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争吵
争吵
宅子中夜夜有宴席,不到月上中天不散,觥籌交錯絲竹聲聲,擾得陸禾這些日子不勝其煩。
掰着指頭算日子,距離鄭言上次說半個月回程,今天已經是十四天了。
想着最後一日了,陸禾又做好堵耳朵睡覺的一夜,可沒料到天剛擦黑,梅老婦就拿着一件新衣裙和一套首飾過來。
“這是做什麽呀?”青玉提高音調。
在窗下看書的陸禾看過去,見梅老婦端着一條月白色的羅裙。
“別在那兒喪着臉作耗!”梅老婦過去把她拉起來,扯着老邁的嗓子潑辣道:“太師叫你換身衣服出去見客。”
稀奇事!陸禾甩着冷臉:“天皇老子來了不成?”
“太師叫你見客,外面是叫花子你也得過去!”梅老婦把衣服擱在桌上,對青玉道:“給她換上!”
等梅老婦一出去,青玉就扁着嘴:“這倚老賣老的貨,成天呼來喝去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主子呢!”
“往後少跟她争執。”陸禾挑起這件素淨簡潔的裙子,心道這到底是鄭言挑的還是梅老婦挑的?實在太欠缺品味,這麽素的顏色也不吉利,正常人家裏的女子穿成這樣,是要被長輩罵的。
轉眼又看見青玉欲言又止的委屈模樣,陸禾耐心道:“你在太師府裏也待過一陣子了,你覺得除了府裏除了鄭言以外,誰說話更有份量?”
青玉想都沒想,脫口而出:“雙琴姐姐!”
陸禾不情不願的把衣服換上,又問:“那這是為什麽呢?”
青玉咬着下唇:“因為她是鄭太師的老仆,跟鄭太師的時間最久?”
“嗯。”陸禾點點頭,随即道:“雙琴跟了鄭言多久,梅婆子只會跟得更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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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師府裏管事的是雙琴,但陸禾相信,若是梅老婦再年輕個十歲,只怕管家的便是她了。這潑辣兇蠻的老婆子,真是難以想象她年輕時是何模樣。
青玉知道好歹,當即便保證以後絕不再逞口舌之快。
衣服換好了,陸禾朝青玉略一點頭,青玉便過去開了門。
梅老婦回頭看了一眼,踮着步子走進來,惡狠狠打量了她一圈,然後陰着臉示意陸禾跟她出去。
還不忘回頭低聲訓誡:“外客面前要規矩點,不許丢太師的臉。”
路上她便想,也不知今日來的什麽客人,值得鄭言把她叫出去。
好奇到了席上戛然而止,鄭言一看到她,就對下手一男子道:“這便是陸禾。”
是個年輕男子,穿着青綠色的官服,身上一股濃濃的書卷氣,他見到陸禾眼中浮現一抹驚豔,當即對鄭言笑道:“果真如太師所言,姿容俱美國色天香。”
鄭言會這樣誇她?陸禾心中先鄙夷了一番。
“這是莫之舟莫大人,新上任的西南知府。”鄭言深深看了一眼陸禾,像是在警告她今日不許胡亂說話。
陸禾溫馴的行禮,語氣嬌柔:“莫大人有禮。”
莫之舟忙要站起:“小姐客氣……”
“坐着吧。”鄭言卻按住他,看着陸禾行完禮站起來,才指着身旁一個位置道:“你也坐下。”
陸禾一拂長袖,施施然落座,含笑問道:“不知太師今日怎叫我來見外客?”
莫之舟立即露出一個訝異神色:“太師不是說,這是新收的的義女?”
“入族禮剛要辦,就來了這邊,耽擱下來了。”素日裏刻板嚴肅的鄭言對着莫之舟堪稱是和顏悅色。
陸禾微微納罕,這莫之舟是什麽來頭,能讓鄭言這樣禮遇?
那邊莫之舟了然的點點頭,随即道:“原來是這樣,太師膝下寂寞,如今有義女是喜事。可惜這幾年未在京城,不然也定是要去太師府上參加這入族禮的。”
陸禾暗暗想到鄭言在行完房事後給靜榕喝的那一碗藥,大約就是避子藥,他今年已是三十五歲,這個年紀還不生孩子當真也是奇怪。
正想着,耳畔又傳來鄭言的聲音:“莫公子這幾年調過兩省,如今到了西南也是運氣,正是百廢待興的時候,是你立功的好時機。”
莫之舟聞言,謙卑一笑:“只要能造福一方便是我的功德,哪怕一輩子在外面也不怕。”
鄭言親自給他滿上一杯酒,平穩道:“其實只要你爹跟禮部招呼一聲,莫公子便能早早回京了。”
“禦史臺與戶部向來少來往,況且我爹最厭憎以權謀私奔走鑽營……”說到這裏莫之舟看了一眼鄭言,随即扯開話頭:“男子立世,當光明磊落,區區仕途,之舟只願一步一個腳印。”
這人若是真如他所說那麽剛正,如何今日在這裏與鄭言把酒言歡?陸禾心中嗤笑,只怕是一個僞君子罷了。
同時她也明白為何要對他禮遇,只怕是為了莫之舟那在禦史臺的爹。禦史臺跟鄭言作對數十年,偏偏那幫言官動不得,否則便是全天下讀書人都要聲讨鄭言,這是遺臭萬年的事。
若說要暗中使絆子,而那群言官偏偏又都是剛直立世的清流,鄭言也無隙可尋。
出着神,鄭言忽起身,對陸禾道:“我去更衣,你且先在此作陪。”
鄭言一走,莫之舟便苦笑:“太師突然離席,不知是不是剛剛說話惹他不快?”
陸禾帶上些客套的笑:“莫大人說話不卑不亢,有禮有節,又怎會得罪太師?”
以權謀私,奔走鑽營,就差把鄭言的名字按上去了。
莫之舟這話可不敢直說,可見陸禾涼薄的笑容,仿佛也是知道這些的。兩人一對視,忍不住都笑了起來。
彼此都是心照不宣罷了。
安靜一瞬,陸禾率先開口:“聽适才談話,莫大人很早就出了京城?”
莫之舟道:“十八歲時在永州任職,前年調到涼州,前幾天被調到此處。算起來,也有五六年不曾回京城了。”
他問陸禾:“小姐因何與太師結緣?”
陸禾暗自發笑,瞥着他:“我那義父大人沒與你說?”
眼前美人似笑非笑,有股攝人的冷冽,偏她穿着如月下嫦娥般素淨出塵,有種衣裳與人不搭的怪異感。
尋常女子不會這麽直愣愣的看着外男,這個陸小姐卻膽大得緊,莫之舟被她盯得有些兩頰發燙,匆匆低頭佯裝鎮定:“太師只說小姐是故人之女。”
見這人臉上忽起羞赧之色,仿佛是知道什麽她不知道的事,陸禾頓時疑雲叢生,她輕聲道:“莫大人可曾娶妻?怎麽同我說兩句話便臉紅成這樣?”
“未曾……”莫之舟一擡頭便撞進這雙又冷又豔麗的眼睛,想到鄭言席上與他說的話,他頓時覺得連耳根子都有些發燒,有些不好意思的開口:“鄭太師……”
突然又急急止住,像是覺得有些不妥。
陸禾不放過這絲細節:“他說什麽了?”
莫之舟猶豫了一下,強迫自己正人君子般直視着膽大的姑娘:“太師是小姐的長輩,那些事,還是讓他轉達你。”
陸禾頓時心中雪亮,脫口問道:“他讓你娶我?”
“不不……”莫之舟被吓得站起來:“只是、只是提出想作媒……”
“作媒?”陸禾凝着眉頭:“你?我?”
她的冷笑仿佛往熱油鍋裏澆了一滴水,噼裏啪啦的炸起來,炸得莫之舟滿臉通紅,似乎被這位姑娘嫌棄了。
陸禾見這位君子模樣的男人臉紅得跟蝦似的,孤傲的彎了彎唇:“你敢娶我?你可知我曾經……”
“怎麽站起來了?”鄭言适時的到來,止住了陸禾的言語。
莫之舟臉上的紅暈慢慢消退下去,重新坐下時額頭上已浸滿汗珠。
鄭言緊繃着唇,怒皺着眉看向陸禾:“叫你陪客人,你倒陪得人家一頭汗,陸禾……”
莫之舟連連打住:“與小姐無關,是我……是我……總之不幹小姐的事。”
陸禾冷笑連連,直接開口嘲諷:“想把我嫁到西南,好徹底擺脫我?做夢。”
鄭言厲聲呵斥:“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張口閉口都在說些什麽!”
他此刻一副長輩的模樣,十足的嚴厲,陸禾不禁笑:“不知道還真以為你是我親爹呢!”
“需要我提醒一下你嗎?”陸禾站起身來,一步步逼近:“我新婚那日……”
鄭言倏地冷凝,薄唇一啓正要說點什麽,外頭忽有士兵匆匆來報:“太師,找到那幫殘存隊伍的蹤跡了,他們在往涼州的方向跑,趙統領的人先帶了一隊人先追了過去。”
聞言,鄭言和莫之舟都是一怔,随即透着一種胸有成竹的喜色。于他們而言,這是立功的好機會。
“剩下的都是些傷殘弱兵,不值得太師親自跑一趟,若太師信任,我願帶兵去追擊。”莫之舟摩拳擦掌,可喜他一副文弱的模樣,并無武将的豪邁氣勢。
鄭言只思考了一瞬,便點頭了。他不需要更多的功勞,可莫之舟看上去對此次建功機會非常熱衷,他若做個順水人情能把此人拉到自己麾下,那便再好不過。
鄭言當即就點了頭,并把自己的黃金鐵騎調了一半給莫之舟。
待莫之舟一離開,鄭言本來風平浪靜的臉頓時充滿了扭曲的怒火:“陸禾,你是不是找死!”
她不甘示弱的回嗆:“你若要把我打發到這個偏僻地方,不如現在殺死我的好!”
她知道,看在她娘的份上,自己無論如何都會讓她活着,鄭言頓時更覺憤怒。她在生死之事上這樣有恃無恐的态度,他當真想掐死她。
鄭言也站起來,逼視着她:“頭發長見識短!莫之舟的功績都是實打實做出來的,只要這任在西南做好,不到兩年便能調回京城,一回去必然官居二品以上。陸禾,你是公主嗎?這麽一個人還不能配你!少拿自己當根蒜!”
陸禾嬌小的個頭只到他胸膛,卯着全身力氣也沒辦法在氣勢上壓倒他,只好不留餘力的譏諷:“你哪裏會真心為我打算!你只不過為了莫之舟在禦史臺的爹!你用我去拉攏,鄭言,你之前是怎麽許諾我的!什麽榮華富貴的下半輩子,你不過随口一說,你就是個不講信義自私自利的小人!”
他們幾乎吵得驚天動地,鄭言覺得不可思議,陸禾居然敢這樣扯着嗓子與他對罵,而自己居然也有所回應,簡直是……簡直是!
他氣得牙關都有些哆嗦了,準備好好教訓一下這只不知天高地好的野貓崽子。
就在此時,淩空一聲叫鄭言渾身都緊繃起來,下意識的覺到危險,他抱着陸禾往地上一撲。
剛落地,宅子裏面的士兵全都拔出了劍。
一支冷箭死死釘在窗戶上。
裕祁大喊:“金甲士速來!太師遇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