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元宵3
元宵3
士兵們有一頭領跑上來,正是齊王心腹昭林,他朝女子拱手道了個不是,然後對身旁小兵道:“世子妃有孕在身,趕緊護送她回去,不得叫人沖撞!”
腦中轟然一聲,像是山崩石裂,陸禾哆嗦着看向那個女子的肚子。
哪怕披風厚重,也掩蓋不住那隆起的小腹。
周琅芳!
她居然懷孕了!陸禾幾乎快站不住,她拼着一死殺了齊郁,本以為齊王就此絕了後,誰曾想齊郁會留下一個遺腹子!
恨意翻騰時,人群又開始沸騰。
即便淹沒在人堆中,她也看到四面八方的金黃色,仿佛潮水般湧過來将黑虎軍團團圍住。
這耀眼的金叫氣勢騰騰的黑虎偃旗息鼓,誰也不敢發出一點聲音,萬人齊聚的長安街頓時靜悄悄的。
規律的嗒嗒馬蹄,一個着玄衣戴墨冠的男子駕着馬到了人群中間,他的膚色蒼白如紙,眼睛濃黑似墨。挺直的背脊似孤傲山峰,他眼睛掃到昭林身上,一股威壓逐漸蔓延。
“什麽逃犯,驚動了齊王府?”即便這個聲音沉如耳語,也沒有人聽不清他在說什麽。鄭言薄唇輕啓,平靜無波:“即便是逃犯,那也該是京兆尹的職責,莫非彭大人哪裏做得不好,才叫你們來越俎代庖?”
他的語氣驟然嚴厲:“元宵燈會自□□皇帝便有,設在長安街,意為與民同樂。你們黑虎軍好大的威風!沖撞平民!擾亂燈會!我看齊王是越老越糊塗,忘典背宗!”
無人敢跟鄭太師對着幹,昭林也只能把這口氣吞了,揮揮手召集士兵離去。
待黑虎軍離去,黃金鐵騎重新守住長安街的各個出口,裕祁道:“今日燈會,太師的黃金鐵騎會在此保護民衆安全,大家盡可放心賞燈,再無人敢來擾。”
盡管如此,大家仍是有些拘謹,直到那些士兵從街上消失,又見進出也無礙,只需排着隊報上姓名就可出去。
于是大家也就慢慢放心,半個時辰後,長安街又恢複了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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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鄭言卻不知去向,陸禾被人群擠到後邊,一個眨眼就看丢了這人。
不過也不打緊,陸禾勾起一個笑,今日鄭言這麽大陣仗來找自己,晚些自然是能見到他的。
只是不知,他見到自己會如何責罵?
約莫過了戌時,城牆那邊有打鐵花的匠人出來,人們相擁着擠了過去。陸禾卻興致寥寥,本已到了城牆邊上,見人多,便朝着反方向離開。
時間消磨得也差不多了,她想着,該去見鄭言了。
然後天上忽然一亮,人們發出陣陣驚呼。
陸禾心如靜水半低着頭往前,見到地上一截齊整得一絲摺都沒有得皂黑袍子,她擡頭,看見鄭言閻王似的臉。
他就這麽站在人群裏,陸禾見到他瞳孔中絢爛的火樹銀花,剎那間又歸于沉寂,而後在歡呼中璀璨的光又再次點亮那雙無情的眼。
陸禾差點就吓得要出聲了,然而想到自己臉上的面具,她猶豫了一下裝着不認識往前走。
“有意思嗎?”鄭言居高臨下,扯着她的領子将她拽回來。
陸禾将面具取下,揚起一個笑臉:“你怎麽認出我的?”
鄭言把她一推,陸禾往前一個栽倒,到了裕祁手上。
年輕的心腹把她略一扶穩,然後客套的退了一步,示意她跟着自己走。
“你那家裏剛死了人的喪氣樣,想不認出也難。”鄭言面無表情的跟上來,走在她身旁。
身後燦爛的火花,他與陸禾一樣視若無睹。只是不由想起剛剛看到她的景象,她逆着人群往外走,焰火在她身後綻開,将她身上的紅裙子映得燦若雲霞。
本該是如此絢麗的紅色,硬生生在她身上穿出一股無端的死寂,尤其她還帶了個骷髅頭的面具,仿佛是個混進人間煙火的精怪。
“怎麽出來的?”鄭言目不斜視,沉聲質問。
陸禾看着手裏的面具,安靜片刻,道:“偷偷溜出來的。”
鄭言瞥着她:“太師府總共兩個出口,你怎麽從衆目睽睽中溜出來的?”
陸禾道:“翻牆出來的。”
“你自進太師府就住在後院,怎麽知道前院哪條路是通到外牆的?”鄭言瞪着她,嚴厲得吓人。
見陸禾嘴唇阖動,他意味不明的警告:“你最好想清楚再開口,不然……”
陰森森的語調,讓陸禾啞口。
片刻,她心安理得說了一個名字:“蘇右安。”
鄭言腳步一頓,繼續往前走,随即冷哼一聲:“這便是世人口中的君子,偷雞摸狗之輩。”
陸禾往他那邊靠近,擡頭看着他:“你怎麽不問我為什麽非要溜出來?”
鄭言陰沉沉的回答:“因為你有病。”
乍聞陸禾不見的事,他立即審了那個叫青玉的丫頭,嘴倒是硬可惜腦子不太好,三言兩語就被他套了話,叫他知道是個男人帶走了她。
鄭言第一反應是覺得她是不是與人私奔了,竟是松了口氣。要是有這麽一個人能收了陸禾,他大可以成全,誰知聽到說齊王府的黑虎軍忽然往長安街湧了過去。
當時便覺得有些不對,他立即帶着人尋了過來,果真一眼便看到人群中的陸禾。
即便人山人海,即便她帶着面具,鄭言也一眼就認出了她。她身側空空,獨自一人,鄭言悵然之後便有些失望。
原來不是私奔。
這會兒陸禾問自己為何不問她溜出來的原因,鄭言倒心中冷笑一聲,一個滿身反骨的姑娘,誰知道她做些大逆不道之事的背後是怎樣令人詫異的原因。
他壓根不想知道,因為陸禾在他心裏根本不是一個正常人。
果然,陸禾告訴他:“我想跟你道歉,可你總避着我,我只好出此下策跟你賠罪。”
鄭言頭一次覺得自己耳朵有問題:“你這是賠罪?”
她果真是有病。
陸禾輕快的笑了笑:“是啊,我總也見不到你,見不到你怎麽賠罪?如今可算見到你了,可以當着你的面跟你說聲對不住。”
她繞了這麽一個大圈子,只是為了站在他面前賠禮道歉?鄭言頓時眉頭皺出一個川字,這個女子活像是失心瘋。
見他不語,陸禾又湊近,幾乎袖子挨着袖子,她滿眼笑意的問自己:“那麽,你能原諒我嗎?”
“那夜我不該給你下藥,不該把你哄到我床上,是我豬油蒙了心,我有罪!”陸禾一本正經的看着他,神情絕無玩笑。
身旁的裕祁幾度深呼吸,不知不覺就往後拉開了三步的距離。
鄭言猛地停住腳步,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閉嘴!”
陸禾抓着他的袖子,幾乎是在讨好:“那你可以原諒我吧?”
她笑着将那抹卑微藏住,鄭言鐵青着臉,不由又想起了那一夜——她處處模仿王婉來算計自己。
可……鄭言此刻看到她瞳孔深處的不安,他不由想也許陸禾只是迫切的想要抓住能抓住的一切,畢竟她如今孤身一人什麽都沒有。
曾經,他亦是這樣。
少年時他拜在前朝李丞相門下,那時他什麽都沒有,李丞相手下的人各個都出身名門,唯他是寒門子弟。
他唯恐被抛棄,所以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奉上,一步一步淪為恩師的一把利刃,幫他解決掉所有見不得人的麻煩。
一無所有的時候,便真是想牢牢扒住唯一可求生的大樹。
可鄭言不知道她是否真心知錯,還是只因怕失去他的幫扶故而認錯,他凝視着陸禾,問她:“你不是常年用桂香麽?今日為何沒佩此香?”
他驟然問起佩香,陸禾便覺得有些奇怪。眉頭一眷,她忽然想起鄭言那日給她送過幾包香料,那油紙是她所熟悉的一家香鋪。
頓時心中雪亮,原來是在試探自己。
他果然不只是為了下藥之事而生氣,他原是知道了自己在模仿着娘的一舉一動來引他憐惜!憶起那夜他扔下镯子拂袖而去,滔天怒火中夾雜着一絲愧疚羞惱。
竟是……如此。
終于弄明白鄭言的心思,陸禾竟然覺得心頭複雜得緊。
她是娘的女兒,越是像娘,鄭言就越是對她憐惜補償;可越是如此,他便越不能對她有任何男女之情。
瞬間的驚訝過後,陸禾很快冷靜下來,痛痛快快的承認:“我喜歡的、常年用的香是澤蘭香。”
陸禾看着鄭言。
他知道她的伎倆,卻一直不戳穿。
她将內心深處牢牢鎖住,戴着假面再去假裝,層層疊疊的面具,讓她在這一刻感到疲勞。
可是疲軟了短短的一瞬,陸禾想起周琅芳隆起的肚子,瞬間又打起精神。
她說完這句便目光如炬的看着他,如此坦然,鄭言有片刻不知道該說什麽。他此刻當然看出了陸禾未曾宣之于口的意思,明白她為何去模仿王婉來算計他——她還是想嫁給他。
可他不能回應,只有些不耐煩的轉移她的視線:“蘇右安不怕得罪我也要帶你出來,我看你們倒情投意合,你嫁給他吧。”
他又把自己推開,陸禾像是在水中奔走,無處使力。她拽着鄭言的胳膊,執拗的問:“我到底哪裏不好?”
鄭言見鬼似的推開他,避猛獸般退後:“你非要找難堪麽?”
“那麽我告訴你,我不中意你,我厭煩你這樣的糾纏。”
陸禾睜大眼,強調:“可我已是你的人。”
鄭言無情的一字一句道:“同我歡好過的女子有許多,似你這般不知廉恥求着嫁我的也不在少數。可你要明白,你之所以有機會在我面前胡攪蠻纏,不是因為你和那些女子有什麽不一樣,僅僅只是因為你身體裏流着她的血。”