百來個刺客,跟你那位心腹有關系嗎?”
鄭言背過身去,不答。
火光下,陸禾看到他背上交錯着許多陳年舊疤,像是曾被人用鞭子抽打過。她不好奇這些疤痕的過往,更不會同情,只會覺得此人活該。
靜默半晌,陸禾又問:“接下來怎麽辦?”
鄭言道:“逃命。”
她仿佛是沒有聽清:“什麽?”
鄭言道:“裕祁只敢在背人處殺我,顯然是為了我的兵權。我曾與趙無端跟趙青約定過,即便傳出我的死訊,可只要我的屍體不出現,他們就絕不會跟任何人低頭。”
趙無端與趙青這兩位将軍的名字,陸禾還是略有耳聞,但不曾想他們竟然對鄭言如此忠誠。這大約,便是他穩居朝野十餘年來最有力的後盾吧,連皇上都要十分忌憚。
慢慢思索着鄭言的這兩句,她慢慢品出來:“所以殺你的人,此刻必定會此處尋你的下落!”
陡然一驚,陸禾幾乎不曾跳起來:“那你怎麽看着一點不着急?”
鄭言背着她,聲音有些模糊:“急……有用嗎?”
裕祁是背着人下殺手,是為了避開那些金甲士,說明西南派來殺他的也就沖入宅子的那上百刺客和一個裕祁。區區百人便敢來刺殺他,只能通過裕祁來裏應外合,剛撥了人手給莫之舟去追叛賊,後腳刺客便來了,真是天衣無縫。
鄭言想到,等到他遇險的事傳開,想把他平安找到人必然比找他來殺他的人多,他只需要在自己的人馬到來之前保證自己活下去。
然而眼前能指望的,只有一個對他充滿厭煩的陸禾。
想到剛剛這個女人連扇自己數個耳光,鄭言便不由大動肝火,一氣之下頭便開始發暈。他心中暗叫不好,只怕是溺水嚴重肺腹被重創了。
他想翻身喚陸禾,可身體竟然毫無氣力,只有胸膛處熊熊燃燒的烈火不停的在灼燒。
驟然間,他感覺到了死亡的威脅。
在失去意識之前,鄭言模糊的憶起很多年前,他還在李丞相手下時,便是時時與死亡擦肩而過。這種恐懼,叫他後來的十多年裏,牢牢抓住一切可以保護自己的的東西,死死不肯放手……
“鄭言!鄭言!”最後一個瞬間,鄭言聽到一個焦急的聲音在他耳畔叫他的名字。
這一回,沒有虛情沒有假意,沒有鄙夷沒有厭惡。
原來她的聲音亦如她的容顏一般美麗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